《回家》沉花醉鱼

4、第四章

　　第四章

　　我把地里最后一点土豆搬到了地窖里。然后我站在神殿的大门前。我感觉冬天随时会来：树木在大风中交头接耳、摇晃着脑袋；山下草原也变成了黄色；落叶随着风的脚步相互追逐、绕圈；正午的人影也变得狭长。
　　一阵熟悉的马蹄声打断了我的观察，谢拉米从马背上跳下来，把柴筐放在地上。“这里的树都太高了。要走很远才有矮些的树。”
　　“是的。”我说着，拿起柴筐向厨房走。
　　“要到向南三十里的地方才有那些低矮的树木，而且分枝很多。”谢拉米拿出烟斗，坐在大门的台阶上。
　　“是的。”我又说，“一直以来我都砍那种数的树枝当柴烧。”
　　谢拉米把烟草塞到烟斗里。
　　“你哪来的烟草？”我问。
　　“从你杀的强盗身上搜出来的。”谢拉米说，“怎么了？”
　　“不是我杀的。”我说，“是我们杀的。”
　　“行了，我们杀的。”谢拉米说，“这和烟草有关系么？”
　　“没有。”我说。谢拉米叹了口气。

　　晚饭时间。每人一个土豆，一小块烟熏熊肉。谢拉米和我坐在小厅的方桌上。
　　“露西！”谢拉米朝着楼上喊，“吃饭了！”
　　楼上什么反应也没有。
　　“噢，有趣了。”我说，“王女开始不下楼吃饭了。你又怎么惹她了？”
　　谢拉米无语地望着我。
　　“顺便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开始叫她的小名了？人家叫露西安，不是露西。而且似乎无论是露西安还是露西都不是你该叫的吧？”我问。
　　谢拉米没有回答。“我把晚饭拿上去给她。”谢拉米拿起那个盛着王女晚饭的盘子。
　　“这个——”我站起身，制止了他，说“这次我来吧。”说罢，我接过那个盘子，走上楼梯。我听见谢拉米冲我喊“真奇怪！”
　　我来到王女的房间门前，我敲了敲门。我希望听到一句“进来”，哪怕是再虚弱再小声都好。但是残酷的事实是门后面没传出任何声音。我直接推开了门。
　　王女坐在床上，准确来说是坐在被子里。被子很乱，有好几层。她披着她的亮橘色外套，眼生呆滞地望着我。我把晚饭放在床头。
　　“晚饭在这，请享用。”我说。
　　王女什么也没说。
　　“我的女士。”我尽可能得装作恭敬，对她鞠了个躬，“我这次上来是为了提醒您：虽然你是王女，但是没有我们，特别是没有谢拉米，你现在可能在你叔父的监狱里，也可能已经当了剑下亡魂，更谈不上有人把土豆和烟熏猪肉送到你的房间里了。”
　　王女把头扭了过去。后脑勺对着我。
　　“我的女士。”我深呼吸了一下，“谢拉米是个好骑士，他可以帮你。我不在乎你怎样对我，但是你一定要和谢拉米说话。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助你回到王位的人。”
　　王女低下了头，脸几乎埋到衣领里。
　　“看，露西安。”我把左手举得齐脸高，“你有一枚戒指，花之戒，我也有一枚戒指。几乎和你的一样珍贵。”
　　王女抬了抬头，看着我的左手。我感觉到她的目光聚集在我左手食指上。
　　“原谅我直呼你的名字，我的女士。”我说，“但是作为青水晶戒，自由之戒的拥有者，我似乎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保证以后不再叫你的名字了，我的女士。”
　　王女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我的左手。
　　“我想我们已经认识了，我是李斯托斯，彩虹山神殿的修道士，黑石剑和自由之戒的第三十二位主人。”我说，“我的女士，对我们友好些不会有什么坏处。”
　　我转身走出她的房间，准备拉上门。我回头对她说“快吃吧，都快凉了。”
　　我走下楼梯，回到小厅的餐桌上。谢拉米已经吃完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谢拉米问。
　　“没什么。”我用刀子把土豆皮划开，弄到到一边，说“就是和王女沟通很有问题。”
　　“哦。”谢拉米说。
　　“你确定我们熬得过这个冬天？”我问谢拉米，“我们能照顾三个人么？”
　　“怎么不可以？”谢拉米说，“我清点了柴，绝对够了。无论是取暖还是做饭。土豆也够，肉嘛，两头野猪一头熊，都熏好了，你看如何？你的地窖里还有一些白菜——”
　　“好。吃得有了。”我说，“被子和衣服呢？”
　　“都有。我已经把最厚的给了露西。”谢拉米说，“可能我们晚上都会被冷醒，但是，我向你保证：没有人会冻死。”谢拉米加快了语速。
　　“哦，怪不得她房间被子那么多那么乱。”我说。
　　“我呆会上去帮她整理一下。”谢拉米说。
　　“你是个称职的骑士。”我说着把盘子里最后一点土豆弄成一堆，送到自己嘴里。
　　“谢谢。”谢拉米微笑着。
　　“还有，马呢？”我问。
　　“本来马棚里就有很多草料。我又到山下割了草，也晒干了，现在都放到马棚里了。”谢拉米说，“放心啦，我宁可自己饿着也不会让马挨饿。马棚很坚固，不会被风吹飞的。”
　　“好。那就好了。那它们也不会冻坏了。我的马棚还是比较挡风的。”我把刀子和勺子放在盘子上，端起盘子走向厨房。“那，你们冬天准备做什么？”
　　“我不知道。”谢拉米回答。
　　“那春天呢？”我再问。
　　“我们出发去找雪灵，去雪原上。”谢拉米说，“向他们借支军队，杀到弗洛娅都城梅特鲁，帮王女夺回王位。”
　　“啊？”我调整了一下表情，说，“这是个大计划。你怎么确定雪灵会帮你们呢？”我问，顺手把盘子扔到水桶里。
　　“他们很友善。”谢拉米说。
　　“从书上的介绍，”我说，“他们只对会挥剑的战士友善。是么？”
　　“是的。”谢拉米点头说。
　　“那你这个冬天就有得忙了。”我说，“你必须教会王女怎么用剑。”
　　“行。”谢拉米皱着眉头。我听见楼上的脚步声。
　　“王女要把餐盘拿下来了，你和她说这件事吧。”我对谢拉米说，“我洗碗。”

　　我洗好盘子从厨房出来，站在神殿大厅中央。我问望着太阳神索拉欧雕像发呆的谢拉米“怎么样？”
　　“她说…她会尝试。从明天开始。”谢拉米说。
　　“哦。”我说，“真的？…好吧，没关系。你让她不要睡懒觉了么？…这个也不重要。你看好她就是了。”我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说。
　　“嗯…”谢拉米沉吟着。
　　我感觉冷。我和其他人一样，害怕冬天。冬天，意味着每天早晨人们不但扫雪，还要把街头冻死的尸骨收拾掉，埋起来，否则三个月来冻死的尸体将把道路堵上。即便是有房子的人，也不好受多少：冬天植物枯死，动物藏匿，人们没法获得食物——冬天就是饥饿。单薄的墙使室内和室外温度差距不远，要不是炭火和柴，冷死也是随时可以发生的。我也和人们一样，整个秋天都在为了冬天而准备着：储存食物、储存柴还有制作衣物。但是，无论我们怎么准备，我们还是要承受寒冷的折磨。少数人——富贵和权贵们成天呆在他们舒适的宫殿里，多数人——活着似乎就是为了受折磨，他们永远劳动，却永远贫穷——
　　“——李斯托斯，你在想什么呢？”谢拉米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中。
　　“我在想德洛提娜是否犯了个错误。”我更像自言自语。
　　“什么？”谢拉米问。
　　“德洛提娜花了六天创造了我们的世界。”我说，“但是创造人类，似乎是个错误。”
　　“什么？”谢拉米重复着他的问题。
　　“我是认真的。”我说，“她创造了一种活着如同受罪的生物——足够聪明地感觉到痛苦、悲伤、恐惧、同情和绝望。她不该创造人，不该为她美丽的作品创造痛苦，亲手为她的作品写下遗憾。”
　　“主神一定有她的原因。”谢拉米说。
　　“我也是这么猜的。”我望着德洛提娜庄严而美丽的脸孔，说“她把幸福、快乐和所有美好的都交给的英诺。她也祝福人类。但她发现人类的行为不符合她的设想时，她就离开了我们，抛弃了我们，去创造其他的世界去了，留下了其他四个神看管我们。”
　　“她为什么不直接毁灭了我们呢？既然我们都让主神失望了？既然我们都是失败的生物？”谢拉米问。
　　“关于毁灭世界。”我说，“她考虑过。她也这么做过。”我停顿了一下。“你听说过噶莫人的故事么？”
　　“没有。”谢拉米说。
　　“德洛提娜在创造我们之前创造的生命。她也把语言和文字的方法教给了噶莫人。噶莫人在海边建立了城市。很快他们就变得过于傲慢，不信仰主神。主神在盛怒之下，把一个火球扔到大地上，噶莫人就被毁灭了。主神心疼她美丽的作品，发誓不再毁坏它。因此面对人类，德洛提娜选择了离开。”
　　“哦”谢拉米说。
　　“去睡觉吧。明天好运。”我对谢拉米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