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天纵》水上祢

76、景行行止

　　偌大的宴会厅里，台下的学生们虽然经历了几天的高强度会程，统统面带疲倦，但黑眼圈还是掩藏不了他们眼中潜藏的兴奋——大家都在期待，虽然信息灵通的人知道个大概，但这最后最重要的大奖会花落谁家，组委会的保密工作还是做得很好的。

　　“…作为模拟联合国大会的发源地，今年是 HMUN 的第70届峰会，不论是讨论议题的丰富度和深度，还是代表的专业准备与现场表现，今年的峰会都再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我们的目的，始终是鼓励年轻的学生们走出校园、参与讨论解决社会议题，鼓励他们去挑战贫穷与不公、去维护自由平等的权利，去担负起创造更好的未来的责任...我们希望倡导年轻人关注、分析、讨论世界上正在发生的重大事件，引导他们进行独立的思考，最终拥有自由的思想与独立的人格，最终承担属于自己作为世界公民的那部分社会责任…

　　…在这个会场，还有一群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那就是我们最最可爱的志愿者！”

　　仍旧是洛朗-亨利，作为大会主席的他，这次也顺理成章地代表大会组委会，在闭幕晚会上发言。此时掌声雷动，几位志愿者作为代表依次上台接受大家的致意。

　　“…他们的服务可谓是无微不至，各位的入住手续，会间的茶歇，酒会、地球村、以及昨晚的慈善晚会，都是在他们的倾力付出下完成的。各位代表埋头于会议之时，是他们为我们提供了尽可能舒适的环境，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感谢他们做出的贡献！”

　　在一阵阵掌声中，顾梓聿压低身子快步找到自己的座位，向左手边的杜若钦点了点头，随即坐下加入鼓掌大军。一直被杜若钦连环夺命call的他，是一直等到李知恩的亲友来到酒店、亲眼看着李知恩情绪稳定、安全离开之后，才姗姗来迟的。他这次仍然坐在杜若钦旁边，一切都似曾相识，恍惚之间就像大会开幕的那一天，只不过这一次，他身边没有李知恩、那个文静外表下活泼可爱的南韩姑娘了。

　　“…各个会场都涌现了非常优秀的代表们…我相信，现在他们愿意为了草案每票必争，以后他们也必将用自己拥有的投票权来表达作为公民参政议政的意愿；现在他们对拨款的预算锱铢必究，以后他们也不会浑浑噩噩地只履行交税的责任、而不去询问税收的去处；现在他们为了难民的生存权利积极辩论，以后他们更会主动地投入到救助弱势群体的公益活动中…”

　　在热烈的掌声中，洛朗切换了背景屏幕，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的照片出现在大屏幕上。

　　“…在UNDP，开发计划署的会场，我们讨论的议题是粮食安全，来自巴朗的代表给出的那一篇雄辩到现在仍然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他愤慨地疾呼出自己国家的实际需求、为中东发展中国家联盟的利益奔走呼告时，我们都相信，将来我们也可以看到他会继续投入到类似的社会议题中。”

　　音乐响起，会场进入到参赛代表最期待的环节——洛朗用一种上扬的声音介绍道：“让我们欢迎UNDP会场的杰出代表获得者，来自索伦康拉德中学代表团拉里-霍恩！”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顾梓聿本来已经有点走神了，就被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掌声和欢呼声拉回了神。他看着拉里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十分激动地和洛朗握手，这才意识到，原来现在已经进入到颁发大会奖项的环节了。

　　“这次的奖项总数是由组委会决定的，大概是出席代表数的10%，其中大奖数量占1/3。”杜若钦低声为他解答。

　　“什么算大奖？”顾梓聿确实之前没太研究过这些奖项的差别。

　　“BD（最佳代表），OD（杰出代表），HM（荣誉提名），这三个奖算大奖。有的时候BD可能空悬，这要看主席团的意见，主要取决于整场会议的总体质量和优秀代表的数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奖，比如BPP，最佳立场文件，BPW，最佳文件写作，等等诸如此类。这些小奖之前各个委员会已经内部自行颁发了，你当时应该也在场。其实真正重要的还是BD，OD次之，其他奖，包括HM，也就算是个安慰奖，差不多等于“多谢惠顾”吧。”

　　话音未落，杜若钦下意识看了他一眼，顾梓聿仍然平静地听着，还点了点头。她有点好奇，问道：“你就不紧张？不好奇你们会场待会儿是谁会拿大奖？”

　　顾梓聿笑了笑：“紧张啊，我的心都跳得快了点。”

　　怎么能不紧张？尽管杜若钦从没说出口、给他增添压力，但他知道，杜若钦把很大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而从他个人角度来看，毕竟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做了准备，会议间他也确实尽力去发挥到最好，但可惜的在于，他最后并没有促成通过决议案，这是他最大的扣分项。

　　事在人为，却也不在人为，他做好了他所能做的，结果有的时候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顾梓聿参会的这个会场，Best Document Writing 最佳文件写作的奖项已经顺理成章地颁给了林亦凡，他不仅是这次最后通过的草案的主要起草人，立场文件也写得特别好；而为了平衡，Best Position Paper 最佳立场文件的奖项颁给了一个来自南美的女生，她在会议中没有什么太出色的发挥，但文件写得确实不错；Best Speech 最佳发言发给了康拉德的一个学生，整个会议中都是他一直冲在前头替埃尔斯吸引火力和圆场，这屁.股擦的也是够累的；Best Role Play 最佳角色扮演则是颁给了华纳的代表——他真是下了血本了，出席会议的时候穿的是华纳的传统服装，甚至还自费印刷了带有华纳特色的书签和一些小礼物做伴手礼。

　　还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奖项，比如最佳台风之类的，但这些顾梓聿都没太去注意。有点出乎他意料的是，埃尔斯没有得到任何奖项，这倒还挺令顾梓聿开心。虽然他对李知恩故意猥.亵未遂的恶劣行为没法公开、得到应有的处罚，但这次他空手而归至少也是一个小小的惩治吧。

　　有的百人的大会场颁了一个OD加两个HM，有的只有二三十人的会场只颁了一个OD，虽然这样看起来人数不多，但36个委员会念下来，台子上还是站的满满的，一一颁奖也花了点时间。不过洛朗显然控场能力很强，这一套程序下来几乎没有喧哗或骚乱，等到领奖者退场，他则开始宣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奖项。

　　“…在危机委员会中，我们迎来了伊利亚化学武器爆炸危机：这样紧急的局势非常能考验代表们的大局观，在危机发生的时候如果各个国家的代表们只顾着相互攻讦，只会贻误解决问题的时机。就在全场代表责难伊政府面对反政府武装的软弱无力的时候，是华纳的代表站出来打破僵局，首先提出了救援为首、清理污染为辅的提议，将会议进程扳回正轨——”

　　洛朗继续道，激动人心的音乐再次响起，他的声音依旧充满激情：“让我们欢迎危机委员会的最佳代表，来自法兰公国伽比欧中学代表团的佳蜜儿-温格萝丝！”

　　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从底下观众席站起来，她身边的朋友欢呼着，冲上来亲吻她的脸颊，佳蜜儿则把西装外套一脱，解开了衬衣上头两粒扣子，再把挽好的头发一拆，卷曲的长发倾泻而下，整个人从正式得有点死板的风格瞬间转换成性感带攻击性的美，她蹬着高跟鞋上台的时候，宛如名模走天台一样，气场大盛。

　　“这姑娘真的挺美。”杜若钦点评道，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美，“而且我当时去他们会场旁听过，这姑娘英语讲的那叫一个好，根本不像法兰那边的人。”

　　“哦。”顾梓聿点点头，以示听见了。但杜若钦还没完，她还在那里喃喃自语：“那双腿也太绝了，又长又直…”

　　嗯？嗯嗯？

　　顾梓聿装作没听见，但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在生活中这位学姐的一些言行举止：学姐平日里是有蛮多男生追的，但她似乎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不接受也不拒绝。是学姐眼光高，或者心思不在这方面？

　　“…接下来这位最佳代表，主席团给的评语是，他的提案不只关乎利益博弈，更能让各方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其真正的魅力，是个响应世界需要的好决议。这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单代表制委员会，这位代表提交的议题并不是最后讨论的议题，但他仍然能够有所思辨、引领会议方向，并以一种温和中不失强硬的国家立场，以非母语高强度、高质量地快速回应所有代表的提问，为自己的国家和利益集团争取利益。主席团一致认为，他是会场内表现最突出的代表。”

　　顾梓聿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就下意识坐直了，等到“单代表制”、“非母语”等关键词出来时，他已经暗暗攥紧了手，他又期待又恐惧，心砰砰直跳，耳朵里仿佛都有回音，直到洛朗举起手，说道：“让我们欢迎来自华纳帝国鹿城八中代表团的，梓聿，顾！”

　　他一直提着的那颗心终于安安稳稳地落回原来的位置。他看着身边的杜若钦，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对方已经激动地两颊潮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杜若钦虽然一贯的性格都是比较冷静克制的，可她还是忍不住起身给了学弟一个大大的拥抱：“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行！”

　　顾梓聿显然被这意外之喜砸晕了脑袋，他花了十几秒钟才识别出上台的路，迈开步子时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说实话，他真没对自己抱这么大的期望，原本在上一轮OD和HM里没听到自己名字时，他都已经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了。然而，主席团的评语熨帖了他之前的失落，那句“不只关乎利益博弈，更能让各方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其真正的魅力的决议才是好决议”几乎要让他落下泪来——

　　愿意加入模联这场大型TRPG的人，想必最初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理想的清明世界。这样年少轻狂却又理直气壮的愿望，放入模联这个小型世界里，有时会变质成对奖项的追逐或博眼球的个人秀。年轻人们出发的初心只不过是想让这片土地变得更美好一点，走着走着却渐渐迷失了方向，开始为自己的锦绣前程钻营图谋。

　　顾梓聿很庆幸，在自己刚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能够得到主席团那三位前辈认可，他们能看破那些争斗，把奖颁给“并没有成功”的自己，这样郑重的认可远比奖项更令他感动。理想的交递，不过四个字，薪火相传。

　　等到顾梓聿上台的时候，洛朗很少见地主动伸出手来，顾梓聿连忙握了上去，对方礼貌地拥抱了他，远离麦克风悄悄地说：“祝贺你，顾！顺便，你昨天晚上的表演非常精彩，是我听过的最好的Bruch之一！”

　　顾梓聿由衷地道了声谢。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头棕色小卷毛的男生，对方的笑容看起来如此真挚，顾梓聿抑制不住地喉头有点发堵——这样暌违已久的获奖台，这样不带任何偏见的肯定，是隔了这一年多来，他再一次得到的认可。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即使这世间还有很多黑暗的地方，即使我们可能用尽一生都在无助奔走、悲声疾呼，但终有一天，光明会降落在曾被黑暗笼罩的每个角落，光芒会驱散阴霾、清流会驱逐污浊，夫岂不怀，高山仰止，愿言敏德，啜菽饮水。

　　一直到拿完奖下台时，顾梓聿还在为这意外的惊喜而迷迷糊糊——直到他回到座位上坐下时，才注意到杜若钦一直在看手机。

　　“我给你照了几张照片，待会发给你。”

　　好啊。顾梓聿拿出了手机，耳朵却慢半拍地才识别到“待会儿”。

　　为什么要待会儿？他们现在不就坐在一起吗？

　　顾梓聿小心翼翼地半凑过去，用眼睛的余光瞟着杜若钦的屏幕：对方的手机停留在社交网络，App界面上显示的正是佳蜜儿的动态。

　　杜若钦感觉到顾梓聿的目光，非常大方地让他继续“偷窥”，先点了一个“发送好友邀请”，又切到另一个App，点了“跟随”。然后她才退出App，给顾梓聿发了几张照片。但当顾梓聿点了接收后才发现，这些照片前几张的焦点明显不在自己身上好吧？？

　　学姐，你是最开始见色起意，然后才想起还有我这个学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