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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死生师友 ...

  •   “…大概呢,就是这样。后来拿了奖之后,我就和大部队分开了。他们先回国,我自己一个人又去柯蒂斯转了一圈。”

      顾梓聿边吃边说,等说完了,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把剩下的吐司一口气塞进嘴里,差点噎到,又猛灌了一大口牛奶,好歹没呛着。

      “都多大了,吃东西还不小心点。”宋熙和无奈地笑了笑,顺手给递了个纸巾,问道,“你回来跟你爸爸说了吗?”

      “嗯,说了。我在索伦的时候,每天都给他发信息报平安,落地之后也报了,昨天打了个电话没打通,不过后来我爸给我语音信箱留言了,说他最近忙,就让我跟着您好好准备面试。”

      顾梓聿接过纸巾擦擦嘴,起身收拾桌子,把自己用的杯子碟子都洗了,宋熙和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一段时间不见,少年就像是禾苗,又拔高了一截。

      “行,那你这段时间就住在我这儿,就当自己家,该练琴练琴,该吃饭吃饭,有什么缺的就和我,嗨,要是我不在家的话就和小王说,就我那个助理,上次去机场接你的那个,你留了电话吧?”

      “留了留了,放心吧,”顾梓聿抹干净手,“师兄您这意思,是最近还有很多演出吗?”

      “嗯,不过你好好练你的琴,我每天都会找你抽查,给我上点心啊,”宋熙和先是小小“恐吓”了一句,然后又加了一句,“不过也别像这两天这么死练,多动脑子,明白吗?”

      “明白!”顾梓聿下意思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说明白,其实他还真不怎么明白。他虽然知道不能以时长换结果,可具体怎么提高效率,他实在是有点找不着头绪。

      宋熙和做学生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个阶段,一下就看出来了顾梓聿的困惑,他想了想,说:“你知道于翔吗?他的音色特别好,这也是你要追求的。他每天最多就练半个小时的琴,当然,不是说他小时候学琴的时候就不练习了,只是说到了你现在这个程度,拉琴不能完全依赖肌肉记忆,功夫更多在琴外。我记得他有接受过 APM 的采访,你去找一下,现在就看,记得,think ten times, then practice once. ”

      宋熙和这次匆匆回来一趟,下午还有事,给顾梓聿交代了几句话又出门了。顾梓聿听师兄的话,先去找了于翔的采访,投在大屏上来看,看着看着,不过短短一小时的采访,他竟然看进去了。

      于翔在镜头前温文尔雅,还带着淡淡的微笑:“…practice can be many things, many different things. When I walk alongside Charles River in Boston, I practice with my head, I think about all the notes, the spacing, and what sounds I want to get… My heart is calm, but is also very busy inside…”

      采访放完,顾梓聿一反往常,没急着去练琴,而是拿了笔记本来:此时,他迫切地想用最原始的纸和笔记下心中的触动。

      顾仲景也在写字。他在这里这段日子不知日月,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只能靠送来的三餐辨别时间。幸好,他们还舍得给他纸笔,于是他还可以靠写东西来保持清醒,就如同溺水之人,挣扎着抱住浮木求生。

      他可活动的地方并不算太大,但麻雀虽小,至少五脏俱全,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卫生间,还很体贴地安了个门。床和桌都是固定的,显然是狱里那一套,防着他伤人或自伤。

      这地方不知道是在哪里,唯一他能感觉到的,就是此处应该在地下,此时还是冬末春初,即使有暖气,室内隐隐约约地还是有股阴潮气。这底下没有通往外界的窗,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日光。人体缺少阳光的照射,本来就会导致很多疾病,诸如抑郁焦虑、骨质疏松等等,不过大哥看起来,并不想要一个病恹恹的自己。

      若非是被软禁,如今他的生活可以说得上惬意,这些天有专人给他送吃食,每顿菜色都十分精致,甚至可以说是极合他的胃口,维生素等各种补剂则一应俱全。他手脚自由,未带手铐脚镣,喊一声就有人来,提些要求倒也能满足:比如他要笔和纸,很快便就送来;想要的书,居然也真能找来。

      不过,来人不管是送吃食还是送纸笔,绝不会多说一句话,亦不会多看他一眼。他得不到外界的消息,消息也传不出去——看完了的书占地方,他叫人拿出去,那人转身就当着他的面烧了,烧的干干净净——原始,但比现代的碎纸机要来的一劳永逸。

      “你,别在这里烧东西!底下空气本来就不新鲜,你烧东西是要呛死我吗!”

      顾仲景的脾气从来就说不上好,以前还知道掩饰,现在整日面对一个耳塞口闭的木头人,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脾气就上来了。但十几分钟过去,这脾气发的,就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回应,顾仲景简直要气到失去理智。

      “叫你主子来,到底是谁?是顾伯明?还是那群老东西?!有本事就别把我关在这里,要杀杀要剐剐,好吃好喝伺候着算怎么回事,怕我?”

      对方看起来脸都涨红了,但仍然是闭着嘴不看他,把他当耳旁风。

      顾仲景仔细端详着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对方面目端正,虽然五官平凡,但组合起来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顾伯明那个老变态。”顾仲景盯着他,又骂了一句,话一出口,大哥经年积威还是令他不由自主地心虚了一下,但面前年轻人脖子上暴起的青筋确认了他的猜测。

      有意思。顾仲景笑出声来,走到桌前,重又坐下来,拿起书,看了起来。

      字在眼前晃,却不进心里:他幼年时,长在祖父母跟前,恣意潇洒,本是个没心没肺的,然而被带回顾家后,教养规矩拘着他要做顾家的千里驹,军中时光,虽然枯燥,却还是有些盼头。

      曾经那经过冬宫校场,向美丽女军官约着出去喝酒的浪荡模样,如今都记忆模糊地,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忍不住地想——纵然他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千百次——他的人生、唐维均的人生、小孩的人生,又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唐维均之所以放弃教职、全心辅佐皇室,是为了报答老皇帝的知遇之恩,也是因为老皇帝的执政理念和他相合。人才难得,老皇帝以国士待之,唐维均以国士报之,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故事。

      他正道直行,以忠智事君,不结党不营私,原来不过就是想能实实在在为帝国做些实事、为人民谋些福利,可他人生最后的谢幕却连以身殉道都算不上,结束地仓促而荒唐。

      新帝登位,自己看到了起因,却未能看清结果;唐维均看到了腐烂,却更看到了新生,他未必没能看出新帝的野心,却始终抱有幻想,而这幻想,即使是在新君对他不再亲近时,也没有完全破灭。

      骨子里,唐维均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他不是政客,也不是军人。他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出众的品行操守,以及对皇室无限的忠诚,可这还是不够,他不够油滑、不够无耻、不够见风使舵、不够明哲保身,最要命的是他不懂,新君已立,老朽当死。

      他们都错信了小皇帝。

      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他反复梦见唐维均,梦中的自己同时拥有两三副样貌,各个面目不同,但唐维均依旧是那一副亲切熟悉的面孔。

      他梦见第一次见到唐维均的时候,正值学.运,那时他还是只是个被派去管控秩序的混蛋军痞,而唐维均早已是帝国理工大学最年轻的教授,凭借自己在学生中极高的威望,尽力转圜,也在老皇帝面前大大地露了一次脸;

      第二次,是他作为国防部情报处资历最浅的分析员,被不知道他背景的上头甩锅,而唐维均恰好在国防部轮转,挺身而出,保了他一次,也替他掩盖了顾家人的身份背景;

      最近的一次,便是现实与幻想交错,他像个小孩,手足无措、慌乱大哭,怎么办?救不了唐大哥。而唐维均就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宽容地看着他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顾仲景知道自己在梦中,他心里明白,自己不断做这个梦,是过不了自己这个坎;而唐大哥在自己的梦里一言不发,是他还把自己当小弟、当被保护的对象,而从没有想要向他寻求过帮助。

      ——而那唯一只梦见过一次的场景,已经全然模糊,但顾仲景依稀记得,是唐维均与欧阳晴并肩而立,一对璧人,而自己携着小曜的手,将他交还给他亲生父母。大雪白头,很快遮掩住他们一家三口离去的踪迹,而他独自一人爬上高处,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注目了很久。雪花簌簌而下,披了他满头。雪下了很久,直到他起身之时,垂目往下看:

      冰湖光亮如镜,镜中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

      而他这样辛苦地带着小孩藏匿了十多年,不过是为了让小孩远离纷争,平平安安地长大。

      顾仲景轻叹一声,放下手中那本看了许久依然一页也没有翻动的书,平静地开口:“叫我大哥来吧,他想要什么,我给他。”

      年轻人这回没有应声,像没有听到那样立在原地。

      顾仲景说完这句话,也没等着他回复,自顾自地提笔写字,慢悠悠地默着诗,写了一页撕一页。

      没撕几页,楼上就传来了脚步声。顾仲景嗤笑一声:果然,这地方有摄像头,当然也有监听器。

      他好整以暇,等到顾伯明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平静写字的模样。

      “写什么呢?”顾伯明打开他的手,拿起本子,前面写过的都撕了团成纸团扔了一地,最新的一页不过写了几行字: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呵,死生师友,谁,唐维均?”顾伯明冷笑出声,劈手就把本子砸在顾仲景脸上。顾仲景不闪不避,挨了这一下,却也没站起身听训,只稳稳坐着——十多年不见,果然大哥还是这种脾性,一言不合就动手。

      “唐维均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让你敢说这种话!十年来,深恩负尽,是负谁的恩?是顾家生你养你,予你骨血、教你成人!三十年,你受着顾家的供养、顾家的教诲,为了一个外人,不思报效门庭,把顾家对你的期望抛在脑后,去给唐维均养小孩?!”

      “你逞英雄的时候,想过顾家这上下数百条性命的安危吗?你要当救世主…”

      “唐维均虽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于我的意义,更像一个真正的大哥。”顾仲景直接站起身,出言打断。

      比你更像。

      顾伯明被这句话气懵了,怒极反笑:“几年不见,胆儿是肥了。”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印象里小弟上次敢这样对自己说话,还是刚被领回来的时候。

      顾仲景走到他面前:“我不想做英雄…”

      又一记耳光。

      顾仲景继续说:“…我不想做英雄,更不想做救世主,我不求你理解我…”

      再一记耳光。

      顾仲景擦掉嘴边的血,再开口,已经有些口齿不清:“…在你眼里,不热衷于权力与地位的就是罪人,而我,既受顾家供养,也受顾姓束缚。我跟你回来,不是骨头贱讨打,只是愿赌服输。你留着我,自然就是我还有用,那就用我。”

      “用我,然后作为交换,你要保那小孩一生平安。”

      “可笑,人都在这儿了还敢和我谈条件,你也配。”顾伯明揉了揉打疼的手,迈步走出房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顾仲景看着对方关上门,笑着倒在床上,对着摄像头喊道:“还有啊,叫你的人在我用厕所的时候把摄像头和监听器都关了,不然的话,要那扇门有什么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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