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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三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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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与高渐离同时一奇,听秦王说道:“盖卿,你认为荆轲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盖聂想也不想,道:“狂妄之辈。”秦王哈哈一笑,道:“狂妄之辈,多半喜欢大言不惭。”转头又问高渐离道:“先生以为荆轲如何?”高渐离朗朗说道:“庆卿虽犯行刺皇上之罪,却绝对算得上忠义之士!”秦王又是一笑,道:“忠义之士,难免极度看重面子。不过在朕看来,荆轲只是懦弱之徒。”
盖聂哈哈一笑,道:“皇上所言有理。”高渐离摇头道:“皇上说庆卿是懦弱之徒,自然有道理。不过,渐离才疏学浅,只能看到庆卿为了燕国命运,为了朋友所托,轻性命,重忠义的一面,却无法明白他何时成了狂妄之辈,又怎是懦弱之徒?”
秦王笑道:“你看到的荆轲,确实如你所言,是忠义之士。但你可知当年荆轲去往燕国与你成为好友之前,曾找过盖卿论剑?”高渐离点点头,道:“我听庆卿说过,盖聂没敢与他动手,但他也说,盖聂的剑术应不在他之下。”盖聂闻言,哈哈大笑,不置一评。秦王道:“事实却是,荆轲当年傲气十足的去寻盖卿比剑,却被盖卿瞪视他一眼,便吓得剑也不敢拔,当即灰溜溜的逃走。盖卿,朕所言可真?”盖聂道:“当日荆轲前来,先是炫耀自己的剑道无敌,接着解下佩剑,又说自己的宝剑天下第一。臣下一言不发,只瞪视于他。接着他便知趣遁走了。”
秦王转头又对高渐离道:“盖卿的剑术,就如同先生的击筑,都是天下第一,无须凭借旁人的名声来给自己添彩增光。”高渐离忽然笑道:“皇上曾下令,缉杀与荆轲凡有交道之人么?不怕这盖聂故意编造这样一个故事,来逃避曾与荆卿会面之罪么?何况假如他的剑法天下第一,皇上竟然将他留在身边,不怕他这个曾经的赵国剑士图谋犯上么?”
高渐离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忽听盖聂身子一震,传来一丝极轻微的铁器撞地声。高渐离心中一动,暗道:“原来此人戴着脚镣。”
秦王哈哈一笑,说道:“朕自然怕被人行刺。若说天下有人能行刺朕得手,又能脱身逃走的,只有盖聂,因此朕派人将他抓了起来。不过,盖卿已成了朕的朋友,而且他现在手中便有剑,但他绝不会刺杀自己的朋友。若让先生刺杀荆轲,你会去么?”
高渐离顿觉好笑,想到:“秦王嬴政,也论友情?”耳听盖聂的呼吸渐渐平静,又至几不可闻,当下对秦王道:“皇上所言臣下不甚明了,若真如此,何必给盖聂戴上脚镣?”他一言即出,顿觉失言。却听秦王竟是一声长叹,道:“盖卿虽已是朕的朋友,却更思念故乡,一直求朕放他归乡。朕给他戴上脚镣也是情非得已,生怕他不声不响便离朕而去了。”
高渐离更是一奇,未曾料想秦王嬴政竟有这番心思,心道:“就算你扫平天下,其实也只是个凡人。”盖聂也叹一声,说道:“皇上,盖聂还是想要请辞归乡。”秦王嘿嘿笑道:“不准。还是来说说荆轲为何是懦弱之徒吧。”
高渐离心中已不可避免的有了怒气,当下道:“愿闻其详。”秦王道:“当年太子燕丹请荆轲前来行刺朕,他答应得很是爽快,但却拖了一年多也不动身,每日里只管享受太子燕丹供给的好酒好肉,这些情形,先生自是比朕清楚多了。”高渐离摇头道:“皇上所言有误,庆卿是在等候能被皇上召见的两样东西,不是拖延时间。”秦王笑道:“你是指燕国督亢地图和樊於期的人头?这两样不都早已在当时的燕国了么?”
高渐离心中不服,说道:“地图易得,但樊将军的人头,岂能轻易得到?”秦王道:“樊於期恨我杀了他全家,逃至燕国,因此荆轲提出要他的人头前来诱我召见,于是樊於期自行割下了项上人头,是么?”高渐离只得点头,秦王又道:“你说樊於期恨我杀他全家之仇,是在发生当时仇恨强呢,还是时日拖上一年多后强?”
高渐离道:“按理来说,自然是当时仇恨之心最强。不过,皇上诛杀樊将军满门老小,这等血海深仇,即便再拖上几年,恐怕樊将军也不会忘记!”秦王笑道:“那是自然,因此荆轲等来等去,也等不到樊於期忘记仇恨,贪生怕死之日。”高渐离心下愤怒已极,沉声道:“皇上这番话,只怕是曲解。”秦王不徐不疾,问道:“那你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燕国督亢地图和樊於期的人头这两样唾手可得之物,荆轲为何要在拖延了一年多时日,太子燕丹再三催促之下,才迫不得已前去讨要樊於期的人头?”
高渐离一时无语,只得反问道:“假如皇上所言有理,荆轲是懦弱之徒,后来又怎会冒着性命之险,前来行刺皇上?”
秦王笑道:“盖卿已说过,荆轲是狂妄之辈,自认剑术超群,难免抱有侥幸;先生也说,他是忠义之士,因此既然答应了太子燕丹的请求,即便硬着头皮,也得前往,否则,天下人必将耻笑于他。不过,这并不排斥他是个懦弱之徒的事实。”高渐离不再说话,生怕自己一开口便会破口大骂。秦王续道:“荆轲临死前,曾对朕说,若非他想要胁持朕以提出归还被占领的燕国土地,便已将朕刺于匕首之下了。当时确实如此,若他一心一意忘死刺杀,朕今日也不能坐在这里与两位滔滔谈论了。可惜他幻想着能够留有一线生机,以为不伤朕的性命,而又取回燕国被占领的土地,那样既可向太子燕丹复命,得到天下人的赞誉,又能因未伤朕的性命,而讨得他的生机。”
高渐离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秦王接着道:“荆轲狂妄也好,忠义也罢,但起码他不象传言中那样义无反顾,还比不上先生,你!”
高渐离如被人用冰冷的雪水从头到尾浇湿了全身,一时间就连手足也已冰冷麻木,怔怔坐在榻上,分毫不敢乱动。
秦王忽然话头一转,问道:“先生眼中的朕,是如何模样?”高渐离沉默不语,秦王笑道:“先生但请直说,朕绝不因此怪罪于你。”高渐离强压内心波动,说道:“恕渐离斗胆,作为燕国遗民,皇上杀我将士,毁我家国,自然可谓残暴无情。”
秦王呵呵一笑,不过明显有一丝勉强,说道:“杀你将士,扫平燕国,只为天下一统。却没有毁天下人的家,反而是要为天下人保住他们的家。不过,如同我们三人眼中的荆轲一般,各自所处的环境不同,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见解,至于最后究竟是谁对谁错,千百年后自有人来评说,朕眼下只看到,荆轲原本可以杀死朕,却没有做到;扫平六国虽然血流成河,但如今天下一统,却再也没有杀伐兵戈,你眼瞎了,但心总没有瞎吧?”
高渐离忽觉迷失了方向,虽然自己眼已瞎了,但却似乎看见了遮天盖地的迷雾,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他依然仇恨着秦王嬴政,却也无可避免的被他这番话搅乱了心神。
秦王吁了口气,杯盏碰撞声传来,想是饮了一口茶。盖聂静悄悄的如鬼魅站在当中,只要秦王不问,他就绝不多言。秦王忽然又将话题一转,道:“有个叫小桃的女子,先生应该熟知吧?”
高渐离闻言猛醒,生怕自己此时说话语声颤动,用力点了点头。秦王说道:“朕派王贲顺路来请你之前,她吊死在咸阳宫外一颗树上,身上留有一封血书。先生可想知道她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