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妆奁•丑君》蓝翎雨藉

7、转头空

　　丑君回来了。
　　仍旧是一身白衣，面上包着白布，手背上青筋蜿蜒，瘦骨嶙峋的模样，只是眼神已经没了往昔的淡然。
　　是广陵的冬天，北风吹起地上的浮雪，吹到他的头发上，斑斑白白的，就像是半辈子已经被流光吞噬。
　　又像是依稀忆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天，他做了人家的琴童，帮着人家练功，跟在别人的后面，偶然的几句话也像是聒噪。
　　他又看见了小镜，追逐在皓水之滨，宛如玉人的模样，素净的衣裳，像是画中人，水中仙。
　　这次，他再不会放。
　　就像是夸父逐日，飞蛾扑火，不管明朝怎样，他在生一日，就要跟她一日，直到……直到他老死，或是她死，他也就随着她去了。
　　这些，都收在小镜的眼里，却已经尝不出究竟是何滋味。
　　丑君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尝试着去接近的女子，根本就只是有一张小镜的画皮。这些尚且不若海市蜃楼，简直是欺人太甚。
　　“小镜，天气凉，且随我回去。”褐色的斗篷披在女子的肩上，女子回头，面纱微微扬起，唇线也变得柔和。
　　“红叶，让我再看一会儿。”
　　在那个充满邪意的夜，行将劈下的弯刀被柳枝隔挡，昏迷之中，小镜被人扛起，朦朦胧胧看见的，是茅屋上燃起的火焰和纷飞的草屑浓烟。
　　听红叶说，她昏迷了半月有余，初醒之时什么话都没有讲，也没问过为何房中没有铜镜。
　　她不想听到他的解释，他也没有解释给她听，她只是问他，是不是很爱很爱那个姑娘。
　　“曾经……”
　　“我只是问你是不是，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他背过身，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然我也不会为她磨镜，不会为她赶赴楼外楼豪赌，不会……”
　　“够了。”她伸手止住他，“别再说了。”
　　“从今往后，我们同生共死，我再不会后悔，再不会抛下你一个。”他拽着她的袖尾，“所以，不要走。”
　　一滴泪自眼眶滴出，越过脸上的瘢痕，绕过流光的沟壑，滴在绿玉的酒爵中，一声叮咛。
　　红叶并着她坐下，和她一起看着木窗里含着的景致，可她知道，他看的和她看的，不可能相同。
　　冬寒更甚，屋里点起了围炉，火光熊熊，又时而平滑如镜，照出了小镜被群芳焰踏过的丑颜。
　　红叶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走进来，放在炉火旁，冰糖融化，落在火里面噼啪地响。
　　“你来尝尝，这东西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她点点头，含了一颗在嘴里，冰糖都被烤化了，剩下来的果子酸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红叶笑道：“这东西广陵不常见的，味道怎么样？”
　　“很酸，曾经我也是以为这东西一定要放在火上烤才能吃的。”小镜又含了一颗在嘴里，“可是错了，根本就不用多此一举。”
　　“是那个人教会我的，现在我和他一样丑了，却没有颜面去看他一眼。”她兀自说，“他就像是北方的狼。你见过北方的狼么？”
　　“北方的狼，只有在孤单的时候才会仰天长啸，因为它们心里是害怕的。如果你仔细地看过它的眼睛的话，也许会看到它流泪。”
　　“我对不起他。”
　　世间诸事，转眼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