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画栋雕梁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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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景三十三年，春日融融的好时候，几日前皇上刚去过地坛躬身春耕，农户们俱都在田里挥汗如雨地播种。
都城里头也是同样的春色喜人，柳树吐了嫩芽，出游之人络绎不绝，香鞍宝马金雕车，琳琳琅琅的各色繁花耀昏人的眼，莫若满抓着两手的肉包子，头上梳着双髻，张大了眼睛躲在巷子角摇头晃脑。
她的面前不远处正是街边的一个馄饨摊，店家不时揭来开锅子用汤勺搅了几搅，溢出沁人心脾的香味来。
隔着搭起摊子的木架子，有两双羊皮小靴停在了摊位前头，一个小男孩用着嫩嫩的嗓音道：“石榴叔，我饿了。”
莫若听到他那个“石榴”叔就说道：“店家，拿两碗馄饨。”声音听起来也不似大人模样，店家见生意上门，应着：“好嘞，两位小哥稍等，马上就来。”便掀开了锅盖，满满盛了两碗出来，滴上香油递过去，那两个人便在长条凳上坐了下去，莫若是蹲着的，因而也只能看到那二人腰间垂下来的一堆荷包、香囊、玉佩和流苏，衣服的边角上还绣着十分漂亮的银色花纹。
他们吃东西声音很小，偶尔只能听到汤匙和碗沿轻微的碰撞声，过了一会儿先前的小孩子又道：“石榴叔，给我个梅子吃。”
另一人就伸手往怀里掏了半天，抓出一把东西出来，不经意掉了一颗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远开去，他也不在意，跟自己的侄儿道：“少吃点，酸牙的。”
莫若用手指碰了碰滚到自己眼前的那个梅子，颜色青青的，她捡起来擦了擦放进嘴里，微微一咬，满口俱是酸涩，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方从舌尖泛出一些似有非有的甜味来。
这当口却突然有一双布鞋落到了她跟前，抬头望去，那人的眼睛在她身上转悠半晌，又往四周瞧瞧，莫若处身本就是一个巷子的角上，前面虽然临着街道，却大都是些背朝着她的生意人，那人便确信了莫若身旁并无家里的大人，一把抱起她，捂了嘴就要带走。
莫若这下子可慌了，情急下来一张口咬住了那人手掌，左手一挥，“啪”地把手里的包子甩了出去，不偏不斜，正中摊子旁吃馄饨的一个孩子脸上。
那孩子鬓边也是扎了两个发髻的，粉雕玉琢的脸上被莫若这咬了一口的包子砸得从额头上往下流油，登时愠怒起来，拍了下桌子，“喂！你……”
他身旁的那个人从身形看算是个少年，也不到及冠的年龄，顶发散落下来，用了一根绦子松松系住，见自己的侄儿被不明包子砸了脸蛋，也顺着望了过去，抱着莫若的男人已经转头就往巷子里跑去，莫若的脸露在他肩头，见了那少年看着她，只能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被陌生人抱起、甩包子砸人也不过就是电光火石那么一瞬间的事，下一刻，莫若看到那个少年已经紧跟着跑来，他撩起衣服下摆掖在腰间，个子虽然还不算很高，速度却着实不容小觑，几步之下竟然已经欺近男子身后，还不等莫若反应过来，少年已经飞身一脚，正正踢在那男人的腰间。
男人“哇呀”一声，立刻往前扑倒，莫若闭了眼认命地等着自己成为一只被压扁了的包子，谁知下一刻她却被人拽了出去，少年扯了她的手把她朝旁边一甩，莫若没和地面亲近，可惜倒同墙面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吻。
这时候那个小男孩已经跟着跑了过来，看了这番情景，很得意地上前踢了那躺在地上乱哼哼的男人两脚，“哈哈，今天遇上了我石榴叔，算你倒霉！”
他石榴叔也一笑，回头瞧见揉着脑袋上刚诞生的肿包的莫若，脸上的些微得意换成了一丝尴尬，“啊……对不起，我力道没控制好，你不要紧吧？”
莫若手里已经提了一根从墙角捡起的竹竿，对着那人也解气似的来了几下，“我？当然不要紧啦，”她摆摆手，“这人是谁啊……不会就是拐卖小孩的那种人吧？那今天还真是倒霉哈，谢谢两位相救，我走了。”她自问自答完毕，抬脚就走。
“喂，你等等！”那个小男孩突然追了上来，“你……”
莫若气上心头，回身就是一竹棍，“你追我干嘛，我得罪你啦……”在竹子马上就要亲密接触到那男孩的脸颊之前，莫若看着他白净的额头被自己那个包子荼毒得全是肉沫和油渍，心里善念一起，真不愿意再造孽地给这俊俏地像个小姑娘一样的脸蛋再印上个记号，怜悯之心一发不可收拾，她及时地松了手，竹竿顺势从男孩脸颊旁边擦过去，“啪”，敲在了另一个脑袋上头。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也很白净的额角慢慢从粉红变至深红，莫若傻了眼。
“石榴”按按额头，也苦着脸回望她，小男孩指着莫若的胸前嚷道：“石榴叔石榴叔，她偷了你的梅子！”
石榴摸摸怀中，“啊”了一声，“你……”
既然被发现了，莫若索性嚣张了起来，“怎么，不就是几颗梅子么，我不仅拿了，我还吃了呢！”她一把将梅子全部抓出来，囫囵塞进嘴里，示威地看着石榴，狠命一嚼……呸呸，牙全酸倒了！
“呃，你没事吧？”石榴“好心”地走上前来，看着涕泪交流的莫若，感慨道，“你好厉害，那么酸的东西，居然全吃进去了。”
“你故意的！咳咳，”莫若吼道，“谁家梅子像你的那么酸啊，酸死了，你想谋财害命啊！”
谋财，害命？石榴皱皱眉头，他又不认识她，要她命做什么，谋财的话，她有财可谋么？
“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后头的男孩忍不住了，“我石榴叔救了你，你居然还偷我们东西，你就是个小贼，本世……我要把你送到衙门去，让你做一辈子的牢！”
坐牢？那还是赶紧跑吧。莫若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勇气，转身就跑，后头似乎是没人追上来，前面倒是一头撞上了一双腿。
“我的小祖宗，你在这里呀，”说话的那人嗓音很尖细，把她抱起来，“哎呦，可吓死我了，得赶紧把你送进去，不然我这魂儿都要被你唬没了。”
那人把莫若带进了一堵很高的墙里头，其实几个时辰前他们就来过这里，不过接应他们的一人说什么太后皇上诸位小爷们还在城外清澜宫呢，等他们回来再进去的好，于是这人又把她抱了出去，在街上溜达溜达。
莫若就趁着他给她买包子的当口溜了。
她一点也不想去那墙里头，她又不住在这里，被一辆马车晃悠悠地从南边拉了半个多月过来，不仅周遭冷了好多，连她最喜欢吃的酸酸甜甜的梅子都不见了，方才好容易见着一次，却又酸又涩，难吃得要死，这里真是个令人绝望的地方。
那人抱着她恭恭谨谨地站在一个很是恢弘大气的屋子外头等待，莫若无聊得透顶，东张西望了一会子，发现周围人不少，可都是低眉顺目地匆匆经过，女人穿的裙子又长又拖沓，男人全是小白脸。莫若记得爹爹还有他那些兵很多都是留胡子的，她一直觉得男子都该长那样子才对，怎地这处就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呢？
终于一个人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对抱着他的人说：“我带这孩子进去吧。”
那人便松了手，任后一人牵着莫若往屋里带，莫若一径漫不经心地，结果被快到她膝盖高的门槛狠狠绊了一跟头，趴在地上就听得上头含笑问道：“六兴，这就是莫将军留下的孤女么？”
六兴回禀道：“回太后，正是呢，莫夫人早逝，这孩子一直被莫将军带在身旁，偶尔无人相帮看护，也随过莫将军到过几次军营，如今莫将军也走了，她也真真算是无家可归了。”
上头那太后叹了口气，“莫将军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真难为了他，六兴啊，让她离我近些，我瞧瞧。”
六兴把莫若扶起来，往前头送了送，莫若抬眼睛看到一串子珍珠从一只凤嘴里垂悬出来，珠子后头是一张老妇人的脸颊，凝望了她一忽儿，笑向六兴道：“你说这么小一个女娃，论辈分好像还算我的外甥是吧？”
“老祖宗您说的没错呢，”六兴也笑道，“莫夫人从族谱上一层层查下来算是老祖宗的远亲妹子，这孩子啊，可不就低了您一辈么。”
太后拍了拍莫若的头，“好孩子，以后就住在我这里吧，六兴，你带她去寻些糕饼吃，顺便找老三问问，我怎么听人说从清澜宫泡了温泉回来，他家那小崽子就不见了呢，可找着没有？”
六兴点头道：“诺。”
于是莫若发现自己好像自始自终一句话也不用说了，看这架势，日后的吃喝似乎也都不用愁了，是故她就乖乖地跟了出去，六兴抓了一盘子点心塞给她，路上碰到一个侍女，六兴唤住她道：“老祖宗乏着呢，你先莫进去了。”
侍女“哦”了一声，“那劳烦兴大人回一声，就说三殿下的小世子寻着了，和石榴哥儿在一处呢。”
六兴喜道：“老祖宗正差我去问，你就带消息来了，好极，那我就先去把这新来的孩子安顿好吧。”
那侍女奇道：“这是……”
“莫将军的女儿，前儿将军不是不在了么，老祖宗不经意问了一句，文书阁的女官想起她看过的族谱，就提到早逝的莫夫人好像和老祖宗有点亲戚关系，咱太后怜这孩子孤身一人，就差人接她入都城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画栋雕梁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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