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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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日的夜里，月头确是有些亮。
彼时，书院里刚考完小考，过明儿便又逢冬至。于是这些个皇孙公子便约好了聚那么一聚，待那看管众人房间的老先生大鼾一扯，丫鬟仆从们便从书院各个角落——譬如稻草堆，譬如水井里头，又譬如床底，更譬如房顶，拖出各种酒坛子。有大有小高低错落，一排十几坛，甚有些壮观。
书院乃前朝的尚书府改建，亭台楼阁本就多，学生们住的房子后头便是一个大院，估摸以前是专门搭戏台作乐子的地方，石头桌椅齐全，恰合大伙儿的心意。院子中稍高处乃有一亭子，亭中一个圆桌，周围不多不少刚好六张石凳。
今个儿高兴，小主子们都赏脸捧场，二位公主再加二位王爷，不多不少刚好占了四。
公主们都是正宫皇后所出，都颇有些气傲，平日里看着这两位哥哥弟弟便也就是不冷不热的点头示意，要挤在这么一个破亭子里，委实都有些不自在，于是打了个照面后，便一左一右，坐得不动如泰山，只偶尔交谈两句，有礼又疏离。
瑞王年纪大，端王年纪小，生辰却恰逢同一日，虽中间隔了个一年光景。可容贵妃和周贵妃向来水火不容，恰似那你见不得我好我亦恨不得你早些儿见佛祖，所以二位爷虽生辰一样，可从未一起庆过生。
宫里二位贵妃这厢斗得风生水起，那厢的小王爷们却甚觉得无趣，女人们的斗争他们瞧不明白，便是连父皇一颗咬了半口的梨子，也要争上那么一争，这又有何意思？只是道那哥哥（弟弟）打小委实便有些瞧着不太顺眼，于是随着年年月月如此这般下来，倒还真的越发看不顺眼了。
可是郁卒的王爷兄弟，在开始进学堂念书后，心态便平衡了不少。因为冤家这话儿摆在他们身上，虽然形似，可神不似，人前人后总有要摆上几分哥两好的假脸奉迎的时候。可另外两人便不同了，生来便是水火不容，天生的冤家，走在一条道上敢情还算不正常。人比人，乐死人，看得二位爷心里分外舒爽，偶尔兴起还添把油加些醋，热闹凑得好不开心。
彼时。小王爷们翘首以盼的两人人正一前一后施施然地出现在拐角处。本是顾兮之走在前，袁满带着自家那圆润圆润的小丫头跟在后，可那拐角一拧儿弯，袁满状似不经意地一个步子迈大了些，便超到了顾兮之跟前。圆润圆润的小丫头迈着小碎步超过那顾家瘦瘦小小的小书童时，还互瞪了一眼。
顾兮之披着水色云纹斗篷，满脸的斯文俊逸，袁满眼角余光一扫，却觉得他笑的比那还没发苞腊梅枝还干。
亭子中那六张石凳呈半月形排列，公主在左，二位小王爷在右，恰恰中间交界处剩了两个位子。袁满瞥了眼深厚的顾兮之，袍子一甩，一屁股便挨着长乐公主坐了下来。
长乐眯着眼睛笑，拍着那酒缸儿道：“小满，今日又带了什么好酒过来？”
袁绍棠在京师中出了名的好酒，家中酒窖固然珍藏不少，可中间有多少别袁满偷天换日成了空坛子，这怕是连袁满自个儿也数不清了。
这些公子哥儿小姐姑娘平日虽然喝酒不多，可名酿也委实见过不少，大家聚在一起未免又添了几分攀比之意，一听长乐问袁满，便都纷纷竖起了耳朵来听。
袁满尖尖的手指往那坛子口一戳，挖了个三指宽的口子，一时间，酒香四溢，好不诱人。
袁满拍了拍酒坛子，对这长乐一笑，道：“公主。你可知天下名酒有哪些？”
长乐一愣，道：“这倒真未曾细细留意过。”
此时，后到的顾兮之坐到了袁满身旁，白腮杏花儿眼，对袁满笑道：“愿闻其详。”
那身白兰香的熏香味道悠悠然地钻进袁满鼻腔里头，激得袁满猛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接过春桃递的帕子擦了擦鼻子，而后不露声色地把屁股往长乐那方挪了挪。
袁满轻咳了声，道：“酒有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河东之乾和薄萄，岭南之灵谿、博罗，宜城之九酝，浔阳之湓水，京城之西市腔，虾蟆陵郎官清、阿婆清。又有三勒浆类酒，法出波斯。三勒者谓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北方名酿相信大家也委实喝腻歪了罢?今个儿我给大家带来的是坛二十年陈年灵谿。不过南方酒却是淡了些，大家权当尝尝鲜罢。”
不知不觉，便月上了中天，端王醉得半个身子都挂到了酒缸子边儿上，袁满背靠在亭子的石柱上，把瑞王路过故意踩的那脚看得分明。满个园子都是酒气，公子小姐们个个都已醉的有些面红耳赤，胆子大的，平日有几分眉来眼去的，有好些且不见了踪影。
长平酒量浅，一个时辰前便已说头晕先走了，剩下长乐也是这半醉未醉地看着亭子下头的众生醉相，唇畔一直带着如何看便如何讥讽的神色。
袁满忽而扭过头，不想再看这长公主。
不其然却看到个碧色身影在那光秃秃的大榕树底下晃来晃去，月光如此明亮，委实扎眼。
左右看了看，却不见那人的小书童，袁满咂咂嘴，端着半杯酒便施施然地走到那大榕树下。
之间顾兮之上身衣衫松乱，被酒气腾得潮红的脸上唇色如染了血般的红，身上半扑着一位姑娘，脸颊贴着那露出的皮肉蹭得好不痛快。
袁满咳了咳。
姑娘有些醉，没听见。
袁满再咳了咳。
那姑娘一回头，顿时僵成了木头。
哦，光禄寺大夫之女。袁满对她咧嘴一笑，酒杯举了举。
黄秋兰本就被那老窖陈酿灌了个半醉，又看到那顾家的公子居然在大榕树下摇摇晃晃，明眸半眯，顿时心中便好似破开那严冬白皑雪，顿时一片春暖柳绿，桃花朵朵开，荡漾得连心头都是甜的。借着酒胆过去，便发现顾兮之已经醉得倚在树干下下晒月头，衣领子下面的那两杠子锁骨一露，黄秋兰的脑子便无由来得猛一下腾了层热气，顾不得那么多，便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可这下，被袁满那月光下的大白牙晃了晃眼，酒意顿然便褪了一半。
黄秋兰慌忙起身，甚是尴尬的看着袁满，道：“啊，袁满你来了……我、我刚才实在醉狠了，这一跌就跌到了顾兮之的身上……”
袁满仰头把半杯酒喝了光，还倒过杯子对着月光摇了摇，而后道：“你把手伸出来。”
黄秋兰脸色顿时发白，唯唯诺诺地道：“有、有什么事么？”
袁满蹲到地上，把顾兮之那敞得大开的领子扯了扯，手指朝黄秋兰又摇了摇，“不问自取视为偷，堂堂光禄大夫的长女，不该有这般的作为。我亦明白来年开春我们便也算是从这学堂里结了学，可是想要东西权且做个留念，便也得亲自问他要比较好。况且，这偷偷摸摸地取了支发簪，又有何用呢？”
一席话把黄秋兰的眼眶说得泛了红意，她刚才起身时看到那玉簪子落到地上，一时间觉得若明年结了学，那么再见顾兮之便不知要等几时了，彼时可能她已嫁作他人妇还未有所知，便把心一横把簪子藏到了手里，可是料不到袁满的眼竟这么尖。
“可、可是你两又不交好，你不告诉他这簪子是我取走的不成么？我也没想过别的，只是想留个纪念。”黄秋兰手心攥得紧紧地，满脸期待的看着袁满。
袁满扯着顾兮之的胳膊，三两下便把他背到了身后，鼻腔中那一阵阵熟悉的白兰香，现下且兼了几分酒气，道：“我虽与顾兮之不交好，但是并不代表我看到了你取了他人之物便会不开腔。况且……”袁满顿了顿，抬首看了眼那圆通通的月光，“睹物思人不若置地一搏，成也罢，不成也罢，若是有心，让他知道又如何。权且还对得住自己些。”
黄秋兰闻言浑身一震，神色有些恍惚，依稀中又见袁满朝她扬手，那玉簪子便顺着送了回去。
到真的回过神来时，早已满面泪水，却不见了那二人的影子。
“小姐，顾府到了。”轿子停了。
袁满睁开眼睛，把顾兮之的头从肩膀上推开，布幕一撩，迈步出了轿子，对着那两早已等候在轿外头的顾家家仆道：“你们公子今个儿是醉得够沉，横竖把他早些抬走罢，天色晚了，我还赶着回家。”
那两个家仆看这袁家小姐满脸的不耐烦，便赶紧从轿子中把自家少爷扶了出来，还细细的鞠了躬才走。
袁满头也不回地直接进了轿子，那轿子起身后嘎吱嘎吱地拐了个弯儿，便往长安城的另一头绝尘而去。
摸了摸腰间系了多年的长条儿状香囊，里头那根藏了六年多的玉簪子，袁满狠狠地攥着那根簪子，只觉那簪子仿佛熨了火般烧得她掌心生痛，唇畔自嘲般的扯了抹笑，“袁满啊袁满，你这是疯病啊。”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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