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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饲龙于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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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兽宗,兽狱死牢最深处。
这里是真正的阿地狱,连阳光和希望都遗弃的角落。
通往死牢的道路狭长而蜿蜒,两侧的岩壁常年渗水,长满了暗红色的苔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空气黏稠湿冷,每吸入一口,都像是在肺腑里塞了一团腐肉,刺骨的寒意往里身体钻,足以冻僵任何一个活人的生机。
道路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囚龙台。
那黑曜石并非纯粹的黑,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天然纹理,在昏暗的长明灯映照下,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将人吞噬。
而此刻,这座囚龙台上,正锁着一个少年。
九根手臂粗细的千年玄铁链,如同九条狰狞的毒蛇,从囚龙台四周的兽首口中探出,死死缠绕住少年的四肢百骸。铁链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镇妖符文,每当他试图挣扎,那些符文便会亮起刺目的红光,如烙铁般灼烧他的皮肉,发出“滋滋”声。
最骇人的是那两根透骨钉。
那不是普通的钉子,而是由万年寒铁打造,上面布满了倒刺和放血槽。它们生生贯穿了少年的琵琶骨,将他整个人像一只濒死的蝴蝶标本一样,钉在满是符文的岩壁上。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因为血已经流干了,只剩下暗红色的血痂和翻卷的、呈现出灰败之色的皮肉。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光景,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衣衫勉强挂在身上,露出的肌肤上没有一块好肉。新伤叠着旧伤,鞭痕、烙印、兽爪的撕裂伤……层层叠叠,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像是被最残酷的刑罚凌迟过千百遍。
“吼……”
少年低垂着头颅,乱蓬蓬的黑发如墨染般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个瘦削而苍白的下颌。他的喉间不断溢出野兽瀕死般压抑嘶哑的低吼,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在空旷的死牢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戾气,那种毁天灭地的杀意,即便隔着重重铁锁和防御阵法,也让站在死牢入口处的守卫感到胆寒齿冷,连灵魂都在颤栗。
“别过去!你疯了吗?!”
负责看守兽狱死牢的宗门长老王洪,看着那个正一步步走向囚龙台的少女,忍不住厉声喝止。
“那是半龙妖孽谢苍生!是万兽宗百年来最凶的‘蛊王’!他早已疯了,见人就咬,谁靠近谁死!你是哪个峰的新弟子,不想活了吗?!”
王洪在万兽宗待了几十年,见过无数凶残的妖兽,但从来没有一个像谢苍生这样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恐惧。
三个月前,这少年被宗主亲自带回,锁进这死牢最深处。据说他身上流着上古魔龙的血脉,是天生的灭世灾星。宗门并不打算立刻杀他,而是将他视为一块最顶级的磨刀石,用来磨砺宗门内最优秀的弟子。
这三个月来,无数自诩天才的弟子进入这里,试图驯服,或者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失败了。有的被咬断了手脚,有的被那股滔天的戾气震碎了道心,疯疯癫癫地被抬了出去。
这死牢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那些失败者的鲜血。
王洪本以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会被他的话吓退。
然而,单薄白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女,却置若罔闻。
她就像没听见王洪的警告一样,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身形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但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宛如雪中青松,带着一种与她病弱外表极不相符的孤勇和决绝。
她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代表着死亡和毁灭的少年。
王洪瞪大了眼睛,像是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她的背影。他想上前阻拦,可一想到谢苍生那双猩红的眼睛,迈出去的脚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算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她自己找死,那就成全她好了。
叶挽终于停在了囚龙台前。
她那身素白一尘不染的裙摆,瞬间被地上的污血浸透,晕染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死牢里很安静,只有少年那压抑的低吼声,和她自己略显急促和粗重的呼吸声。
这具身体太弱了。
叶挽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正顺着她的脚底板往上窜,冻得她四肢僵硬,肺腑里像是塞满了冰碴子,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叶挽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指尖因为寒冷和病痛而泛着青白,指甲盖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真的要死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上辈子在末世摸爬滚打了十年,好不容易混成高阶异能者,结果一觉醒来,穿进了这本见鬼的仙侠小说里。成了叶家那个天生绝脉、一步三喘的病秧子庶女。还被家族那群老东西灌了绝灵散,当成替死鬼送到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万兽宗。
人人都赌她活不过开局的试炼,赌她会死在万丈高空的锁魂桥上,或者被兽狱里的妖兽撕成碎片。
可她偏不信命。
烂命一条,才最适合做最疯狂的赌徒。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她要让那些把她当蝼蚁一样践踏的人,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而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她唯一的筹码,是她在这死局中唯一的生机。
叶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肺腑间那股翻涌的血腥气。她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伸出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不带一丝颤抖地,轻轻挑起了少年的下巴。
少年被迫仰起头。
乱发滑落,露出了那张一直隐藏在阴影中的脸。
叶挽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
那是一张即便布满血污、也难掩惊心动魄的脸。轮廓如刀削斧凿,线条凌厉而冷硬,透着一股极致的锋利感。他的五官生得极好,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即便此刻狼狈不堪,也自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孤傲和尊贵。
而那双眼睛——
竟是一对猩红如血的竖瞳!
那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倒像是某种上古凶兽的瞳孔。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翻涌的滔天恨意,像是要将眼前人一同拖入深渊,万劫不复。
“滚……”少年声音沙哑破碎。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猛地张嘴,露出尖锐的龙牙,狠狠向叶挽纤细的手腕咬去!
他的动作极快,带着必杀的决心。
叶挽不躲不避。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任由那獠牙刺破肌肤,深深陷入她的血肉之中。
“噗呲!”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他的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玄铁链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那血是温热的,带着活人的生机,刺激得谢苍生浑身一颤。
剧痛袭来,叶挽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栗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可她却笑了。
那笑容温软无害,宛如三月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她的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就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可若仔细看去,她那眼底,却闪烁着比这少年更疯狂、更决绝的光芒。
那是一种赌上一切的孤注一掷,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疼吗?”
她声音轻柔,宛如恶魔在耳畔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沉沦的蛊惑。
她没有抽回被咬住的手,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却纯净得不可思议的白色流光。
那是她穿越带来的异能——治愈术。虽然在这具破败的身体里被压制得只剩下一点点,但也足够了。
她将那点白光轻轻点在少年眉心最深的那道伤口上。
清凉的治愈之力渗入,那种如附骨之疽般的灼烧感瞬间减轻了不少。谢苍生猩红的竖瞳猛地一缩,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名为“温暖”的东西。
他松开了口,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他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捏碎她的喉咙。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危险和……吸引。
“想不想杀出去?”
叶挽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
“做我的伴生兽。”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谢苍生的耳中,在他早已麻木冰冷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把我的命,分给你一半。你替我杀光外面那些将你踩在脚下、肆意践踏你的垃圾,好不好?”
谢苍生死死盯着她,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怀疑,有警惕,有疯狂,还有一丝深深隐藏的……渴望。
自由。
杀戮。
复仇。
这些词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着,点燃了他血液里沉寂已久的魔性。
许久,他裂开满是血污的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恶意和疯狂,声音嘶哑如砂纸打磨:
“……成交。”
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到底。看看最后,到底是谁驯服谁,谁又会被谁吞噬。
下一秒,出乎谢苍生预料的是,叶挽并没有给他松绑。
她抓着他那只刚刚被她咬得鲜血淋漓的手,猛地按在了旁边布满尖刺的刑具法阵上!
“噗呲!”
尖刺瞬间贯穿了他的掌心,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激活了那个古老而邪恶的法阵。
谢苍生闷哼一声,剧痛让他浑身痉挛,玄铁链哗啦作响。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叶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暴怒。
这个疯女人!她想干什么?
可下一刻,他震惊地发现,面前这个女人竟然脸色一白,身体也跟着猛地一颤,嘴角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她的额头上冷汗直流,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佝偻起来。
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
她的痛。
那种掌心被贯穿的剧痛,竟然毫无保留地传导到了她的身上!
“很疼,是吧?”
叶挽用衣袖随意抹去唇边的血迹,强忍着剧痛重新站直了身体。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漠然得仿佛在看一个死物,声音温柔得令人胆寒:
“记住了,谢苍生。从现在开始,你的命是我的,连痛觉……也是我的。”
轰!!
一道冲天的血色契约光柱,在死牢深处骤然亮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兽狱,也照亮了两人同样疯狂、同样绝望的脸庞。
那是共生之契,亦是深渊的邀约。
在这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中,两个破碎的灵魂,以鲜血和痛苦为媒,缔结了这世上最疯狂的契约。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疯狂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