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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铜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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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许年后,等到白发蜿蜿蜒蜒地爬上两鬓,她方才醒悟所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只是一场可笑的一厢情愿,等来等去的结局,也不过枉然。
终将是要等下去的。明知做戏,其实也只不过想明白那人肯不肯为了自己把这一场戏演完,肯不肯实践当初的诺言。初年的一场豪赌,输赢都不在乎了,明明知道真相的时候,还希望那个人肯为了自己隐瞒。
情,就算是情非得已了罢。
烧红了的铸铜熔断了伽摩的弦,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初秋时的日头还是如仲夏一般毒辣,恣意拉伸了他的影子,在脚下磨折。
红叶没有叫过一声苦,韧得便像是流水,又是斩不断的柔,又像是小镜颠扑不破的愁。
偶尔小镜会拿着一方锦帕,轻轻拭去他头上的汗水,画着他胸前坚劲的肌缕,去想他心里面的人究竟是怎样如玉的美人,能让他不择手段只为了求取两样传说。
甚至不惜负了天下人。
琢磨好了的青铜镜虽然并不精致,却能清楚地映出镜中人的妆容,眉眼肌肤,半点不差的澄澈。便又像是妙莲开落的池水,总有一番灵秀之气,祛了隐忍的污浊。
小镜知道,他就要走了。
“她的容颜,定是倾国倾城。”小镜为他打好碎花的包裹,拿起青铜镜,自语地问,“走了,你还会不会再回来?”
他好像是没有听清楚,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不知道消磨在哪片漆黑的夜色里了。
一切都是假,或者她根本就不该寻找皓水旁的那个女子,容颜不见,包着青纱在水边饮泣。
又或者她根本就不该被她找到。
红尘漫漫,哪里来那么多的缘分,哪里来那么多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哪里来那么多不离不弃?却多得是处心积虑。
夜色迷离,当最后一朵灯花落下,被秋风吹起,魑魅得便像是冥冥中的磷火。夜色如泼墨,骤然间染黑了她泣血的衣裙。十个红衣女子的弯刀,齐出了铿锵的响,又像是伽摩愤怒的嘶吼,是挥落了的宫商。
这一次没有红叶,没有一个折柳为剑的少年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如果她们追上来,你走,我留下。
那女子是不是正在皓水之畔,偎依在红叶的胸前,数着他经年的沧桑,究竟为她生了多少?
没了伽摩琴,没了裴红叶,没了痴心,没了恨妒,一无所有。
可还是放不下,忘不掉这一世错乱的倔强,这一生难悔的赌局,这一刻粉碎的心,已经被诛杀得体无完肤。
料君薄情犹相伴。
却料不到皓水的男人,究竟会不会有一眼的神伤?
她大红绣衣,牡丹奢靡,执起铜镜映着自己的容颜良久良久,挥起群芳焰……
这样,自己的脸就能永远留在铜镜之中;这样,那个孤单地在皓水旁饮泣的女孩子,就能再得倾国倾城;这样……这样就再也不用见到裴红叶。
皓水莫负独情,一杆箫,一支歌,伊人独舞,寂寞良宵。
寂寞也如歌。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冷月之下的弯刀是红红的弯月亮,这么多的弯月向她袭来,她舞动宽袖,击不退,逃不掉这些若跗骨之蛆的弯月。
凄绝诡艳就像是被谪下的嫦娥。
面容上的烧灼是她难以想象的剧烈,弯刀刮骨的痛也变得不过如此。
大好容颜且拿去,换你的佳人展颜莫再愁;全部身家且拿去,不忍顾你日日憔悴独消瘦;满腔情意且拿去,可你拿去,又有什么用呢?
念君年年,不若相忘今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