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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明花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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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里拿着纸,正细看那字形笔体时,却听鬼差在外报说:“大王,娘娘请你过去。”平等王问何事,鬼差回说进晚膳。地府这些鬼怪,等闲从不喝水吃饭的,连带我也许久不食人间烟火,如今阎王娘娘请吃饭,倒觉十分蹊跷古怪。平等王看了看我,便吩咐我给他换完了衣裳一道过去侍候。
我抱着那蟒纹缠丝袍子、墨玉金环绶带出来给王爷换的时候,心里便寻思,怕是这阎王娘娘不好惹。平等王跟前不是青面恶鬼便是三头老怪,从来不见女姬鬼妾侍候,如今多了我这么个人模人样的丫鬟,怕是惹人嫌疑,何况平等王待我十分不错,从不见训斥打骂,固然是小青我有眼色会伺候,难保有人添油自加醋告诉阎王娘娘。倘若安分守己在寝殿里,不在她眼前露脸也就罢了,如今跟着去赴宴岂不是讨人嫌,白白等挨骂嘛。于是我乘着阎王爷不注意,转身念个化形术,变作原来潇洒男儿的模样,作小厮打扮,随在阎王的金漆銮驾后面。见了我这男儿模样,那娘娘便是再怎样厉害难缠,怕也没地方喝醋了。
平等王下了轿,回身见了我,修眉一挑,问道:“怎么又这样打扮了?”我总不能说,怕阎王奶奶看我不顺眼喝干醋吧,只好讪讪笑着说:“在外方便,在外方便。”幸而门外有一群姬妾侍婢来接,阎王爷没再理论就进门去了,我也乖乖跟在后面。阎王娘娘的居所与九王寝殿相连,只是朝南也有正门大殿,中间夹杂着池子花园,若干游廊之类。此刻我随九王过去走的是殿内小道,进的也是偏门小殿。只见殿上写着“幽泉宫”,也配着两幅楹联,我本欲看,却被那门里挑帘而出的女子吓着了。
这女子高挑身材,杏圆脸盘,一对含笑多情眼,一双嫣红吐芳唇,那檀口微启道:“大王来了,快里面请,叫妾身等了许久。”这声音甜腻温柔,酥魂消骨,我却熟悉非常,正是当日在三涂河畔,彼岸花阁中所见的阴神玉女!我来不及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世界当真多奇妙,就觉胸口满溢怒火,要上前问她个明白。当日这玉女分明情深切切望着珠华说要陪伴所爱之人长长久久,难道这长久便是嫁了阎王爷只好偷情的长久么?
也不知我为何这般恼怒,一点不顾身份后果,站在那盯着玉女双眼生火。九王走在我前面,背对着我,便没知觉,只管自己往门内走。玉女见我站着不动,表情又怪异,便看了过来,这女子倒是好内涵,见了我的怒容,表情丝毫不变仍笑着去扶平等王说:“大王,这个小厮面生得很。”平等王这才看了我一眼说:“小青,呆着做什么,还不跟上来。”又一派端雅风度对玉女说:“夫人莫怪,新来的小鬼,还不懂规矩,倒是很聪慧伶俐得紧,我便留她在身边做个近侍。”
玉女听了很得体的朝阎王一笑,便不再管我了。我随在他二人身后进了殿,只见殿内摆着一张镶彩石的玉石大案,上面摆满金玉碗盏,盘内珍馐美味、佳肴纯酿芳香扑鼻。连我向来清心修道的人见了都觉嘴馋难耐,垂涎欲滴。阎王爷和她夫人便上前亲亲热热面对面坐下了,和和气气品尝起美酒佳肴来。我自然没这么好命,一手捧巾帕,一手执玉壶,站在阎王爷身侧看着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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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旬,菜过五味,玉女娘娘伸了玉白腕子给平等王夹了块奶香酥油卷,柔柔笑着说:“大王近来公务可繁忙么?”平等王尝了尝卷子回道:“与以往一样,夫人为何而问?”玉女搁下筷子,妩媚一笑道:“啊,是这样,妾身在凡间识得一个情深意重的女子,一直在寻他死去夫君的魂魄,如今已过五世,依然寻找无果,妾身见她十分萧瑟凄凉,有心帮她一把,不知大王……”她的软糯嗓音拖得长了,悠悠如空谷细流,挠得人心肝作痒。平等王自然也听得舒畅,他将杯中甘酿一饮而尽道:“这有何难。”便叫小幺们取上生死簿来翻看。
我站在九王身后替他添酒,心想玉女才刚答应了珠华,此刻即刻便在宴上探问杨公子的魂魄下落,倒也忠人之事,也可见她待珠华非比寻常、一片深情,或许嫁人之事倒有隐情。如此想着心下略安,却又有淡淡酸苦泛将上来,混在殿上迷蒙的碎魂香里,隐隐作痛。平等王回身看了我一眼说:“小青,你今日怎么了,身子不爽利?”阎王爷这样一说,玉女便也看了过来,她眼角瞟过我说:“怕是这香不好,能勾起情殇往事,难道这少年也是痴情人?”
我心下一惊,早知这碎魂香能引动痴情人的忧怀愁绪,可我方才想的是玉女与珠华相知相爱才觉疼痛难捱,难道我对珠华小娃娃有情?我心下正为这想法起伏不定,但见九王眼中笑意一闪而过,低头辨了辨香气,对玉女说:“原来燃得这种香,他年少自然气盛些,便是有些微不如意也是难免,”又转头笑看着我,“待本王给你做主。”便叫底下鬼姬上来接了我手里的玉壶、巾帕等物,吩咐我先回去歇着。
我因方才在殿中为珠华勾出情伤来,便一反往日惫懒贪闲的行径,出殿后脑中满满想着的都是与珠华相识相处之事。当日田田怀里抱着的讨喜娃娃,一路随行的寡言孩子,忽而惊才绝艳的美男子,又倏忽修为高深、来历莫测的俏妖精,最后又是情绵意切、柔情万般……万般柔情的,心上人吗?
我被这突然跳上心头的三个字吓了一跳,吓醒了抬眼看时,才知晓原来早走回了歇息的偏殿耳房。我推门进去,倒了水,正要喝。却觉身后冷寒,腰上猛得缠上两截玉白冰清的胳膊,这胳膊若是褪了红罗轻纱当真好看。我手里捧着茶碗,低头看时便这样想。耳旁淡淡芬芳,若花吐新蕊、月绽芳华的,是听得他幽幽唤我,那人在身后紧紧用双臂缠着我,轻轻浅浅的低声唤着:“青……”原来醉人的不单单是酒,口中绵绵的一个字,情深切切的一声唤,就能叫人如醉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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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青,你可是怪我与玉女别有情愫?”我前一刻沉醉在他柔情款款的温情中,后一刻便觉心口闷闷的酸疼。珠华见了我就把事情挑明了说,难不成是想坐拥齐人之福?可惜,那玉女早已嫁为人妇,珠华的如意算盘是打不成了。这样一想,我又要为珠华担忧起来,按着我的性子是决不可能把事瞒下来的,我的脾性是这样,只要略不留神便把实话吐露了出来,平日姐姐也常说我口没遮拦,没个掂量算计,满嘴里乱说,还时时担忧叫姑爷知道了去。可我总是想,倘若姑爷真心相待,就必定如同姐姐一样不在乎类属种族,只该想着怎样长长久久才是,又何必隐瞒遮掩呢。
因此,我斟酌着怎样把玉女就是阎王娘娘这件事情既婉转又明白的说出来,珠华却接着说道:“阴神玉女身为五方神女之首早就嫁于平等王为妃了,我也并不是爱慕她,只是纯然感激罢了。当初为了我私盗封魂珠的事,她没有少在平等王前周旋进言,也亏得她鼎力相助,上面才没有追究,让我官复原职,封魂珠的去向也没有再派人追究。”
他声音淡淡、字字柔情,双手搭在我肩头微微将我转过来,让我看着他盈盈若水,炯炯如火的双眼。我可不能叫他的美色糊弄了,转开眼看着别处说:“即便神女无情,又奈何襄王有意呢?你说你对她无情,我却从她的眼中看出她对你的眷眷爱意。”
珠华听了双眉微蹙,那淡淡的忧郁神色迷得我险些要忘了前因上前宽慰安抚他一番了。他说:“青,你是这样想的吗?”便放下原本揽着我的手,走开几步沉声说:“确然,玉女对我有爱慕留恋之意,但她对我的爱只停留在皮囊表象上,她的身份位置也叫她不能爱我念我,与我长相厮守。”他走回来又拉着我双手,双目如暗夜星辰霎放光彩,声线微扬、柔情似水道:“况且,爱慕眷恋是何种滋味,我也才尝到不久,从西湖一路到了淮水,我才知晓我爱的女子是你。”
倘若是一般良家女,该是醉倒在这彼岸花瓣织成的甜言蜜语里,心如小兔、脸若红霞,羞怯怯、欢喜喜双手绞着手绢子微微露个笑罢?可惜我是西湖底修了百年的蛇精,不知怎么的想岔了,就溜出句:“我不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