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冷无痕

6、飞燕还巢

　　第六章·飞燕还巢
　　幸村带着众人回府后并没有再细问在长安街发生的事，只是暗中吩咐了柳生多注意些切原的情况，柳生应下后转而出了门便送无意中一同回府的雅姬回风雅轩。
　　幸村想了想午后与白石商议过的关于大理来访一事，起身去了不二居住的院落。
　　不二本非四海之人，所以在燕京没有固定的居处，通常来到此地都是借住在幸村的府里，因此幸村便叫人腾出一个院落专门留给不二来燕京时歇脚。
　　幸村走进去时，不二正在棋盘上摆弄棋谱，见他来了，愉快地笑道「我正嫌一个人下棋无聊想找你来对弈呢，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呐？」
　　幸村道「你倒是清闲，有空的话，怎也不练练剑？」
　　「我又不要做什么天下第一的剑客，练那么勤做什么？！何况在这燕京，何人敢与我为难？我觉得我都可以横着走路了。」
　　幸村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以往在昆仑山你不就是横着走路的么。」
　　不二捏了颗黑子，笑吟吟道「那是三位师父疼我，我可没少受你欺负。既然来了，先陪我下一盘如何？」
　　「我有事问你。」幸村说道「手冢走之前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二歪了头想了想道「似乎没有，只说会尽快回来，大约是为了他叔父那块封地被划进大理一事去的吧。怎么了？」
　　「大理上了文书，国君和公主不日便会来访我国。」
　　「咦？」
　　不二睁开冰蓝色的眸子，有些困惑地看着幸村「我没有接到手冢回青国的消息啊。」
　　幸村略作沉思，说道「所以我和白石都觉得其中定有隐情。总之大理这边由我们来应付，你试着联系一下手冢，看看那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嗯。」不二颔首，放下棋子，突然笑道「你们俩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呐。」
　　「什么？」
　　「我是说你和白石。」不二看着他白皙清隽的面容，道「当有敌人的时候就一致对外了。」
　　幸村瞪他一眼，道「你这胡言乱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们家饲主不在你可猖狂了。」
　　不二笑得越发起劲，隐约中似乎还带了一丝狡黠的味道。
　　「你别不承认，当年也不知是谁年幼无知早早就被人定去当了小媳妇，我七岁给你批命时就说了你那年红鸾星动，你还偏不信，结果把自己输给了人家，我这都给你记着账呢。」
　　幸村有些窘迫，冷冷斜了他一眼，沉声道「手冢怎么还不把你领回去，真真是个多事的主。」
　　不二唇边的弧度比起先前更大了「你别转移话题，想当初-----------」
　　「行了，不是要下棋么。」幸村打断他未竞的话语，拈起一颗棋子落了下去「你给我闭嘴。」

　　那日过后，幸村便开始忙碌起来，一方面要抽调人手去京郊的行宫保护皇帝与贵妃，另一方面还要安排大理国君来访一事。
　　大理地处南方，本是青国的属国，而青国与四海、冰帝、西陵、东葛为当世五大强国，其下皆为从属国，因此大理虽然是国君来访，但皇帝并没有打算回朝谒见，只是吩咐了大皇子代为接待，而大皇子本就是个不管事的，这事务自然还是落在了左右二相的肩上。
　　东苑这边几乎个个都忙得前脚踢后脚，唯一悠闲的不二便只好自个儿想法子解闷。
　　这一日天气正好，晴空万里，不二起了个大早，在小厅里用了早膳，随口问了一旁伺候的婢女「怎么不见右相出来用膳？」
　　婢女回道「主上昨儿个宿在了宫里并未回府，今日约摸是直接去了军机处了。」
　　不二颔首，笑道「你们主子真是个劳碌命。」
　　「谁说不是呢。」
　　不二只得一人用了早点，百无聊赖之际，眼角余光瞄到切原的身影闪过。
　　不二连忙唤住他，道「小兄弟，有没有空帮个忙啊？」
　　切原见不二喊他，几步走进小厅，疑惑道「何事需要帮忙？」
　　「是这样，在下见今日天气正好，合计着想去长安街摆摊子，不知可否劳烦切原兄弟帮忙搬搬桌椅？」
　　切原愣了一下，随即皱眉「你可是天下闻名的铸剑师，武艺应该非常高强吧？竟然搬不动一张桌子？」
　　不二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地看着他「谁说铸剑师就一定会武功了，我从小身子就弱，以前在师门中没有少受欺负，唉……」
　　切原抓了抓头发，心想反正自己也无事可做，府里的人似乎都有任务在身一早就不见了人影，连他的搭档也不知去了何处，切原心里本就有些堵，不二的话令他有几分同情他，于是二话不说便随了不二来到居所，抗了案桌便走。
　　不二笑眯眯地跟着，心里却不住地嘀咕，这孩子虽说有些戾气可这脑子也忒单纯好骗了点吧……
　　丝毫没有察觉，骗人的就是他自己。
　　*******************************************************
　　不二师承逍遥派玉剑门，师父乃是昆仑山三真人之一上清子，除了承袭剑法与铸剑之术外，不二闲时还会算命卜卦。也许因为不二的祖辈乃是苗疆圣教的因故，不二与胞姐天生便可预知天命。
　　不二与切原来到热闹的长安街一角，找了处稍为清静之地摆下案桌，支起卦幡，开始当街替人算命。
　　切原自小便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因此初见不二时，不二为其下的谶言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见堂堂天下第一铸剑师学那些江湖术士般摆摊算卦，更是觉得不以为然。
　　他转身想走，不二却自言自语道「呀，听说前些日子长安街上发生乱斗，有两个锦衣卫横死街头，死状凄惨，这青天白日之下竟有人当街诛杀朝廷命官，真是世风日下啊，切原兄弟，你说那凶徒今日会不会再来这里大开杀戒呢？」
　　不二托着下巴看他，状似无辜。
　　切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为自己当初头脑一热冲动之下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斩杀那两名西厂的侍卫而感到愧疚，尽管不二似乎不知内情，可听见他说的话，切原却涌上一股深深的罪恶感。
　　于是，他只得干巴巴地道「你好歹是主上的朋友，万一有个差池我也不好交代。」
　　说着，便站在摊子旁沉声不语了。
　　不二笑笑，本没有让切原留下陪他一起摆摊的意思，如今反倒觉得这孩子越发有趣，正待逗弄一番，摊子前却坐下二人，打断了他的念头。
　　不二抬首去看，只见案前一名年轻明丽的少女拉着一名青年坐了下来，如出谷黄莺般地笑说「听说中原的算命先生算得可准了，不知能否替我俩批算一回？」
　　不二看见这二人，脸色似乎一瞬间沉了下来，但很快又笑意吟吟地道「不知姑娘要算什么？」
　　那少女笑嘻嘻地挽住一旁青年，甜蜜地道「这是我的未婚夫婿，我想让你给我们算算我俩的姻缘如何，将来会生几个孩子。」
　　那名青年看了不二一眼，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不二眯起眼，说道「哎哟，二位真是难得一见的天作之合，佳偶天成，般配极了！」
　　少女闻言笑得更是甜蜜，明媚的脸上绽开动人的表情。
　　她朝青年的肩膀上靠了一靠，傲然地说道「我就说嘛，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有资格站在你身旁的。」
　　「不过--------」不二出口打断了她的自满，冷哼道「姑娘这未婚夫婿看来并不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呐。」
　　「什么？！」少女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不二上下打量了那青年一番，摇头叹道「一看就是个薄情寡幸之人，据在下推算，这人在家乡应是已有家室，摇身一变却成了姑娘你的未婚夫婿，想必姑娘至今还蒙在鼓里吧。」
　　少女闻听此言却默不作声，半晌后，缓缓地问道「你说他，已有家室？」
　　不二颔首「在下卜卦从未出过错。」
　　她迟疑地看了那男子一眼，又问道「那我与他，难道真是有缘无份？」
　　不二笑道「天意难测，你们是否有缘，就要看这位公子如何决断。他若是个忠贞之人，你们往后便是行同陌路；他若是个负心之人，必定抛下旧爱，与姑娘你共效于飞。不过我瞧这人的面相生来克妻，姑娘你就算嫁了给他也不会幸福的。据我推算，他的旧人自从进门之后，可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姑娘你真打算嫁他？」
　　少女神色复杂地看着身旁男子，道「原来你真的早有所爱，是我强要横插一脚，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不会高兴，我既不愿与你行同陌路，也不愿你是个薄情寡幸之人，说到底，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了。好，我退出，我才不要这种勉强得到的，哼……」
　　说着，她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倒叫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切原好一阵莫名其妙，只觉得从头到尾都是这女子在自说自话似的。
　　切原暗自嘀咕了几句，便把心思放到了那少女带来的人身上去了。
　　只见那人并未随少女一起离开，而是定定地坐在案桌前，冷冷地瞅着笑吟吟的不二。
　　那神情怎么看怎么森冷，叫向来无畏的切原也生生打了个寒颤。
　　只见那青年神色不善地看了不二好一会儿，缓缓道「你胡诌的本事倒不小。」
　　不二理直气壮地道「我句句属实，你不信也不能诬我胡诌啊。倒是你们，白白让我为你们卜了一卦，却不给钱，真是好生没道理。」
　　那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目光渐冷，看不二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想将他吊起来打一顿似的。
　　他眸中闪烁着冷意，语气却是淡淡地「我今日才知原来在下生来克妻，我家那个动不动就不见踪影的妻子原来是被我克得逃了出去，嗯？」
　　不二讪笑「这我就不知了，呵呵……」
　　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突然拉了切原拔腿就跑「快跑！」
　　切原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不二拉着飞也似地逃命去了。
　　仍旧坐在原处的男子却是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
　　大理国的国君与公主不久之后便入了燕京，大皇子橙砚与白、幸二人率百官侯在朱雀门迎接。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几个月前本应还在大理出访的青帝手冢，竟也与大理国主一起来了四海。
　　于是，跟着幸村一起去接驾的切原便见到了传说中的青帝。
　　丸井见身旁的搭档脸色有些古怪，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切原挠了挠头，小声道「原来他就是青帝啊。」
　　丸井疑惑地问道「怎么听你口气好象见过他似的？」
　　切原点点头「前日在街上见过一面，呃……」
　　那坐在马上的挺拔身影，赫然便是当日在街上被不二胡言乱语一番的清冷青年。
　　丸井虽有满腹疑问，但当下却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只得作罢。
　　幸村有些意外手冢的到来，皱了皱眉与白石对视一眼，二人各自一番心思，谁都没有露出半分。
　　白石心下了然，幸村那一眼是一种无意识的暗示，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每当他有不想应付的场面，便会不自觉地将麻烦扔给他，由他出面去应对。
　　对于幸村这种举动，白石只能淡然地笑笑，他知道幸村只是纯粹懒得应付才会扔给他，可内心深处仍然因为这种无意识的行为而有一丝浅淡的雀跃。
　　大皇子与两国国主见了礼之后，白石上前道「不知青帝驾临，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手冢翻身下马，朝白石颔首道「贵国顺亲王亲自于燕京十里外守侯相迎，并无任何失礼，反倒令贵国劳师动众了。」
　　白石笑笑，目光却望向了大理王身后的轿辇「如果没有猜错，车上的想必便是公主殿下吧。」
　　大理国君点点头，转身拉起纱帘道「皇儿，还不快快出来拜见大皇子和两位相爷。」
　　车帘后探出一张美丽娇艳的容颜，沉稳地踩着脚踏下了辇，走到橙砚面前，优雅地行了礼，又朝白石、幸村二人福了一福。
　　在幸村身后的切原，再一次地神色古怪起来。
　　丸井迟疑地问道「难不成你连这个异族公主都见过？」
　　切原点头「原来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是大理国的公主……」
　　切原单纯而贫瘠的脑袋无法想明白为何堂堂的一国之君与一国公主会跑到长安街上找人算命卜卦，不过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地想，那个不二周助谁不好惹，偏偏在青帝与公主面前胡言乱语，早晚有他倒霉的时候。
　　想着那个喜欢耍人的不二倒霉，切原的心情便舒畅不少。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从朱雀门进了宫，走向事先安排好的各自的住处。
　　白石趁四下无人注意时，低声问幸村「手冢怎么会来？」
　　幸村睨他一眼，哼道「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说着，便转身进了太和殿。
　　白石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的宴席安排在尚和宫，多日不曾临朝的四海帝君终究还是带着琳贵妃出席了这个夜宴。
　　大理虽属于从属国，可青国却是与四海齐名的强盛之国，从地位上而言，可以算是平起平坐，皇帝若不出席，于礼实在不合。
　　四海帝与那大理王倒颇有些一见如故，推杯换盏之余相谈甚欢。倒是青帝的性子冷淡，除了必要的交谈之外，不见多余的寒暄。
　　酒至酣畅，大理王突然正色地朝四海帝说道「其实本王此次突然来访，一来是想护送青帝陛下回国，二来是有求于陛下您。」
　　他此言一出，殿上倏地便沉静下来，众人纷纷把目光转向他这边，暗自计量。
　　恐怕护送青帝是假，那青帝本身武艺高强，身边又有著名的六大隐卫，哪需要他一个小小的大理王来护送？！何况要护送青帝也该护送回青国，怎么反倒一起来了四海？所以，大理王此行的目的，恐怕便是他方才所说的‘有所求’了吧。
　　四海帝见他神色肃穆，便放下手中杯盏，温和地道「大王有何需要尽管直说。」
　　大理王说道「实不相瞒，一载前我儿段威来中原游玩，偶遇一名绝色佳人，惊为天人。我儿欲与之结交，但惊鸿一瞥之后竟一直未能再见。回国后他对那名女子念念不忘，情根深种，在一次偶然的机缘下得知那名女子便是陛下您的爱女绿公主，因此小儿便央我来贵国求亲，希望能与公主结秦晋之好。」
　　四海帝疑惑地问道「既如此，何故不见王子亲自前来求亲呀？」
　　大理王道「只因我儿前些日子相思成疾，茶饭不思，身子有些虚弱需要静心调养，所以臣便带了小女来燕京替他求亲，还望陛下恩准。」
　　谁也不曾料到大理王突然来访竟是抱有这样的目的，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心下万般心思。
　　四海帝沉默了半晌，道「此事，容朕考虑一番再做定夺，你与公主且安心在宫里住下，一切事宜朕已交由二相处置，十日后朕再给你答复。」
　　大理王连声应是，鼓乐再次奏响，席间恢复了热闹，仿佛方才的事并未曾发生过。
　　但众人脸上却纷纷泄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
　　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在座的青帝，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
　　手冢没有让隐卫们跟着，孤身一人来到位于东苑的右相府，熟门熟路地径自来到幸村寝居旁边的院落。
　　那是属于不二的院子，有他喜欢的小桥流水，花草扶疏，手冢一路看着眼前景色，心情不自觉便放松下来。
　　走到院中，那人恰在温柔月色下，飞舞着手中树枝，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法呼啸而出，直直朝他袭来。
　　手冢身形一动，迅如惊雷，一起一跃之间，已然落在不二身侧，一招擒拿手便喂了过去。
　　不二微微一笑，手腕利落一转，避开手冢攻势的同时，当成佩剑来使用的树枝宛若游龙般晃动着身影，扑面而去。
　　手冢只觉一股熟悉的清灵之气迎面而来，心下一动，神色却是不动半分。只见他足下一点，几个踩踏，借由院中唯一一棵桃树的树干一跃而起，一个转身便袭到了不二身后。
　　不二耳旁听得风声掠过，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树枝侧身斜刺了过去，眼看着便要戳中手冢的腰眼，手冢落地后却顺势前倾，在树枝快要刺到自己之际，旋身揽住不二，带入自己怀中，顺手点了他的穴道。
　　不二被定在原地，手中树枝落到了地上。
　　「手冢，你耍诈！」
　　「有吗？」
　　面对不二的控诉，手冢只是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唇，低声道「是谁趁人不备偷袭？」
　　不二睁大冰蓝色的眸子，道「我不过是看看你去了大理数月有没有懈怠而已。」
　　手冢站在他面前，看了他一眼「当初要出发时，是谁装病不起，让我一个人去那边，自己却偷溜到燕京来的？」
　　不二顿时噎了词，但随即理直气壮地道「那你还到处拈花惹草呢。」
　　这不提还好，一提，似乎手冢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长安街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帐，看来需要好好谈谈，跟我回去。」
　　「你先解开我穴道，我身子好麻啊。」
　　手冢丝毫不为所动，二话不说，抄了不二的腰，飞身便走，恨不得立即便回到青国。
　　不二气结，喊道「我又不是米袋，你为何用抗的啊！喂，手冢，你放我下来，我还有事要和幸村商量呢---------那你好歹给他留个信说我跟你回去了啊……」
　　手冢一把捂了他的嘴「闭嘴。」
　　扬长而去。
　　片刻后，仿佛万籁俱静，院中惟留一地月色，清冷孤寂。
　　第六章·飞燕还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