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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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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永乐觉得,自己在法外狂徒这条路上是真的越走越远了。
男人被她反剪着手臂,跌跌撞撞地走在前面。
他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得极不稳,碎石被踢开,枯枝被踩断,
在过分安静的山林里发出格外刺耳的声响。
那声音让人心里发紧。
岑永乐的刀抵在他后腰,刀锋贴着衣料,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微微晃动。
她自己很清楚,这并不是威慑的最佳姿势。
力道不稳,是体力即将透支的征兆。
她的视线有些发花,耳边偶尔会出现短暂的嗡鸣。
每一次深呼吸,胸腔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再缓慢松开。
再这样走下去,她可能会先倒下。
终于,在一个坡度稍缓的地方,她逼着男人停下。
“站住。”
男人几乎是靠着惯性往前晃了一下,才勉强稳住身体,
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喘气。
岑永乐一把扯下他身上背着的水囊和干粮。
封口被她撕开时,手指抖得厉害,几次没对准。
她索性咬开了结,仰头灌了一大口水。
冷水顺着喉咙往下冲,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路刮到胃里。
她被呛得咳了两声,眼前却总算不再天旋地转。
她靠在树干上喘气,肩膀剧烈起伏。
可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个男人。
“说。”她开口,声音低哑得不像自己,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国家,什么年份。”
她顿了一下,补上最关键的一句,
“深山里,有什么?”
男人的脸色比她还要白,还泛着一种病态的青。
他的嘴唇在抖,喉结上下滚动,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这、这里是人族的村落…”他说得极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要经过反复确认,
“是宣国边境。”
宣国。
岑永乐心里“咯噔”一下,她抬手抹了一把脸,雨水混着血迹糊在掌心,
表情却是一次次踩中最坏预测后的释怀,甚至有点想扶额苦笑。
不但穿越了,
还是成分相当复杂的那种。
她抬眼看向男人:“除了人族,还有什么族?”
对方像是被这句话触到了什么禁忌,身体猛地一抖。
“妖…”
“妖族。”
那两个字一出口,仿佛带着重量,砸进了山林的静默里。
岑永乐悬着的那点侥幸,终于彻底死了。
她进入深山后,脑海里就再次浮现出系统最初标注的箭头,
而箭头指向的,正是深山更深处。
“所以,”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深山那头,就是妖族的地盘?”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林子深处,瞳孔在昏暗中微微收缩,喉结反复滚动,
像是在强行压住某种源自本能的恐惧。
“……别问了。”他终于低声说,“你不该进来。”
岑永乐冷笑了一声。
刀锋往前送了一寸。
冰凉的金属贴得更紧。
“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的身体开始明显地打摆子,抖得像风中残烛。
牙齿不受控制地碰撞,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咔咔”声,像是寒冬里被冻到极限的野兽。
“你…你就算进来了,也过不去的。”他语无伦次,
“两族之间存在界壁,妖族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你是异类,是变数。”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怪异,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掏空。
“不能留下,必须杀死…”
说到后面,他开始不受控制地重复。
“必须杀死…杀、杀……”
岑永乐听得头皮发麻。
她有种极其不妙的感觉,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恐怖解谜游戏的副本里。
她讨厌恐怖。
讨厌解谜。
讨厌游戏。
心里的躁意被这个明显精神状态异常的村民哄抬得越来越高。
她毫不犹豫地抬手,左右开弓甩了他两个耳光。
清脆的声响在林子里回荡。
男人被打得一个趔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呼吸急促,却总算没再继续发癫。
“清醒了?”她冷冷地问,“那就继续走。
两人重新上路。
越往里走,山就越不像“山”。
树木的影子在夜色里被拉得极长,却没有随着风晃动的迹象。
枝叶凝固在空中,像一幅被定格的剪影。
没有虫鸣。
没有兽声。
就连雨后的湿气,都显得不自然。
岑永乐注意到,地面上几乎没有新鲜的落叶,却总能看到一些断裂得极其整齐的枝干,
切口光滑,像是被某种东西瞬间掰断。
有些地方,土壤呈现出不正常的暗色。
更诡异的是,
她的脚步声开始变得不稳定。
有时很清晰,有时却像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样,突然消失。
系统始终没有出声。
这让她几次忍不住对着空气开口的行为看起来像鬼上身了。
她没有发现,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已经越来越像一只惊弓之鸟。
他的肩膀紧绷,脖颈僵硬,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弓弦勒得越来越紧。
而他眼底深处,那点被恐惧点燃的火焰,正在疯狂跳动。
变故来得极快,
毫无征兆。
男人忽然猛地向前一扑,借着身体的重量和惯性,狠狠往前滚去。
岑永乐反应慢了半拍。
刀锋只来得及在他肩上划开一道口子,
血瞬间涌出来,可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
他踉跄着站起身,转过来面对她,泪水和冷汗混在一起,顺着脸往下淌。
“你杀了我吧。”
他的声音在发颤,却异常坚定。
“我不会再往前走一步。”
岑永乐怔了一瞬。
她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不是在虚张声势。
“里面的东西,”男人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比你现在拿刀威胁我,还要可怕。”
“我宁愿死在外面。”
她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恐惧,没有半分虚假。
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岑永乐重新把刀抵上去。
“我不会让你死。”她慢慢说道,
“但你再不走,我会让你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男人沉默了很久,最终他还是动了。
他在那双染着血、亮得过分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在恐惧中颤抖的倒影。
他面前的,是一头被逼到绝境、只剩下捕猎本能的怪物。
于是,这支被迫组成的“探险小队”,继续向前。
系统的指引始终在岑永乐脑子里亮着。
他们在一处断崖前停下。
空气在这里出现了明显的“断层”,像是一道无形的水幕。
月光落到那里,被诡异地扭曲、拉伸,像是投入水中的倒影。
【界壁节点已确认】
系统的提示在她脑中响起。
岑永乐没有动。
她用刀示意男人:“你先过去。”
男人几乎是立刻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我过不去。”他声音发虚。
她眯起眼,“试试。”
在血刀和岑永乐的极限压迫下,男人终于颤抖着伸出一只手。
指尖刚触碰到那片空气,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拽住。
那只手,在眨眼之间消失了。
没有血。
没有声音。
只剩下一个突兀的、空荡荡的断口。
男人的哀嚎声撕裂夜色,岑永乐的呼吸骤然停住。
【检测到世界屏障】
【执行者权限确认】
【你可以通过】
系统的声音十分冷静,在哀嚎声中显出几分冰冷的悚然。
岑永乐盯着那片“空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这个世界的规则,与她原本认知的一切,完全不同。
“你确定我可以无伤通过?”她在脑中询问。
机械音重复了让她通过的指令。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刀,踏入界壁。
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天色骤然明亮起来。
深山的另一端,像是被重新书写过。
空气潮湿微热,日光透过密林树叶间的缝隙落下一小片摇曳的光斑。
除了还是深山景象,时间、天气、季节等等竟都像换了天地!
她回头看,男人的哀嚎声,像是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伤口没有恶化,身体没有缺失。
但她的刀没了!
收割了生命的杀器,仿佛和村民被吞噬的血肉一样,被“界壁”吸收了。
她的手虚虚抓握了一下,她才来不到半天,已经不习惯没有武器傍身了。
箭头的指引还在脑子里鲜明地亮着,
她闭了闭眼,没有在界壁处停留,而是继续往系统给出的方向走。
不知走了多久,岑永乐举目四望,
夜色正在一点点沉下来,
像她练完毛笔字之后洗笔,黑沉的墨水倒进清水里,慢慢把一切都染成黑的。
周围依然是毫无人迹的深山密林。
空气里像灌满了水,雾重得让她呼吸时胸口一阵发凉。
她浑身都被水汽裹住,衣服贴在背上,有种黏腻的不适感。
每走一步都踩在泥里,脚底也很湿黏,让她有种正走在某种大型冷血动物体内的错觉。
但这些她都能忍。
真正让她撑不住的是胃,腹中饥馁似火烧。
她这样想着,慢慢抬手摸摸肚子,语气真诚如同唱一首咏叹调:
“啊,火烧。”
不能再拖了,她必须先找到能稍微避风、安稳过夜的地方。
至于吃的,实在不行,她只能放弃幻想,先拔点草吃吧。
虽然不知道哪种草会先把她送走,
但先避开那种长相艳丽、看着就很毒的,挑一些朴素的吃应该没错。
她刚要继续往林子更深处摸去,却忽然看到远处的雾里,有几点暖光跳动。
在这样湿冷的夜色里,醒目得近乎不真实。
岑永乐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黑海里的灯塔,也是箭头最终汇聚的方向。
她朝那光走去。
越靠近,她越能确信,那不是幻觉。
那是一座精致得,完全不像会出现在深山里的小楼。
檐角带着温润的木色,窗边挂着灯,雾气被暖色的灯光照得像琥珀一样柔。
可岑永乐连建筑多漂亮都来不及看。
因为她的视线,被强行锁定在站在小楼前的“人”身上,完全没办法分神去想其他。
“美”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剪刀,轻而易举地把岑永乐的理智撕开,
不比经年的裁缝沿着脉络剪开一匹布料更难。
她被全然地震慑住了。
那种量级的美,
天然具有能够一把将人从现实里扯出去的巨力。
绝世的、危险的、妖异的美。
岑永乐现在感觉自己像走在路上好好地,突然被车撞了,
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里,从未有一刻如此具象化地承受美的冲击。
也是她第一次发现,美作为一种视觉冲击力,竟然能让她感受到恐惧。
既见其容,便知人世无此妖丽,非鬼必狐。
她被震在原地,不能动弹,心重重地弹跳,指尖甚至有点微微发麻。
她感觉自己背上生出了翅膀,要迫不及待地去追逐一点火光,
即使理智在疯狂报警,身体却被飞蛾的本能驱使,忍不住靠近;
她又觉得自己是海上的水手,看到美人缓缓从水面浮出,
湿亮的发搭在肩头,水珠在光滑的肌肤下留下一道水痕,让人莫名感到干渴。
即使明知危险的鱼尾就在漆黑的海面之下摇曳,却仍然急切地探过身子,
想要讨一个吻,解一解喉头的渴和心头的热。
急切得几乎像是被拽过去的。
明明美人只是站在那里,无端就产生了引力。
那“人”仍站在灯下,像一簇被风轻轻托起的银光。
冷寂、遥远、却又勾魂似地让人着迷。
月亮。
岑永乐喉咙轻轻滚了一下。
一息之后,她踏过水汽,向着月亮的方向走去。
步伐轻而稳,没有一瞬的迟疑。
她正走向一场绝艳的死亡。
她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