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鬼老公回来了》涅涅鹰

5、终梦醒

　　裴淮意初醒时总有片刻迟钝，他看着床帘透蓝的薄纱，纱外隐隐约约能看见接天无穷的鸢尾花海，仔细还能嗅到它们的清香。万花谷，晴昼海。
　　翠阁青峰鸣花鹿，疏星朗月照水云。他脑子困顿得没法动了，他怎么回到这里了，他不应该是在长安吗?
　　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一只大手掀开床帘，见他已经清醒，李暲也不惊讶，反而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眼角。
　　"你今日醒得好晚。"
　　李障还想接着亲下去，却被裴淮意伸手挡住，"我还没洗漱呢。"
　　心上人温顺地半躺在散乱的床榻上，面容姣好，神情温柔，眼睛仔细看着他，里面只有他一人。李暲不说话，又亲了亲他的手心。有点痒。
　　他好像回到了战争刚结束那年，李暲的右肩多年积劳受损，哪怕用麻药也不起效了，到后头全靠他一个人的意志抗。战争一结束，他就马不停蹄地拉着李暲回万花修养。
　　他们就住在晴昼海旁，出门有小鹿，在屋闻鹿鸣。
　　和骑马飞奔的前半生不同，裴淮意想教李暲成为一个会慢悠悠生活的人。
　　不必再担心夜间的烽火，也不必再忧心突如其来的军号。
　　白日里裴淮意要参与万花的重建，就让李暲在谷里到处游荡，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干活。
　　李障闲不住，但是裴淮意狠狠紧了紧他的右肩，李暲就老实了。
　　到了晚上裴淮意会先为他施针，积年的伤痛让他的汗淋漓湿了一床。
　　裴淮意也心疼，他想起来先换床单，却被男人一把拉下去。

　　好像真的是他做了一个很多年的梦。
　　转眼就是重阳，重阳要登高。
　　说来也奇怪，裴淮意自从醒来，就再也没见过李障登上过三星望月。他想，总不会是李障恐高吧。
　　重阳这日，李暲特意起了一大早，洗漱完就把压箱底的银甲翻出来穿上了。裴淮意看他在镜子前忙来忙去，但是一只手就是梳不好高马尾。裴淮意也不急，慢悠悠把手里的白粥喝完再走过去，拿起梳子先帮他把头发细细梳开理顺。
　　李暲看着镜子，突然笑了，问他，"我们这算不算举案齐眉。"
　　裴淮意拿梳子轻轻敲了他的头顶一下："文盲。"

　　三星望月真的很高，石梯也修得无穷无尽好像要通往天界一般。
　　李暲就这么牵着裴淮意的手一阶一阶地往上爬。
　　路中遇到几个师兄弟，说他们两个人简直就像蜗牛，这么走不知要爬到哪年哪月去。李暲笑笑没说话，裴淮意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拉着李障的手。
　　但再长的路终究也有尽头。
　　他们两个牵着手站在山峰最高处，静静地望着山下繁盛相拥的花海。
　　"真漂亮啊。"李暲突然开口。裴淮意转头看他，却见李暲看得是自己。
　　裴淮意站着没动，李暲却慢慢跪在他面前，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脸也紧紧贴在他的腰间。
　　万花谷的风一向很大，李障曾经抱着他玩闹，说登上三星望月的时候总会错觉自己还在战场上，他问为什么，李障说，风声猎猎作响，好比长□□破的声音。
　　裴淮意笑了，这不像你能说出的话。李暲轻轻亲了他的嘴角，"近朱者赤，近墨者赤。“
　　现在，他的梦境里也刮起了大风，风声叱咤，他一时分不清是三星望月上猎猎的风声，还是洛阳沙场上的旌旗作响。他好像哭了，哭声融入风声，一点踪影也寻不到。
　　李暲也在哭，他抱着他的腰，好像在重复说些什么。
　　裴淮意拉不动他，蹲了下去，抱着他，头挨着头，发牵着发，两个人的泪融一块儿了。他终于听见李障说什么了。他说，"对不起。"
　　裴淮意醒了。

　　"怎么哭得这么惨?"裴淮意还未彻底清醒就感觉脸上被轻柔拂过。
　　为那人流下的泪全被擦掉了。
　　他睁眼，眼前似乎被覆了层轻纱，半朦半胧的，看不清什么。他知道那不是纱，是未散的泪意。
　　"哥哥是做噩梦了吗?"李川毛茸茸的头顶在他肩胛处蹭来蹭去，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不放，说话时的热气扑在他颈间，痒痒的。"别闹。"裴淮意伸手抵住小狗闹腾的脑袋，身上热腾腾的，心底却空落落的。"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小狗不满地又顶了两下，似乎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李川撑起身，抱着裴淮意在被窝里转了个半圈，将人牢牢锢在怀里，他呼吸间胸腹也紧紧贴着裴淮意的蝴蝶骨，"昨天哥哥好热情......"李川似乎想到什么，自己在后头傻笑半天。裴淮意眼神放空，看着床顶精致绣花的纱帘，突然回忆起万花谷薄薄透透的蓝窗纱，耀眼的日光从西窗刺入，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帘与屏风，不知穿透了多少年，终于在他的眼前变得黯然微弱。他轻声开口，"我梦见李障了。"李川顿时不笑了。
　　裴淮意沉默，他也不敢作声，只能将怀里的心上人搂得更紧些，他把下巴轻轻搁在裴淮意的发顶，似乎在逃避什么。
　　过了会儿，他说:"对不起......"裴淮意笑了笑，"他在梦里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不怪你，错的是我。"
　　"我越想推开你，却偏偏将你拉得更近;越想忘记李暲，却偏偏将他唤了回来。"
　　裴淮意的嗓音依旧清澈温柔，曾经李川最喜欢听他说话了，字字清晰，谈吐间自带万花的风雅，比他爹重金请来的先生都好听。但此刻他只想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了。
　　裴淮意终于肯转过头看他一眼了，他笑着替他捋了捋鬓间散落的碎发，说一切由他开始，就由他来结束。
　　李川不懂，但他从不会反驳裴淮意的任何决定。
　　况且，李川想，他们的故事是结束了，而他和裴淮意的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