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契约》照夜白如雪

2、共生契约

　　血色的光柱冲破了死牢亘古不变的黑暗，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扭曲而修长。
　　那光芒并非温暖的救赎，更像是某种古老诅咒的，带着令灵魂战栗的寒意，强行将两个截然不同的生命捆绑在了一起。
　　“唔！”
　　随着契约的最后一道符文没入眉心，谢苍生只觉得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那种痛楚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于神魂的深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将他的灵魂撕开一道口子，强行塞进了另一个陌生的印记。
　　他闷哼一声，浑身肌肉紧绷，玄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岩壁上的符文疯狂闪烁，试图镇压这头即将失控的野兽。
　　而站在他面前的叶挽，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
　　她本就如风中残烛的身体，在契约结成的瞬间，猛地一颤。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死灰。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混杂着之前溅在脸上的血迹，让她看起来既狼狈又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但她依然站着。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隔着血色的光幕，死死地盯着谢苍生。没有丝毫退缩，只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得逞后的快意。
　　光芒终于渐渐散去。
　　死牢重新回归了昏暗，但空气中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浓烈。
　　谢苍生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那双猩红的竖瞳死死盯着叶挽，眼中充满了震惊、迷茫，以及被算计后的滔天暴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多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羁绊。那羁绊的另一端，连接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恐慌的是，他那被刺穿的掌心此刻正传来钻心的剧痛，而这痛楚，竟然真的如她所言，一丝不差地反馈到了她的身上！
　　“你……做了什么？”
　　他声音嘶哑，带着野兽受伤后的不安。
　　叶挽没有立刻回答。
　　她缓缓抬起手，擦掉唇角溢出的血迹，动作慢条斯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随后，她伸出那只被他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
　　只见那原本深可见骨的牙印周围，此刻竟浮现出了一圈红色纹路，如同一条缠绕的荆棘，又像是一个古老的图腾，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我说了，共生契约。”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我们同生共死。我若死了，你也要给我陪葬。我若痛了，你便要受苦楚。”
　　她顿了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冷笑：“当然，反之亦然。”
　　“找死！”
　　谢苍生何曾受过如此威胁。他体内的魔血瞬间沸腾，骨子里的凶性被彻底激发。
　　他不信邪！
　　他不信区区一个凡人女子，能用什么契约困住他！
　　“吼！”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他猛地向前一扑，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口，直奔叶挽脆弱的咽喉而去！
　　这一次，他没有留手，带着必杀的决心。
　　“啊！”
　　站在死牢门口的王洪长老吓得尖叫一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血溅当场的画面。
　　然而，预想中的鲜血飞溅并没有发生。
　　就在谢苍生的獠牙距离叶挽的咽喉只有一寸之遥时，叶挽突然动了。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防御。
　　她只是抬起那只完好的手，从袖中摸出一把用来防身的小巧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大腿！
　　“噗呲！”
　　利刃入声音在寂静的死牢里显得格外清晰。
　　“啊！”
　　下一秒，一声更加凄厉痛苦声响起。
　　发出声音的不是叶挽，而是那个即将咬断她脖子的少年。
　　谢苍生只觉得大腿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那痛楚来得太快太猛，仿佛是直接作用在他的灵魂上，比身体的疼痛强烈了数倍不止！
　　他浑身一僵，即将咬合的动作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重重地摔回了囚龙台上。
　　“呼……呼……”
　　叶挽脸色煞白，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那一刀她刺得很深。
　　她当然疼，疼得快要昏死过去。这具身体的痛觉神经似乎比常人更加敏感，每一分疼痛都被放大了数倍。
　　但她必须忍住。
　　这是她驯服他的唯一机会，她绝对不能输。
　　她强忍着眩晕感，一步步走向倒在台上抽搐的谢苍生。她伸出手，拔出了腿上的匕首。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白裙。
　　谢苍生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叶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绝对的冷酷和掌控。
　　“现在，信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
　　谢苍生艰难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竖瞳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疯女人，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她竟然为了证明契约，毫不犹豫地自残！
　　这世上怎么会有对自己这么狠的人？
　　“你……这个……疯子……”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颤抖。
　　“多谢夸奖。”
　　叶挽冷冷一笑。她随手扔掉匕首，用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再次挑起了他的下巴。
　　这一次，谢苍生没有反抗。剧痛让他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任由她摆布。
　　她转过头，看向早已吓傻在门口的王洪长老。
　　“王长老，看够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王洪浑身一激灵，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对他做了什么？！”王洪指着叶挽，手指都在颤抖。他虽然没看懂那个契约是什么，但他看到了谢苍生竟然被这个小丫头制服了！
　　“没什么。”
　　叶挽淡淡道，“只是和他达成了一个小小的交易而已。我叶家既然送我来万兽宗，自然不会让我空手而来。这孽畜虽然凶顽，但也并非无法驯服。”
　　她开始扯谎，她知道，现在绝不能暴露契约的真相，否则万兽宗绝不会放他们离开。她必须利用叶家的身份，以及他们对谢苍生的恐惧，来虚张声势。
　　“现在，把他放了。”
　　叶挽指了指谢苍生身上的玄铁链，“我要带他去参加试炼。”
　　“放了？”
　　王洪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宗主有令，这孽畜绝不能离……”
　　“宗主？”
　　叶挽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傲慢而讥讽的神色，那是属于世家大族的底气，“王长老，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叶家送来的人。若是连只契约伴生兽都得不到，我叶家颜面何存？还是说，你想替宗主做主，坏了万兽宗的规矩，不让新弟子参加试炼？”
　　她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王洪瞬间无言以对。
　　万兽宗确实有规矩，新弟子有权在兽狱挑选伴生兽参加试炼。虽然大家都知道叶挽是送死的弃子，但明面上的规矩还是不能破的。
　　而且……
　　王洪偷偷看了一眼倒在台上、似乎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谢苍生，心里直打鼓。这小丫头看起来邪门得很，说不定真有什么家族秘法能压制这魔头。
　　再说了，反正这丫头是要去闯锁魂桥的，那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如果这魔头在桥上失控，两人一起摔死，岂不是一了百了，还能除了宗门的一个心腹大患？
　　这么一想，王洪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好……好！既然是你自己选的，出了事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
　　王洪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块阵盘，打出几道法诀。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困锁谢苍生三个月的九根玄铁链，同时断裂。
　　“吼！！”
　　重获自由的瞬间，谢苍生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他猛地从囚龙台上弹起，周身爆发出恐怖的魔气，将周围的刑具震得粉碎。
　　王洪吓得扭头就跑。
　　谢苍生站在一片狼藉中，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叶挽。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意，几乎要将叶挽撕碎。
　　叶挽站在原地，一步未退。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还在流血的大腿伤口。
　　“……”
　　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不甘的低吼，最终却只能硬生生忍住了扑上去的冲动。
　　“走吧，我的……半生兽。”
　　叶挽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她转过身，拖着还在流血的伤腿，一步一步向死牢外走去。
　　谢苍生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最终，他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恨意和无奈，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从死牢到地面，是一条长长的阶梯。
　　当两人终于走出那令人窒息的黑暗，重新站在阳光下时，叶挽几乎要被外界的光线刺瞎了眼睛。
　　随后他们来到了万兽宗的天堑崖。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沫。
　　而在广场的尽头，就是那条令人闻风丧胆的试炼之路锁魂桥。
　　那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黑色锁链，横跨在两座高耸入云的孤峰之间。锁链上结满了冰霜，在寒风中剧烈晃动。下方是深不见底的云海深渊，时不时传来猛兽的嘶吼。
　　此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百名新入门的弟子。他们大多衣着光鲜，神情傲慢，身边各自跟着已经契约好的伴生兽，或威猛的火狮，或灵动的仙鹤。
　　叶挽和谢苍生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两人实在太扎眼了。
　　一个一身白衣染血，面色惨白如鬼，走路一瘸一拐，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另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血污，头发蓬乱如乞丐，周身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哟，这不是叶家那个废物二小姐吗？”
　　人群中，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少女率先认出了叶挽。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狼狈的两人，眼中满是讥讽和不屑。
　　“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从哪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呢。”
　　她说着，目光落在跟在叶挽身后的谢苍生身上，捂着嘴夸张地笑了起来：“天呐，大家快看！她这是在哪儿捡来的叫花子？叶家没人了吗，让你带着这种货色来参加试炼？也不怕脏了万兽宗的地界！”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哈哈哈，这就是叶家的‘诚意’？送个病秧子来送死就算了，连伴生兽都这么寒酸？”
　　“那是什么东西？看起来连条狗都不如，也能叫伴生兽？”
　　“我看她这副样子，怕是连风都禁不住，别说走过锁魂桥了，估计刚上去就得掉下去喂妖兽了吧！”
　　各种恶毒的嘲讽和谩骂如潮水般涌来。
　　谢苍生低垂着头，乱发遮住了他的脸。但叶挽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戾气正在疯狂翻涌，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握拳，指甲陷入掌心，鲜血滴落在雪地上。
　　他是一头高傲的魔龙，何曾受过蝼蚁的羞辱！
　　叶挽却像是没听到那些嘲讽一般。她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
　　那眼神太冷，太静，就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笑声渐渐小了下去，众人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叶挽收回目光，她微微侧头，看向身后快要暴走的谢苍生。
　　“听到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被风雪吹散，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他们在笑你。”
　　叶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记住这些人的脸。”
　　她凑近他耳边，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等过了桥……一个都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