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劫》兮鬼

4、第四卷：新婚之喜

　　公元248年，正始九年。嵇康娶沛王曹林之女长乐亭公主为妻。
　　府外热闹非凡。
　　曹家是皇亲贵族，亲事自然是大事，更别说这是和七贤之首嵇康才子的结亲，不论是朝政高官和学士们都相当关注。
　　从房间内，走到府外停放的花轿上。我的眼眸一直低垂着看着地板，尽量保持低调。
　　待一进轿，轿帘被拉下，我才松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一整天都坐在那儿傻笑，接受完全不认识的亲人们的恭贺和客套，真是活受罪……如玉的声音就从轿外传过来，可怜兮兮地：“公主，您真的不让如玉陪嫁么？如玉从小就伺候着您了呀。”
　　嵇康是低调沉默的人，向来不喜金银财宝和贵族派头。我叹气，颇语重心长地道：“如玉啊，我是去当嵇康的妻子，不是搬到嵇氏家做曹大小姐呀。”
　　如玉的声音带了些哽咽，“可是公主的事情都是由如玉打理，您一个人……再说了，哪有公主出嫁不带陪嫁侍女的。”
　　“如玉，”我轻声安慰道：“我已经告诉父王了，我嫁了以后，你就是自由身，稍待你可以回府里领一些钱财，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去。”她也老大不小了，不能这么耽误人家的青春。
　　如玉窒了窒，终是抽泣出声：“公主，如玉一辈子都是您的侍女。”
　　我好笑，“别这样说。出了沛王府，你就不是侍女了。日后我们见面，就是姐妹，平等相称。这样可好？”
　　如玉抽抽噎噎，感动到说不出话来，我也不再开口，安安静静地坐在轿里，听着外头的热热闹闹，听着外头的敲锣打鼓，听着外头的喜庆道贺。
　　迎亲队伍是长长的一条，透过帘布，隐约可以看见街上的居民门让出了一条大道，个个表情兴奋盎然，脸上是一片真挚的祝福微笑。我不禁也笑了笑。嵇康的影响力，看来真的很大哦……
　　不过……又摸了摸额上的疤痕。历史上说的嵇康的妻子与诸葛亮“丑妻”有的一拼，看来这称号是坐实了。这么一个大疤痕，纵然是天仙下凡也美不起来吧？
　　这个时代并没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俗，我的样貌应该是有人见过，嵇康也是知道的吧？嘿嘿，大美男配小丑妻，就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只觉得身子很不舒服，摇摇晃晃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终于听到外头喊一声：“吉时已到，停轿。”
　　按照礼俗，新娘不能擅自下轿，得等新郎拉开轿帘，两人才能携手入屋。
　　所以我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心里却不断打起鼓，“怦怦”“怦怦”……
　　虽然他娶的是曹璺，但我不是曹璺，和他拜堂成亲的人是我，即将和他洞……呃，待会儿不会真的洞房吧？
　　古人的婚姻就是这样，两个陌生人，突然有那么一天，行了婚礼仪后，就这样相对而坐品尝新婚佳肴，而且不一会儿还要一起共度良辰春宵。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没什么太大感觉，总觉得老套，但是等剧情套在自己的身上，才能体会到那种真实感。
　　一这样想，我就更紧张了。
　　只觉得太阳穴突然不停地跳起来，紧绷的脑神经即将要断裂似的。
　　我垂首看着自己的绞在一起的十根手指头，外面的鞭炮声在轿外一声声炸开，听到男人们的笑声和恭贺，接着，感觉到帘布被掀了开，然后一只修长的古铜色的大手伸到我眼前。
　　我闭起眼，深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缓缓睁开眼，搭上他的手，暖人的温度传来，令我徒然放松，于是抬眸，对视。
　　一瞬间，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眸掳走了我全部的知觉，眸底如清水般温静，深处却也如火焰般执着热情，这么矛盾的一双眼要夺走人心，只需要一秒。潇洒俊逸的五官十分立体脱俗，温润饱满的唇，噙着极淡极淡的微笑：“璺，我的妻。”他的声音清澈如山谷间低鸣的钟声，在我耳边回荡。
　　就在那一霎那，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近在耳边，扑通，扑通……
　　我想，我完了。
　　********
　　我曾以为，我会以怎样的形式，怎样惊天动地的情景之下，见到那个人。
　　我从现代开始，就心心念念执着的，一个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古人。
　　我曾经以为我是敬佩他的傲骨，敬佩他的才华，他的传记，他的生平。任何有关于他一切的史实记载我都没有放过。我自以为对他非常了解，然而我所知道的一切一切，都抵不过他此刻正站在我的眼前，握着我的手心对我淡淡地微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轿子的，只知道余光掠过一张张笑脸，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呆呆的，毫不掩饰地看着他。一声声道贺响在耳边，行婚仪式，见过他的慈爱的母亲和兄长，都在眼前快速闪过，然后又在他的眼眸上定格。心头一边小鹿乱撞，一边赞叹他淡淡微笑的侧脸漂亮至极……
　　直至被送入洞房。
　　对我不加掩饰的火辣眼神，他想必是知道的。因为他的俊脸上，始终有一抹可疑的红，暗示着他对我视线是有感应的。
　　如玉和一干侍女在我身边千叮咛万嘱咐。
　　“公主，您现在已嫁入嵇家，身份不同了，您得好好照顾自己啊。”如玉还是不放心。
　　我无措地咬紧下唇，“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公主，您怎么了？脸这么红透？”如玉担心地看着我：“莫不是发烧了吧？”
　　脸有很红吗？我摸摸自己的脸颊，烫人的热度传来，我轻轻吸一口气，“我没事。”
　　如玉恍悟，突然间笑的贼兮兮，“这样甚好啊。公主您脸红的样子可爱得紧呢。”
　　我牙口一咬，阴笑地说：“如玉，连我都敢调侃，是皮在痒了吧？”
　　如玉捂着嘴，吃吃地笑了：“如玉不敢，不过话说回来，嵇先生人品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如玉也是托了公主的福才有幸见到世人皆奉的七贤。”说着，脸颊浮上几朵红云。“单看气质就知晓不凡。”
　　“七贤？”我眨眨眼，注意力暂时被拉走，“七贤都在外面吗？我怎的没注意到？”
　　“您一双眼都看着嵇先生，自然是没有察觉到。”如玉捂着嘴笑。
　　我一阵羞恼，顿时想调侃她几句，就听见门被推开，我们对话中的男主角正悠然走进来。
　　如玉向其他侍女使了个眼色，只留下了少数的陪嫁品，齐齐退了出去。隐隐可以听见送亲队伍渐渐远去的声音。
　　房间里留下一个手脚紧张得发软的我，和神情温和的嵇康。
　　一室寂静。
　　我的手指扭成了十个白玉结。我一紧张，就喜欢说话掩饰，于是我习惯性地想开口，却倏地卡住了。忘记该称他什么。魏晋时的妇女都是怎么称呼丈夫的？相公？……夫君？……
　　“要吃点吗？”他看着我紧张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指指桌上的新婚夜佳肴。“我知道，女子成婚当天都不曾用食。”
　　我又眨眨眼，这才感觉到腹部传来的饥饿感，有些赧然地点头，“嗯。”
　　“那么，过来吧。”他在桌边坐下，动手将盘子里的食物装成两人份。
　　我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气氛轻松了一些，没有那么凝滞了。想起身，却发现头上沉沉的，下意识地伸手想摘下繁琐的头饰。哪知道头发太长，摘到一半居然就这么卡在那边。我尴尬得直冒汗，一边嘟着嘴和那些头饰奋斗。
　　他黑玉般晶亮的眼眸瞅了瞅我，走过来。
　　“拿不下来吗？”他问。
　　我点点头，沉重的头饰跟着我的动作晃啊晃，看起来一定滑稽又可笑，羞得耳根都红了。
　　“我帮你。”
　　然后，只觉得头顶一轻，精细护理过的青丝如瀑布般散落下来。
　　我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谢谢。”
　　他笑，替我褪下有些沉重的外衣。“不必。先吃点吧。”
　　嵇康用食十分安静优雅，不疾不徐。
　　我以为才子都该是皮肤白皙，弱不禁风的模样……可看他的样子，史有记载，嵇康身高是七点八尺，而魏晋时期的一尺相当于二十四厘米，唔，算一算，已经超过一百八十八公分了，这绝对理想身高啊！
　　他话不多，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却气宇轩昂，当真应了书中“面如冠玉”的描述。
　　他原也是出生书香世家，父亲虽然早逝，长兄默默扛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后入朝做官，但不幸英年早逝，二兄嵇喜承下仕途之路，嵇康本来应是平步青云，却道十分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拒绝得很彻底，不屑于沾家族的光，执意靠打铁维生。
　　这种风骨一直是世人所敬佩的。但是，这样的人就坐在我眼前，还是我的夫君，感觉太不真实了啊。我偷偷瞄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带点揶揄的目光，血气整个往上冲，羞红了整张脸。我放下筷子。讷讷地说：“嵇康……”
　　“叔夜。我的字。”他轻声道，“你是我的妻子，直唤我的字就可以了。”
　　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傻笑，但是心里涨得满满的感觉，仍是让我控制不了嘴角的上扬，“嗯，叔夜。如你所说，我既然已经嫁给你，就是你的妻，不再是长乐亭公主了，家中有什么事情，尽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妻子的责任。”
　　“你会什么？”语句听起来像是讽刺，可他不是，他十分认真地问我，眼底没有半点轻蔑。
　　我只是嫣然一笑，“你能做的我都能做，除了打铁。”
　　他失笑，比原先若有似无的淡笑温暖得多：“那，我拭目以待。”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很快地放松了。
　　渐渐的，盘子见底了，我渐渐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他低低地笑。
　　我有些恼怒地看他淡然如清风的模样，嘟囔道：“为什么光我一个人在紧张，你一副经验很老道的样子。”
　　“今天是我第一次成婚。”声音倒是很诚恳，“但是，时间不早了，我们该歇了。明天早晨，还有许多事情。”他优雅地起身。
　　这、这这这句话的背后意思实在值得深思！我在心里慌慌张张地呐喊。但还是尽量镇定地跟着他站起来，由着他握住我的手，由着他……一件一件褪去我的衣裳。
　　我本来以为……
　　他能像很多电视剧的剧情里演的一样，跟我彻夜谈心，我在来之前，也考虑过，要不要和他全盘托出实情。可是一想到外公的交代，我便打消了念头。
　　这是现实，现实就是，我阴错阳差成了曹璺，代替她嫁给了嵇康，然后，只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
　　而现在，我是他的妻子，这就是现实。
　　夜晚的烛光摇曳，将两人的相拥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了窗纸上。
　　有些昏暗的光线把屋内的气氛烘托得更加暧昧。
　　我始终低垂着脸，不敢去深思自己的脸色和猴屁股究竟哪一个更红一点。修长的指尖抬起我的下颚，细腻的皮肤和他指尖上粗糙的茧互相摩挲，那是长年劳动的结果，有些奇异的酥麻感，我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干燥，忍不住舔了舔唇，“我……”
　　吻蓦地覆盖住了我的话语，我睁大了眼，感觉到那淡淡的清香味窜进鼻息，迅速潜入心底，埋伏占领。
　　唇唇相覆，有湿润却灼热的感觉，还有一点点晕眩。
　　不知道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颀长结实的身躯随之覆了上来。
　　隐约间，床头的帷幔被放了下来，掩盖一室浓浓的春意。
　　夜，正长。
　　春宵一刻值千金。

作者有话说

　　坐等潜水的同学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