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汗青》烟小尘

6、第六回

　　与其说是我送扶苏去书房，倒不如说扶苏领着我去书房。我原本就怀疑扶苏认出了我，动作更是磨磨蹭蹭，再加上天黑，在这偌大的秦宫里确实有些害怕。扶苏年纪小，觉得不耐烦，便夺过我手中的灯笼，拉着我走。

　　从郑妃的宫中到书房的距离并不算远。只一会儿便看到了宫门，宫门口立着一位武将，从他的穿着来看，官职应该不小。听闻秦王总是前来亲自督学长公子扶苏，想来今日也一样。而他便是保卫秦王的侍卫吧！

　　“尉缭，你见过她吗？”没等尉缭给扶苏见礼，扶苏便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到那名武将面前。听扶苏管他叫“尉缭”，我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听人说过，尉缭是秦王的亲信，入秦游说时被任为国尉，所以叫尉缭。我心里顿时怦怦跳起来。尉缭在这里，说明秦王应当在里面。如若被他们认出来，那可如何是好啊！

　　尉缭的回答使我松了一口气。接着灯笼的烛光，他打量了我半响，最后摇头：“回公子话，末将不认识她。”

　　扶苏却奇怪了，有些不理解地喃喃：“那太奇怪了！我觉得她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本来听了尉缭的话已经松了一口气，但扶苏的话又让我的心开始紧绷起来。我心里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才好，于是陪着笑说道：“是奴婢的相貌太过于普通了，公子您认错了。”笑话，理由要找的话可以有一千个。但是想找个能说服人的理由还真是不容易啊！我感慨于我的借口是多么完美之时，准备趁机离开这个危险之地，所以向扶苏和尉缭行了礼，嘴里说道：“奴婢先回去了！”转身就想溜之大吉。

　　谁知看起来可爱又仁厚的扶苏这时候却突然叫起来：“琅恬姐姐，你不是说你不认识路吗？等我找人送你回去啊！”迫使我的脚步停下。

　　心里害怕被人认了出来，慌得要命。我可是很怕死的。转身对扶苏说：“长公子不必麻烦了，奴婢来时已经记住路了！”落荒而逃。

　　这回叫住我的人倒不是扶苏，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声音。但声音里透着威严和霸气，使我挪不开一步。

　　“琅恬！”那人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扶苏大声叫我的原因。

　　我知这人极有可能是秦王。转身跪倒在地上，只是短短一瞥，便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于夜色之中，那轮廓却极为熟悉。

　　“尉缭，你带长公子进去。”果然是秦王。他并没有立刻审问我，而是转身吩咐候在一边的尉缭。

　　我除了听到尉缭和扶苏远去的脚步声，寂静的黑夜里便听不见一丁点声音了。我跪倒在台阶下，脑里想起昔日所闻：“秦王面相丑陋，少恩而豺狼心。”还有那些闻所未闻的酷刑。听说当年处置和太后有染的嫪毐时，嫪毐满门的鲜血可是染红了咸阳城的大街。不知道这次，秦王又会用什么样的酷刑来对待我呢？

　　一双黑绒立筒男靴便立在了我面前。那个高大的身影近在咫尺，霸气逼人。

　　“琅……琅恬儿?”男靴的主人突然蹲了下来，我的面前便出现了他放大的脸庞。也就是二十来岁，浓黑的剑眉，高挑的鼻梁，有神的眼睛。我愣愣地盯了他半响才回过神来，一面惊叹于秦王并无半点外界传说的面目可憎，身有残疾。一面又是更深一重的吃惊。

　　面前的已是年轻不再的少年，看着我的目光里带着不可思议以及小心翼翼地猜测，注视了我一会儿，他才轻轻开口唤道。

　　我对于秦国的大王叫出那个称呼是那样吃惊。因为世界上除了那个人之外，没有人会这么唤我。就像我时隔十多年，都忘不了那个人的相貌一样。可是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十几年前那个在邯郸和我一起拥抱着大笑和哭泣，相互取暖的少年，会成为问鼎天下的大秦国的一国之君。

　　我已经从先前的跪拜，变成狼狈地趴在了地上，静静抬头看着他。他的眸里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看到我，就此心安。

　　“赵家哥哥……”我想像十几年前在邯郸那个雨夜里一样，伸出手来拥抱他。可是伸出的手不知为何，却僵在了半空。

　　下一秒我的身子已经被他抱了起来。他的劲还像十多年前一样大，身材更加挺拔了。他抱起我，让我站稳后才松开手，带了老茧的手掌轻轻抚过我的额前，柔声问道：“琅恬儿，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听到他问起这个，我忍不住嘟嘴，心里嘀咕要不是你说要灭姑父全族，我也不至于会来到这里啊！嘴上我可不敢告诉他，轻描淡写地被我带过：“父母死了，带了弟弟来咸阳投亲，不想阴错阳差进宫了。”说到这里，我想起弟弟，顿时着急起来。不过这次可不同，以前想起的时候只能暗暗着急，这次我可找到了故人了！而且这个故人还是大秦的王！哈哈！找到弟弟就有希望了！

　　“赵家哥哥，我被抓进宫时我弟弟还一个人在客栈里呢！你帮我找他好不好？”我拉住他的长衣袖央求道。

　　嬴政被我拉了衣袖，嘴角露出笑容，连连允诺。但是不忘问我：“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弟弟的？你娘不是死了吗？”

　　“是我二娘生的。”我眼神闪过几分迷离，抓着他衣袖的手也渐渐松开了，淡淡说道。

　　嬴政此时的眉宇也渐渐皱了起来，细细地打量我的神情，半响轻轻问道：“你那时不是很讨厌你二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