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素幔宫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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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若最后看了眼上善殿里映出的幽幽烛火，哀乐遮天蔽日，所有的人都如白无常一般自她身侧飘乎乎地游荡而过，她立在宫殿最不起眼的角落处，手炉中的绰约光点最后跳动了一下，缓缓熄灭。
茉儿匆匆自回廊处赶来，瞧见了她，走过去附耳低声道：“若姊姊，老祖宗要你过去。”
莫若点点头，把炭火熄灭了的手炉交给她，茉儿是伺候老祖宗起居的宫女，小丫头平日同莫若相交甚好。
见莫若点头，茉儿便不作停留，出了侧门，沿小路匆匆离开，莫若紧了紧棉衣的领子，也往回廊走去。
出去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回了下首，目光便胶着住了，胶着在一个同样身着粗布孝服的颀长身影上头。
她用目光描摹着他黑亮的眼、细长的眉、高挺的鼻和迷人的唇，他瘦了好多，惨白的烛光映在他身上，将剪影孤寂地拉长又交织重叠，她看着他走到那庄严的棺椁前面，伫立良久，重重地将双膝砸在地上。
棺椁旁早跪了多时的一名男子嗓音低沉幽缓，同样透着悲痛凄凉，“父皇，您那可怜的十六郎来见您了，您为何不睁睁眼？”
然后，他身后的一排人一齐发出悲声，同时扑地哀呼哭嚎，白惨惨一片人影，分不出真假虚实。
天家的戏份看多了，莫若也觉得无聊，她终于还是轻轻顿顿足，闪身上了回廊。
甫一出门，寒风就打着卷子袭来，雪花顺着她系得足够严实的领子渗进去，莫若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诅咒了下这可恨的天气，便匆匆朝后头赶去。
镂刻着繁复雕花的门扉“吱呀”地从两侧打开，里头明灭不定地燃着两根儿臂粗的蜡烛，一室宫女和内侍均垂手侍立，最深处的软榻上靠着一个年迈的身影，倦怠了一般地斜斜歪着。
莫若趋向前去，接过茉儿手里的锦裘轻轻披在老祖宗身上，老祖宗已经年过八旬，昨日她刚刚送走自己逝去的儿子，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丈夫离去后将儿子匡扶上皇座，如今儿子也走了，她依然要留在这里看着早有点烦了的人情冷暖。
看到莫若进来了，老祖宗勉强笑了笑，“前头怎么样了？”
“一切都妥当了，”莫若回禀道，“皇……三爷也在那里，带着众位殿下、皇子们守灵呢。”
老祖宗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你将三王妃叫到我这里来，今天辛苦丫头你了，之后就回去休息吧，明儿还有的忙呢。”
莫若应了一声，抬眼看老祖宗并没有多少精神，也就将之前说几个笑话的想法噎进了肚子里，很乖顺地起身出门，离去前拽住门口老祖宗贴身的内侍六兴，低声道：“估摸着你现在还得跑一趟腿，去叫三爷手下的元常侍来候着，我怎么总觉得咱老祖宗申斥完正主子就得找下人的麻烦了呢。”
六兴哈了一声，“可不，还是你想得仔细，我这就去。”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莫若取了檐下摆着的一盏宫灯，眯着眼睛辨清方向，往如今诸位殿下皇子的家眷聚着的明寰殿赶去。
她心里一面泛着嘀咕，不用说老祖宗这分明就是认了三爷当皇帝的事儿了，都要将正妃唤过去进行对将来皇后的例行申斥，看样子把昨夜都城里一番动作都收入眼底的老祖宗终于还是赞许这位爷的杀伐果断的。
白日里下了一层薄雪，踏在上头窸窸窣窣的，莫若打了个哈欠，将将要转过一座假山的当口，听到前头有一个女声道：“爷，您还是别为难婢子了，老祖宗今天倦乏不说，就算是明个儿，婢子也不敢触那个霉头啊。”
莫若蹙了蹙眉，禁不住往前挪了几步，这宫女的声音她识得，也是老祖宗宫里的，不知是谁如今拉住了她似乎有求什么。
然后就听到了几声浅浅的轻咳，那人开口道：“姑娘还是请尽量帮我回禀一下，再多等几日也成的。”他的声音自这夜色中听来，很低邃悠远，可惜少了莫若之前熟悉的那略带于其中的些微的张扬。
宫女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婢子试试罢，不过我说爷，这事儿您去找莫若姊姊岂不是更省事，她的话老祖宗还都是很少拒绝的。”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笑笑：“不必劳烦别人了，有姑娘相帮足够，就算老祖宗不见我，也没什么，姑娘莫要太勉强。”
那宫女应了，转身提着灯笼离去，莫若还傻愣着，却听到那个声音道：“谁？”
她一怔，暗骂自己足够笨，身子虽然藏着呢，手里的灯笼发出的光好像是透出去的吧。莫若索性豁出去迈了一步，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他面前，他很明显怔了一下，半晌才道：“……原来是你。”
“呃……”莫若脑袋里也打了好几个结，最后只能道，“见过十六爷。”低眉顺目，垂手恭立，很标准的下人见主子应有的姿势。
良久他轻轻“嗯”了一声，莫若禁不住抬头瞥去，之前他头上的麻已经取下，如今只穿了一身重孝，宽大的孝服松松搭在他身上，头发是按照规矩披下来的，好在这年头皇子都生得金贵，没人要求他们冼足，灯笼黯淡的光芒下，他鬓边的数根发丝隐隐反射出有点刺目的银芒。
莫若禁不住手一抖，再也淡定不来，匆匆施过礼便往明寰殿跑过去，全不顾一路上内侍宫女们惊异的目光。
昨儿夜里他可不是这么惨淡模样的，莫若记得清清楚楚，当远远看见那一身银盔银甲的将军单腿轻挑跃下马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五殿下调出的全部兵马时候，她恍惚间以为时光又倒流了八年一般。
何况，盛梓旒不是说他除了不敢随意外出之外日子过得还不错么，那鬓边的点点华发是怎么来的？
风雪吹开了雪帽，莫若压根没顾上被雪打灭的灯笼，掸了掸头上的残雪就迈进了明寰殿，看到一殿内聚着的诸王家眷，俱是不施脂粉、脸色素白的模样，她只得眯了眼睛费劲地挨个儿打量过去，终于从人堆里找出泪水盈盈的三王妃，在万众瞩目间走过去，“娘娘，太后让您去安泰宫一趟。”
在一小片些微的唏嘘声中间，她又目不旁视地引着三王妃往外走，这周遭平日里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娘们一旦卸了妆穿上白花花的孝服，怎么看起来就恁地凄凉了呢，有点入森罗殿的诡异感觉。
三王妃倒是行走得很端庄，本来嘛，人家是文官家的女儿，自幼礼仪学得比她吃的饭还多，莫若走在她旁边，怎么都觉得自己变得挺不堪入目了。
她微微斜眼打量着身旁的大美人儿，心里暗叹，和其他王妃比起来，这三娘娘命还是很好的，三爷盛梓旒不好色，房里没几个人，侧妃更是一个也无有，三王妃虽然没生出儿子来，礼遇尊敬可一样都没少了她。
把三王妃送到安泰宫门口就很自觉地退了开去，莫若再次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忆起老祖宗让她回去睡觉的话来，明天的事情的确是没完没了的，而昨夜陪老祖宗出一次宫又不巧撞见了殿下们之间的那么一场龙争虎斗，现在一想起来就脑仁儿发疼。她蹑手蹑脚溜到后头自己的屋子里，老祖宗的宫殿就是暖和，地龙散发着热腾腾的气息，身子从内到外都服帖起来，莫若立在地毯上伸了一个很不优雅的懒腰，因为没点灯的缘故，“哗啦”就把桌上一盘子东西给扫到了地上去。
奇怪，自己走的时候桌子上明明什么都没有的，不会又是六兴老哥哥送来的什么吧。六兴随着老祖宗也有三四十年了，莫若开始叫他伯伯，他说这辈分乱了，老祖宗后来笑笑说算了，你称他一声老哥哥也就罢了么，于是这老哥哥就很尽责地没事把老祖宗的好东西分莫若一点，自然老祖宗是无所谓的。
低了身子伸手一摸，莫若摸到一地圆滚滚的东西，她只得站起来点了个蜡烛，捧着烛台走回来看了一眼，那散落一地的，俱是些泛着青色的梅子。
青梅……莫若揉揉脑袋，这大冬天的，六兴从哪里搞来的这种东西啊，不会又是快马加鞭自南方运来的吧，那也还罢，可这青了吧唧还涩涩的梅子，老祖宗哪里吃的进去？好罢，这是又把她当成废弃物品处理司了。
取了一个梅子塞进嘴里，冰凉的触感是刚自冰缸里取出的杰作，微微咬下去，渗出的酸意从口齿间一径钻到味蕾深处，酸得她仰起了脖子来和那可怕的滋味对抗，甚至连眼泪都被激了出来，莫若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趁着那仅有一支的烛火打量这一地的零落，青梅的酸涩久久无法散去，就犹如那些陈年的过往。
头脑中，一个还很娇嫩的小姑娘声音猛地蹦了出来：“酸死了，你想谋财害命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素幔宫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