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似花含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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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花海，花红欲燃，摇摇曳曳在轻风里，每一朵都染着鲜红颜色，都生着妍丽姿态。华儿牵着我的手在前走，妖妍的红裳融在花海里，仿佛就是其中的一朵，最夺目明艳的一朵。我说：“曼珠沙华……”珠华回头说：“不错，我的元神便是它。”他拉着我在群花深处停下，另一手擎一株曼妙精致的火红花朵小心插在我发髻上，口里轻柔地问：“青，你可喜欢？”
照理说美人如斯，夫复何求，我该含情脉脉、一语双关说一声喜欢。只是，那阎王娘娘的好差事也不是年年有的，上天只生下一个我，若选了珠华便选不得鬼王，我有心美人在怀，却恨无福消受。只得装糊涂摘了那花捏在手里说，的确生得好看，我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花。珠华也不见失望生气，又带我往他住处去。那地方倒也清幽，只是挂的匾额好生奇怪，写的“叶生无花”四字，两边拿月白撒金宣写的抱柱联，一边是“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一边是“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似联非联，写得也怪异，我是看不明白的，便随他进去喝茶。
珠华拿一套大红墨纹的茶碗，沏的金盏花茶，尝着轻甜沁香，十分可口。珠华刚坐下便问我那珠子可在，我不敢说早就下了姐夫的肚子了，只含混说没带在身上，改日再给。珠华不疑有他，说只管放我那里便是了，现而今并不急着要，又说要托我办件事。我心下好奇，珠华的阶位比我高，修为比我深，便是容貌也胜过我，有什么事我做得，他却办不得。珠华说我如今伴在鬼王身旁，许多事情反要方便。他托我在众鬼中寻个男子魂魄，五世前姓杨，此生姓韩，名晓，字闻远。有了名姓就不难查询，我便一口答应了。
珠华陪我喝过茶，又吩咐两个女鬼摆上素斋点心来。一样枣泥栗粉百花糕，一样白果莲蓉雪片，一样椰丝紫芋团子，都做成各式花样，摆在白瓷点彩的盘子里，好不惹人喜爱。我自从成了鬼仙，不要讲点心了，便是冷露凉雨也没喝过一滴。鬼的习性便是啖肉饮血，哪里又指望他们能做出糕点这样东西来了。因此如今见了，好不高兴欢喜的，忙拿起来就尝，早忘了客气谦让。
珠华自己略吃了点，便把那三花梨木凳子拖过来，紧挨着我坐下了。我说：“华儿，地方这样大，好好坐着。”珠华把美目一斜，一手把着我胳膊，一手搭着我肩膀，靠过来说：“不成，青……我许久没见你了，我要看看你。”
我正待与他好好辩辩理，却见一个女鬼飘飘地进来禀报：“公子，阴神玉女到了。”珠华忙站起来，吩咐往正室里带，一面叫我坐着吃，一面早出了左厢。我心中疑惑，又似乎有些酸，只耐着性子吃点心。刚咽下几个团子，便见门外脚步纷乱。抬眼一看，当先一个貌美女子，穿着溢彩罗裳流光裙，梳着琉璃宝凤飞花髻，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着马鞭。珠华一脸急色抬手正拦她，再是一班各种精怪随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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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心道她必定是那阴神玉女了，便放下团子上前福了一礼，口道：“娘娘。”这女子微微笑着打量我一番，又回头瞥了珠华两眼，方回过头来说免礼。玉女声音软糯甜腻，举止却极为大方，她提着裙摆三两步跨入门内，早有鬼怪上前放好桌椅，她马鞭一摔，便顺势坐下了。
我在冥界日子短，摸不着她的来头，还是不动为妙，便打定主意站在那里装傻。珠华也无先前妩媚温柔之色，袭面清香冷冷，入目眸光淡淡，只立在桌前不说话。玉女坐下看了眼桌上糕点，甜甜一笑，望着我说：“妹妹仙乡何处，怎么我从没见过？”
我等了半刻，不见珠华有举动，只好自己想法子。这女子瞧了糕点必定知晓我不是阴间魂魄，还是实说为好，便答是在杭州西湖里修成妖身。玉女一听，笑略减了些，便叫了茶上来，一面问：“那你元神为何，名字叫什么？”一面慢慢托着碗，垂下头去喝茶。此语刚毕，便见珠华乘她低头时急急看了我一眼，我不知他心里怎么盘算，也不会打哑谜。只管自己回头答道：“小妖是荷花元神，名叫菡萏。”
珠华听了瞪大眼看我，又马上转过头去。就兴你装荷花娃娃，不许我装荷花老娘了么？反正这玉女要对菡萏有什么举动，也是她把个怪娃娃放我这闹的。玉女听了沉吟半响道：“原来是你，本宫知道你寻的很是辛苦，不过人死神灭，还是不要太过执着的好。”
我心道菡萏到底在寻什么这样辛苦，脸上只得茫然点头。这时珠华上来对玉女道：“她的执念总也不消，正托我帮她寻夫君的魂魄呢。虽然三途河是鬼魂必经之所，但我并不认得他的长相，只怕错过了。”玉女放了茶碗，对着珠华温柔一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我若寻着了，可得叫她只答应见一面就罢，不可多做纠缠。”
我这时已明白，菡萏要寻的夫君便是珠华托我寻的魂魄，五世前自然姓杨，原来珠华将假事掺在真事里，倒也骗的过去，只是他如此隐晦我的身份当真可疑，虽然我怕麻烦，但心下疑窦难消，抬头便去看他。珠华却转头避过了我的眼神看着别处，玉女回头问我说：“怎么，你不答应吗？”我只得收敛心神回答玉女，想那花妖菡萏，自然与杨公子情深如海，念念难忘。因此抬眼答道：“区区一面怎解小妖思念之苦，娘娘也是重情人，请娘娘让我再陪伴他几年吧。”
玉女“扑哧”一笑，站起来走到珠华身旁攀着他手臂脉脉望他，嘴里却是问我：“你怎知我重情？”我忽觉心中隐隐有酸涩之感，只压着说：“娘娘与公子这番情状，又有何人见而不知。”我说着这话时先是看着玉女的，只见她歪了螓首咯咯娇笑，再看珠华，反而从容自若，神色如常，唯有凉意依旧。好一个冥界接引使，好一株黄泉彼岸花，原来平日温柔多情，只是消遣着姑奶奶玩的。
我觉着热血上涌，转开头问玉女道：“娘娘可答应我么？”玉女点头道：“若是我，必定要陪伴所爱之人长长久久的，便许你三年吧。”我听着只觉头嗡嗡的响，本是要再把昔日菡萏在曲苑的痴情殇情再细细演一遍的，奈何看着这二人只觉心烦，便与玉女道了谢出来了。那玉女似乎十分高兴，还派了个小喽啰直送了我出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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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往生河岸慢慢往回走，往生河水不是清的也不是白的，是沉沉如曼珠沙华的红色，是深深的执念和罪孽，是幽幽的怨恨与哀伤。看着这河水，我觉得酸涩可以洗涤，忧伤得以宣泄，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可悲伤的，不是么？我这么想着，便站直身子，捻个决回了九殿。
平等王还在阎罗殿上办公审案，并没回来。寝宫里却忽然热闹了很多，许多面生的鬼婢穿梭来去，有抬箱子的，有理屋子的，有搬桌椅弄摆设的，仿佛将有贵客临门一般。我随手扯了个相识的鬼差来问缘由，他说：“姑娘怎么不知道，是奶奶九华山上论道回来了。”我心中万分疑惑，问是什么奶奶，鬼差说：“姑娘来的时候短，不知我们大王早娶了亲，便是五方神女中的……”
我心里一惊，便没再仔细听后面的话，但也不至于悲伤哀怨，只觉世事弄人，早先还想着上天只生了我一个，鬼王珠华难以抉择，现今才知他们早就有了姻缘匹配，哪里轮得到我。这样想着心里只觉空落落的，又想了想反而清静镇定了，再生不出非分之想来。我走入王爷的正房，把先前芙蓉榻上的锦被扯过来仔细叠好。又理了理房内摆设，便准备出去看一眼阎王奶奶的风姿。
正欲出门，却见平等王穿着官服回来了，见了我问：“睡醒了？今日有南华山产的野味土产，可要叫他们做上来尝一尝。”我说吃惯了甘霖露水，不喜这些，便侍候他把衣服换了。王爷边穿边看我神色，忽而问：“有鳞无角，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我忙转过脸说哪有什么不高兴，又装了笑说：“若说有不高兴的，便是大王给我取的‘有鳞无角’这个名字实在不好听。”王爷看着别的地方说：“这个简单，你喜欢什么名字，叫他们改刻了铭牌便是了。”我说原来名字用的惯了，还是叫小青，王爷答应了说好。吩咐我磨墨，自己铺了宣纸说要亲自写了叫他们刻去。我便走到桌前，一手卷着翠绿袖边，一手握了漆黑墨锭细细磨墨。
平等王嘴角含笑，一撩袍角坐下了，身姿笔直如玉树，提笔闲雅似芝兰，此时看来，只见他目若点漆，眉如墨画，神情专注，倒有十分的俊逸出尘，可惜却早有了娘娘了。我正想着，却见他停了笔，忙低头磨墨。耳听得他说：“小青，你来看这字写的好不好？”我也顾不得看，只满口里赞他说好。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似花含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