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无望城》爱钱如命徐二花

2、第二章

　　孙策就地葬在苏州。
　　下葬那天飘着隐隐约约的小雨，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色雾蒙蒙的，远远近近的景物都看不太清。周瑜暂住在集团军大院西角的一栋两层小白楼里，小乔去陪姐姐，清早帮他烫好了衣服让警卫员送过来，周瑜才开灯。
　　这间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对周瑜来讲总有一些怀旧的意味。最初这里是孙策的书房，那时候天下未定战乱未平，两个人挑灯推沙盘到深夜，偶尔意犹未尽，起身比划几下，窄仄仄的屋子里面椅子凳子被折腾得东倒西歪，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就着一盏晃晃悠悠的油灯，靠在木头沙发上面和衣而眠。后来孙策镇守徐州，把家眷留在这里，有时候周瑜过路苏州，跟小乔回来拜访姐姐侄儿，孙策那副从北平带回来的地图仍挂在书案前的墙壁上。
　　而现在这些东西都不在了。
　　孙策的葬礼并不隆重，但也不简陋。周瑜去到的时候雨势渐大，孙策的警卫塞了一把黑雨伞给他，撑开来连天色都像是又暗下去一层。
　　孙权站在人群的最前头，看着周瑜到了，便靠近来。周瑜一只手揽着孙权的肩膀安抚一下，又放开他，两个人肩并肩的站着，看着孙策的骨灰盒子落下去，新碑再竖起来，周瑜点了根烟，又不抽，一直夹在右手的两只手指之间，一片一片的烟灰打个旋儿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一下子就融进去了。
　　周瑜说：等你哥哥后事办完，我就该回去了。
　　孙权说：这边怎么办。
　　周瑜反问：如果我这次不回来，你会怎么办？
　　你不会不回来。
　　孙权说得坚定，周瑜反而笑。每个人都懂得他们总角之交，十几岁相逢的时候正好赶上二次国共合作，一正一后两方战场，相互扶持着从安徽一路打过长江，收了东南沿海大片故土，后来四年内战，孙策拉他投共，周瑜也当真来。晚上趁着天黑跟鲁肃搭渔家的小船过江，孙策带着几十亲卫在岸边站成疏疏密密的一排，想起来那时候漫天星光，连眼睛都此般明亮。
　　周瑜把快要烧到头的烟屁股随手扔掉，打着伞遮住孙权往回走。被江南的雨水泡得酥软的黄泥小路上面深深浅浅的落着厚厚一层白色的纸钱，有些被风一吹，夹着雨水，又飞不高。孙权回头看过去整个山头都是一片洁白。
　　周瑜却说：不要看了。你的路在前面。
　　一语双关。程普的车子已经停在山下，几丛花树后面露出来大半个草绿色的油帆布顶棚，山下无人说话。
　　周瑜把孙权送上车，自己却不上去。那天周瑜穿着五五年授勋时候的那套礼服，右手撑着雨伞，看到指节处因为用力而发白的皮肤。周瑜退后一步，站在路边的台阶上面，脸上没有表情，面前的头发有一点点被雨水打湿，左右偏倒成深色又相互分开的一绺。他嗓子有点沙。
　　声音也不大，但是周边几位集团军将领倒是都听见了。周瑜讲：不管是人是鬼，我总是伯符旧部的。
　　多霸道。
　　孙权坐在车里面，推开了玻璃车窗看见他，仿佛是看见周瑜笑了，一闪而过，又像是自己眼花。周瑜靠近他一点，一直撑着的黑色大伞的前端碰在车辆的顶棚上，周瑜说：来日方长，你可以比父亲兄长做得更好。
　　他前一句说给旁人，这一句却真正是说给孙权听。孙权似懂非懂，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说点什么。周瑜却没有等他。周瑜换一只手打伞，另一边拍了拍副驾驶座的窗户，司机得了命令，刹时间点了火，汽车马达隆隆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面显得分外的清晰，好比是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周瑜一直站在路边。
　　天气这般湿润，车辙和马蹄都扬不起灰尘。周瑜看着送葬的人群一一走远，才回过身，他一个人上山。
　　这时候雨已经小了，周瑜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不回头看。蜿蜿蜒蜒的小路上面留下来一串浅浅的脚印，像是泥塑一般消不去。后来他就索性把雨伞合上，扔在路边的草丛里面。裤腿上面粘了溅上来的泥星子，零零散散的一点一点。
　　孙策的坟地在山顶，俯瞰倒是青山无限浩浩汤汤，大江似玉带，周瑜在几百米远的地方站了许久，像深思，然后才走过去。
　　也许就是孙策在。仿佛大笑，或者是从地底下爬出来喝完了祭台上面的酒。周瑜蹲在他的墓碑前面，把之前没有用完的香烛又取了一幅出来点上，慢悠悠的烧几张纸钱。
　　周瑜说：我明天要回南京，最近南边也不太平，大约又要打仗了，如果是我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你。
　　停顿一下。仿佛生死无所谓。这个时候孙策就在这里，他也在这里，不远不近，也不离。
　　周瑜说：那就再跟你喝杯酒吧。我干了，你随意。
　　周瑜捡了祭台上的酒杯把里头的酒喝干，抬头的时候才觉得孙策那块白色的墓碑明晃晃的闪眼睛，周瑜掏着上衣口袋，从里面拿出来那大半包没有抽完的烟，抽出来一根在蜡烛的火焰上面点燃。
　　白璧无瑕。他在他的墓碑上面戳出来三个黑色的烟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