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妆奁•丑君》蓝翎雨藉

5、红叶

　　自那以后，看不见了丑君，小镜也没有再弹过伽摩琴。
　　楼外楼仍如往昔般热闹，还是有红衣女子秀眉弯弯，还是有诗客醉卧狂乱戏作花间词，还是有赌徒骰子牌九猪骨象牙甩得满天飞，还是会有孟浪的客人拉住小镜央她为君弹奏一首广陵散。
　　没有了丑君，人间也还是人间，嬉笑怒骂每一样都没有少。
　　那么丑君到底有没有来到过这世间，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只是伽摩的幻影？
　　也对，这世上又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丑到所有人看到他，心都碎了。
　　小镜终于知道，那个日日流连楼外楼的少年，叫裴红叶。
　　他什么都赌，什么都赢，无论是求他，吓他，赶他，他都不走。
　　他只有一句话，只是想见楼外楼的主人。
　　小镜抱琴，自外楼走入内楼，将琴放在赌桌上，看着裴红叶：“我来和你赌一局。”
　　“赌什么？”
　　“什么都行，若你输了，就离开楼外楼；若我输了，就为你做一件事。”
　　“好！”
　　他眼中乍现的光芒神采，映亮了自己俊朗的面容，眉锋一展，绝世的英豪。
　　笑，因为小镜，所以她就记下了，一直都惦记着红叶是为她笑的。
　　镂花窗子含着纠缠的柳枝，像这辈子也说不明白的销魂案。
　　小镜输了。
　　小镜将自己输给了红叶，因为他要她做的，就是和他走。
　　“红姨，小镜走了。”仍是楼外楼的夹阁，好像是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问红姨，这男子究竟好不好。
　　可她自己却觉得时光流逝已经恍如隔生。
　　丑君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她喝过了孟婆汤，度过了忘川，看过了彼岸花开花败，早就想不起来了。
　　“小镜，红姨早说过那人势必凉薄，倘有朝一日他当真负你……”星辉下，明月帘，那女人的面容黯然憔悴，楼外雕花探入半面，她伸手一折，零落成尘。
　　“红姨，我要他亲口说出不离不弃。如果他负我，哪怕只有一日，我都要他用命来偿。”竹帘轻响，月夜中小镜抱琴离去的影，愈来愈浅。
　　红姨，其实我也凉薄，只是我傻，要等到一辈子才肯变心再去爱上另一个男人。
　　红叶带着小镜离开楼外楼，他带她进茶馆品茗，带她去酒楼对酌，带她在街边吃广陵的茶点。花前月下，他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
　　可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红叶，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回家。”他打着马，下颔抵住小镜的头发，“度过玉门关，就是我家，我们一起回家。”
　　“我便随你。”
　　天涯海角我都随你，何况是春风不度的玉门关？
　　他们向皓水的方向前行，日出日落，天边的火烧云一起，又让她想起伽摩九音的劫。正想着，面前十个红衣女子翩然而落。
　　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像是流星，又像是暗夜里燃起的一朵绝艳狂花。
　　寒鸦惊起，遒劲的枯枝折败，小镜未动，红叶的身影已经腾起。
　　红叶以枝为剑，逼退弯刀，揽住小镜的腰肢，借疾风之力翔于九天。
　　她听不见山风刮在耳边，听不见衣袂被撕扯的猎猎之音，听不见皓水之畔的沙鸥扑棱棱地飞走。
　　她只能听见红叶在她耳边说，如果她们追来，你走，我留下。
　　她会记得，那是一个少年最动听的情话。
　　后来她们没有追来，他们在皓水旁搭了一个小茅屋，小镜明白，这皓水，他们只怕是永远都度不过去了。
　　“红叶，你可否允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好，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小镜打开绣着金线的琴套，颤抖着手拂去伽摩琴上的浮尘，咬着牙将伽摩琴的弦一根根拔掉。
　　“红叶，你要见楼主，也不过就是为了这伽摩弦和群芳焰吧。”她掏出群芳焰，看这小小的像是令牌一样的玄铁刀，那时候红叶的表情是极喜悦的，喜不自禁。
　　纵横了一世的记忆，就像是山涧旁流过的醴泉，清醇隽永地濯过她心里面每一寸龟裂的土，填平了嫌隙，可又有如突如其来的山崩，摧枯拉朽，让一切的美好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