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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曾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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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傅子来碰到的白衣男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凤牧,十年间,赫然崛起的南龙北凤,一刀一剑,惊煞世间不少武林人士。巧的是二人一姓龙一姓凤,并非男女代指。这二人均是独来独往,不属任何门派,当年武当掌门吴道长曾说过:“此二人行迹神秘,武功高深莫测,若是为人正派,乃我武林幸事;若是那奸恶之徒,必当为患江湖,挑起腥风血雨!”
可让人未曾料到的是,此二人既无心做侠义之英雄,也不为武林盟主等权势所动。龙寒山生前武功虽高,却不醉心于武学,他很爱钱,也有经商头脑,乃至麾下产业遍布江南。此次遭人暗算,想来也是有人觊觎他的钱财,才遭此厄运。
而这凤牧却是个武痴,性格冷漠寡言,从不结识所谓的江湖朋友。早些年前,凤牧到处下战帖找人比武,但都点到为止,从不为难。是以他在江湖上的风评甚好,十年间只败过两人,一是少林曾慈大师,第二人便是龙寒山,连武当掌门吴道长也只是与其打成平手。如今他来这决明山为龙寒山立碑守护,却是英雄惜英雄,徒增世间又少一知己的遗憾。
正午时分,骄阳正艳,挥洒了一上午的汗水,也没见那颗老松有半点要倒的迹象,子来扔了手里的刀,决定先解决午饭,肚子已经抗议了很久了。
昨日上山的时候,途经一处碧潭,那时下着雨,又一路疲乏,便没有多看。现在想来,那里肯定会有好多鱼,傅子来摸了摸肚子,这下他的午饭可有着落了。
那碧潭离这并不远,子来努力回忆着方向,顺着来时的路往下走。沿路树丛茂密,好多不知名的野果坠在枝桠间,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子来摘下一颗最大最红的果子,在衣服上蹭蹭,嘎吱一口,汁水四溢,酸酸甜甜的,好吃!把未吃完的果子塞进嘴里啃着,子来空出两只手忙摘更多的果子,只见那被他压低的枝桠堪堪欲折,仿佛要把这棵树整个都带回去似的。
最后,揣了满满一怀的野果,子来挺着个大肚子走到了那处碧潭边。
昨日雨后,这山间的流水便暴涨,只见那碧潭陡壁上飞流而下的瀑布直如仙子缠臂的白练,折射出的阳光带起一圈光晕。
子来站在碧潭边上,目测潭水并不深,用手试了试温度,沁凉刺骨。子来有些犹豫,水这么凉,这要是下去还不冻出病来?可又看了看里面悠然自得来回游行的鱼儿,他咬咬牙,来这不逮鱼不是白来了吗?更何况比起下水挨冻,他更不愿饿肚子。
把怀里的果子拿出来放在地上,脱了鞋子,卷起裤腿,子来简单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免得受不了凉,在水里面抽筋。
好在他小时候就是捕鱼高手,此时技艺也不减当年,手拿树杈,站在碧潭里一动不动,瞅准时机,猛地下手,一插一个准!不一会儿,岸上就丢上来四五条肥鱼,想着应该够了,子来忙从那刺骨的寒水里蹦上来。
自己吃两条,给那人两条,再给师兄一条,若能总如此,这山中日子也不算清苦。用细树杈把鱼串起来,带上满地的果子,子来心满意足地返回去了。
回来时,子来特地往屋子里偷偷瞧了一眼,那人不在。心里有些可惜,他不在,这鱼可啥时候烤啊?心想,这江湖中人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要不然怎么是大侠呢……子来拍拍自己扁下去的肚子,还是不管他了吧?大不了等他回来把烤好的鱼热一热,也是可行的。
支起木架子,烧好火,将鱼一个一个串好,并排放在架子上,来回旋转。子来手上动着,闻着飘出来的鱼肉香,不无遗憾地合计,要是手边上再有点咸盐作料就再好不过了。
不出一刻钟,鱼都差不多烤好了,表皮金黄,外焦里嫩,那飘出去的香味引得山里的小动物都蠢蠢欲动起来。
拿起一条最大的烤鱼,子来走到龙寒山的墓前,恭恭敬敬地放好,又在怀里取出几个果子,一一摆好,权当是供品。
“师兄,子来来时匆忙,也没带给你什么好东西。这条最大的给你,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给你的……”悻悻地瞅着地上略显寒酸的烤鱼和果子,刚刚还有些欢快的心情一点点低落下来。“我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也常到河里去抓鱼的,师兄好身手,逮上来的鱼是又大又肥
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心境早已苍老,也许是因为面对故去之人,子来总是愿意怀念过去,怀念与他的师兄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从何时开始心里便有了这个人呢?久到他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幼时记事起,山里便来了个俊俏的少年郎,跪在山门外恳求师父收他为徒。起初,他一人贪玩独自走到山门口,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年挺着笔直的脊背,头顶艳阳,虽汗湿衣襟,却面色不变,丝毫不见痛苦隐忍。
小小的傅子来在山林密处偷眼看着那少年,只觉得这小哥哥生的可真好看,可是干嘛要跪在这里呢?回去把自己在山门口看到的告诉了师父,子来问为什么?傅长云只道:“不得磨练,哪能成才。”
之后的每天,子来都悄悄地跑去山门口,看那个好看的小哥哥。小哥哥的脸上没有第一天那般无所谓,眉头紧紧地皱着,嘴唇干裂,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澄清澈亮。墨黑的眼瞳是这少年脸上最灵动的五官,子来以为自己藏得谁也不会发现,就在自己晃头晃脑地盯着小哥哥看时,那少年转动他那双黑眼珠,直直地盯着小人儿,直把傅子来吓的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慌慌张张地往回跑,还摔了个跟头。
想起这些,傅子来在龙寒山墓前不由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呆啊……
“连一棵树都伐不倒,我看你还是下山吧。”
身后传来一声冰冷的嘲讽,子来回头,却见白衣男早已进屋没了人影。被他说的脸色红了一大片,子来羞恼地挠挠头,下山前挨师傅训,在这里还要被那人说……也许,他真的是走到哪儿都没出息。
甩甩头,子来不去想伤自尊的事,本来就是,又不是每个男人都得是‘粗老爷们’的!他可是从小博览群书,若非江湖中人不求功名,要他那么多学问也是能考中……秀才的吧……
虽然被人挖苦了,但是善良的子来只是腹诽了一阵,心里头念着好东西不给你吃,手上却自动自发地拿起木架上烤好的两条鱼,走到人家门口才觉醒,自己真是天生的狗腿命啊!
“大侠,你吃过饭了吗?”
门本来也没有什么栓,一推便开了,入目的仍是桌子上的一包白馒头,那冷峻的白衣男人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手持竹杯,正饮啜着山里的甘泉。
“呃?你怎么又吃馒头啊?”自己对吃虽不讲究,可也不是这般没情趣到顿顿以馒头为食,看这男人也不似那穷困潦倒,买不起饭菜的地步,哪怕换上个烧饼也行啊……“我这里烤了些鲜鱼,这会儿正热乎呢,特意给你的。”
边说着,边走过去放在桌子上,还没等搁稳当对面就泼过来一盆冷水——
“拿走,我不吃。”
傅子来本来一上午就憋着一肚子的气,一棵树也砍不倒,这人看见了还被挖苦了一番,好心好意给他弄来的美味居然也这般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师兄还只给了一条呢!他这倔脾气又开始发作,说出来的话却委屈地不行:“反正这就是给你的,你要是不吃看着碍眼,就丢掉!”
说完很有脾气地出了房门,只凭一股怨气便冲着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发脾气,这可不是傅子来平时的作风,这次可真是被气着了,心里是又沮丧又懊恼。
一天很快过去,秋日早晚温差很大,尤其是在这山间,温度更是骤降。瞎忙活了一天的傅子来无奈地低头看着身边倒下来的唯一一颗树,心里也只是微微有些叹息。书上说了,古有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今天就是他子来砍树……
趁着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傅子来匆忙拾捡了一些枯枝烂叶,虽然看到小木屋房后有一小堆劈好的柴火,但他可不敢动。
掏出怀里的火折子生好火,子来便坐在地上烤手取暖。无聊间,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看向龙寒山的墓,虽然一个多月前便已经知晓了师兄的离世,虽然昨天已经亲眼来看他,但傅子来的心里总是不愿相信,他那风姿卓然,不苟言笑的小哥哥就这么不在了。
还记得当初,傅长云轻描淡写地在他面前提起龙寒山被人谋害致死的消息时,当真是晴天霹雳,惊得自己半天没了反应。他对自己师兄不可告人的心思,傅长云自然是不知晓,子来恐怕师父看出端倪,忙借口有事奔出了房门。
那时节,七月流火,正午的太阳却也是炙烤灼人,当空照的子来眼前一片空白,如同他脑海里一样,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十年了,他们不曾联络,也是,孩提时代的亲密到底换不来长大后的一声问候,一封短信。他殷殷期盼对方十年间,哪怕只是江湖传言的只言片语,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会从别人口中等来,那般漫不经心的死讯。
途中遇到的师兄弟俱在谈论龙寒山遇刺的传闻,竟是真的!哈!师父何时骗过自己呢?只是他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罢了。
一路失魂落魄,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龙寒山曾经住过的门舍,住在里面的人早已一换再换。可在这秋日静谧的午后,紧闭房门的屋舍还是跟十年前一模一样,连屋后的那颗梅子树都未曾高出几许,子来恍惚间又看见他的小哥哥推门出来,平时不苟言笑,却惟独对小小的自己温言细语:
“子来又偷懒不练功?小心师父罚你吃不了晚饭哦!”
昨日历历在目,那玩笑话言犹在耳,可眼前却筑起一座冰冷冷的坟墓,残忍地告诉他,他的小哥哥已经离开,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