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琼楼玉宇 ...
-
珠华听了微微低下头看我，眼里有淡淡的柔光浮动，仿佛夏夜清清的流水潺潺而过，带些温暖的味道又格外清爽舒适。他说:“青，你这般模样我就很喜欢。”他的眼里微微隐着淡笑，脸庞的曲线柔和流畅，像乐曲滑过的间歇，优美又动人。可我的这般模样是个八尺男儿，无需仰头便可看清他的脸，看清他背后从窗棱里投进来的清幽月光，纤细若尘、银白如练，直直照着他的背影、他的脸。珠华看起来像是从光里生出来的，又或许他生出了光，明亮又皎洁的月光，像青鸟的翅膀，在云中展开，那浮动的光晕里满满蕴着的是便是希望吗？
我想如今这样很好，我喜爱的是美人，眼前现成的美人便有一个，而美人恰好又不计较雌雄，倘若我有顾虑岂不显得我忒也肤浅。珠华说他喜欢我并不是凭空而生，而是三千里迢迢水路走出来的，这也是讲因果理性、合逻辑缘法的。他愿意找个长相厮守的爱侣，恰好我也不耐烦景况频繁变动。
可惜那时候，我并不知晓，爱情这样东西其实是并不需要任何缘由的。你看着他好好的生根发芽、青葱碧绿、郁郁成荫，仿佛要结一颗水嫩澄黄的硕大果实出来，却原来它并不结果，连花也早在风里飘摇着消散了。
我以为那夜珠华身后的是月光，珠华本就是株彼岸花，当时花前月下何等惬意、何等潇洒。后来我才记起来地狱里暗夜无涯，何时能见日月呢，那不过是地藏王菩萨恰巧现身传法时照来的佛光罢了。当夜我陶醉在彼岸花香的甜腻中，却听外面小鬼叫门。
它说：“青大人，王爷刚封你做了正寝司掌殿执剑暗龙使，位列三十六使之首，快快与我去前面迎地藏菩萨。”这鬼是九王座前的得力干将，小名叫阿魈的，我不好得罪他只得去开门，珠华脸上微有异色，一侧身便闪在门后。
我开门便道当不得“大人”二字，又说要准备准备，才能见菩萨宝相。阿魈长得甚是魁梧，是鬼中最高大勇猛的一类，我还真怕它提了我就走。然而他表现得却上是斯文，既没有不耐，也没有催逼，只寒暄几句便告辞先走了。
他走后，珠华也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要与我告别。我想起来，他的职位是三途河接引使，看来三十六使中必然也有他一席之地，如今我列在首位，难免他心中不畅，心中怪异也实属正常，便允他去了。因时去见菩萨，便要特特的打扮一番才显恭谨，就开箱取了前日九王赏赐的那件天瀑青云螭龙纹的衣裳来，这衣裳是女款的，袖口襟边都绣着考究的水纹花样，又挑了银丝在上面，手法极为精巧，穿了走动起来，光浮影动，就像罩了层水衣在外面。
我本是水族蛇妖，见了水哪有不喜欢的道理，便取了对着镜子穿上，幻化作女子模样，菱花镜里只见我青大仙黛眉弯弯、秋水泱泱，未施脂粉，不配钗环，一头云发如墨染、一袭青衣若水幻，看时便觉脱了两份丫鬟稚气，添上一段鬼使风仪。我来回看了两遭，甚觉满意，又取龙泉腰间配了，摸了新改的鬼使铭牌，便遁地往前殿来。
要说这地藏菩萨，我修行时也曾听闻他的善行宏愿，说是”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因此人间他的庙宇最是鼎盛。然而到了地界，才知晓阎王小鬼与他不对付。先不讲底下三千勾魂役四万夺魄使，仅是无阶品的鬼差小吏就好大人口数。这些个差役都在鬼界混饭吃，哪日若是遂了地藏菩萨的愿空了地狱，都要回六道，再尝轮回之痛，六欲之苦。
小鬼也还罢了，随处一打发，人微言轻，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的。可九殿阎王却难安置了，总不能都发落在凡间做个鬼仙土地，能破格提拔上仙界自然是好，却比不得在一方称王称大，何况九天上诸位已定，哪里再寻把王爷的交椅出来坐？故而明面上大家恭谨尊崇，迎菩萨送菩萨，听讲道抄佛法，又是年年给菩萨修缮保养忉论天宫，又是花钱摆排场迎来送去。心下都情愿菩萨的大愿不实现的好。
——--——————————俺是淡定的分割线————————————————————
我心里正暗自悱恻，便已行到前殿石阶前，汉白玉栏杆内站得满满的魂魄小鬼，俱是来瞻仰佛祖圣颜的。我仰头向前望去，只见华盖簇簇、锦幡猎猎，菩萨的佛光明若白昼，中间祥云缭绕、红霞映衬，好不宏伟庄严。可惜我来得晚了，前面挤得满满荡荡的鬼头脑袋，踮着脚也只看见几个鬼的怪角罢了，连佛祖的影子也没瞧见。
我正叹气，忽见头顶半空里飘来个黑毛咧嘴的大怪，朝我拱着手说：“原来在这里，大王唤你呢，快随我上去。”原来正是方才传话的阿魈，因是佛祖亲临，为妨生事，等闲的魂魄小鬼都不许腾云漂浮，所以我方才也不敢勉力跳起来去看菩萨的面容。这会儿见了半空的阿魈，当真醒目异常，众鬼都凑过脑袋来看，连带我也受了关注。
我想着能见菩萨，忙答应了，捻诀排开众鬼，跟了他往前去。愈往前走，看见的鬼魂愈是高大魁梧，穿戴也甚为讲究，俱是有品阶等级的，幸而我也特地打扮了，便不觉羞怯惭愧，昂首大步跨着便走了上去。到了殿上，朱漆殿门大开，却见两张镶嵌琉璃玉石的紫金宝榻，还有一个刻瑞兽的佛台，都小心铺着锦缎彩褥。五色帘缦随风飘舞，四处都散着浅金的吉祥花，只是不见半个鬼影。
一个着紫衣的鬼姬刚巧上来撤茶碗果盘等物，见了阿魈忙上前禀报说，佛祖与大王、娘娘都去阿鼻界视察传法了，方才走得急，还叫魈大人快快寻了那恶鬼枷锁的钥匙跟去。阿魈一听，便顾不得我了，一阵风似的走了，还卷起许多吉祥花。
我因跟不上阿魈的速度，又没见过这个佛祖驾临的排场，也不急着就走，蹲下身子细看那榻上镶的各式宝石与佛台的石刻花样。鬼姬收拾完东西便走了，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我一个。我预备等阿魈想起来再回来找我，便慢慢看着转到了佛台后头，见那锦缎下卧着毛绒绒的一个小畜牲，浅棕的颜色，身子一起一伏，呼哈呼哈睡得正香。
我修行的时间久了，有时在秉性上与人类便有相似的地方，这会儿见了这么个松狮狗模样的小宠物便觉好玩，伸手去抚摸他的蓬松毛发。松狮狗想是哪位鬼仙养的，娇生惯养的很，一点不警觉，任凭我揉搓抚弄就是睡死了一般。我摸着上手，便蹲近了去揪他的耳朵，小畜牲总算睁开睡眼，乜斜着看了我一眼，却把个肚皮翻上来，摊开四只爪子又呼呵呵的睡去了。
我伸了指尖去触他的肚皮，只觉滑腻柔软，心下准备再摸得两摸，消除了它的警戒便拐回去给姐姐看家，闲时也能防恶鬼消遣玩耍。刚伸出魔爪把松狮狗抱起来，便觉一阵柔风迎面而来，霎时天也亮堂了许多，聚目看时却是个端庄女子。此女脸蛋圆润白皙，双目熠熠生辉，头戴宝冠、手捧莲花，微微笑着说：“原来在这里躲懒，还不起来？”
我听了便觉诧异，那小畜牲耷拉着两只耳朵，把脑袋往我怀里拱了拱。这松狮狗好大力气，我被他拱得往后退了两步。那女子见了敛住笑容，声音宏亮却平淡道：“善听，还不起来，难道要本座走去吗？”
松狮狗缩着脑袋不作声，继而又奋力拱了两下，觉出再拱就要从我臂下拱出去了才罢休。女子见此气得峨眉倒竖，把莲花拍在旁边红木茶几上，卷了衣袖几步上来就揪住松狮狗的尾巴往外拖。
可怜松狮狗呜咽着被端庄，不，暴力女子提在手上，瑟瑟颤抖着，好不凄惶可怜。暴力女子整了整歪掉的宝冠，褪下衣袖和善地对我说：“家教不严，让鬼使见笑。”说着手一甩，把松狮狗扔在地上，那松狮狗两只睡眼已经完全睁开了，还含着两泡眼泪。我诧异得睁大眼睛，只见平地卷起一道风，松狮狗就变成了大瑞兽。暴力女朝我讪讪得笑着，一手扶着宝冠，一手揪着瑞兽的毛爬了上去。再然后一人一兽乘着风遥遥走远了。
我惊在当地，原因有二，其一，此女没有头发，我从她歪掉的宝冠里看见了噌光发亮的脑门。其二，诱拐瑞兽未遂，我懊悔啊。假如把它拐回家，修行也不必修了，整日抱着它躺芭蕉下假以时日就能得成正果。看方才松狮狗那油量的毛色，矫健的体形，圆滚滚的脑袋，必定是天资上佳还伴有异能的品种，我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望洋兴叹啊……这样想来此女的品阶身份也断然不能低，想她一语道出我是鬼使，可见其未卜先知之能，可是鬼界何时有个法力高深的女神了呢？转头偶然瞥见茶几上的莲花，竟被拍在木案上，成了个莲花的嵌式花纹，心下略惊。想着没有松狮狗莲花也是好的，便上前把那多颜色润泽的大莲花抠出来，揣在怀里。
后人有歌唱曰：“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哇……”我若抢了松狮狗在手，何必窝在地狱做鬼差，累死累活听人使唤。想那三月春风，四月细雨，五月花香，六月莲塘……神仙过的日子哟，可惜可惜。想那松狮狗的情状与我也是有缘，可惜有缘无份。
我想着不住叹气，忽然旁边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道：“青，何事愁闷？”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琼楼玉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