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纪无痕

3、深渊对峙·猎人和标本

　　电话里的沉默像浸了冰水的棉絮，堵得我胸口发闷。庆清扬那句“想见你父母”，像一把钥匙，撬开了我死守十五年的恐慌。我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最终只挤出一句：“我……我需要时间和他们说。”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的夜色发愣。谎言的藤蔓在心里疯长，唯一的办法，是让“吴青”彻底消失——以一种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式。

　　第二天一早，我回了父母家。老两口住在老城区的家属院，父亲坐在藤椅上擦着军功章，母亲在厨房熬着粥，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馨得让我喉咙发紧。我把庆清扬的质问和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话音落时，母亲的粥勺“当啷”掉在地上。

　　“造个妹妹？”父亲放下军功章，眉头拧成疙瘩，“青青，这谎撒出去，圆起来难啊。”
　　“难也得撒。”我攥着母亲的手，她的掌心满是皱纹，“爸，妈，庆清扬查到了吴青的档案，再往下挖，我的秘密、我不想再回到从前。就说吴青是我双胞胎姐姐，变性后一年就因为身体恶化走了，我是妹妹，听说了她的过去，好奇才去了那幢小楼。这样，所有事都能说通。”

　　母亲抹着眼泪点头，父亲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罢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我们老两口陪你演这场戏。”

　　三天后，庆清扬如约来家里拜访。父母配合着我的说辞，父亲指着墙上一张我年轻时的短发照片，说那是“姐姐吴青”，母亲红着眼眶念叨“她命苦，刚变成男人就没了，连张正经照片都没留下”。庆清扬看着照片，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手指在照片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却没多问，只是安静地听着。临走前，他突然对我道：“吴女士，抱歉打扰了。往后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不管是因为你姐姐，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会帮你。”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心里一酸，差点当场露馅。

　　我松了口气，以为这场危机暂时落幕，却没料到，真正的深渊才刚刚打开缺口。

　　沈嘉树再次约我见面时，我本想拒绝，却架不住同事的劝说，想着“只是吃顿饭，应付过去就好”。见面的地方是一家格调雅致的西餐厅，沈嘉树穿着定制西装，谈吐依旧风趣，可席间他频频试探我的身体状况——“吴老师看着这么年轻，平时很注重保养吧？”“听说你前些年身体不太好，有没有定期去医院检查？”“你左肋是不是受过伤？我刚才看到你咳嗽时下意识地按住那里。”

　　我心里警铃大作，借口去洗手间，拿出手机偷偷查了沈嘉树的背景：某中外合资医疗器械地区代理人的身份是真的，但他背后的公司“创世生物”，竟和当年窃取“普罗米修斯计划”数据的黑客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当年给我做手术的私人医院，正是“创世生物”的前身。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不是来相亲的，是冲着我来的，冲着我这具“基因优化成功的实验体”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沈嘉树的纠缠越发明显。他会“偶遇”我下班，送我昂贵的护肤品（后来我发现里面含有微量追踪剂），甚至以“学校实践合作”为借口，跑到我办公室送资料，目光总在我手腕的旧痕和左肋的疤痕处流连。我刻意疏远，他却像牛皮糖一样黏着，眼神里的探究越来越露骨，偶尔闪过的贪婪，让我不寒而栗。

　　更让我恐惧的是，我发现家里的门锁有被撬动过的痕迹，电脑里的文件被人浏览过，甚至连我放在抽屉里的体检报告都不见了。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比十五年前在实验室里的冷光更让我窒息。

　　与此同时，庆清扬的关心却变得具体起来。他会借着学生实践的由头，给我送些水果零食，提醒我“最近街上不太平，下班早点走，尽量不要走偏僻的路”。有一次，我加班到深夜，走出学校大门时，看到他的车停在路边，他摇下车窗：“我刚好路过，送你回家吧。”一路上，他没多说话，却在经过一条僻静小巷时，下意识地放慢车速，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还有一次，沈嘉树堵在学校门口，非要送我回家，庆清扬恰好出现，以“军区有紧急合作事宜”为由，替我解了围。他看沈嘉树的眼神带着军人的锐利，像在审视一个潜在的敌人：“沈先生，吴老师还有工作要处理，就不劳你费心了。”

　　沈嘉树笑着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时，冲我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我看懂了，他说的是“你跑不掉的”。

　　“那人看着不地道，你离他远点。”庆清扬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我查过他，他的公司背景很复杂，涉及不少灰色产业。你要是觉得困扰，我可以帮你处理。”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他或许是因为“姐姐吴青”的缘故，才对我这个“妹妹”多加照拂，可这份关心，却成了我混沌生活里唯一的光。我开始忍不住想起当年在研究所的日子，想起他教我调试仪器时的耐心，想起他在天台上拿着野菊花时的羞涩，想起他看到我以男人身份回归时眼里的心疼。那时的我，一心只想成为男人，拒绝了他所有的好意，甚至觉得他的深情是一种负担。可如今，这份被我丢弃的深情，却成了拯救我的稻草。

　　变故发生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沈嘉树约我在江边的咖啡馆见面，说“只想和你好好聊聊，不谈工作，不谈过往，就当是朋友间的谈心”。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去了——我想弄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也想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咖啡馆里灯光昏暗，沈嘉树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没动过的咖啡。我刚坐下，他就开门见山：“吴青青，或者说，吴青。你以为你的秘密藏得很好吗？”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笑着递给我一份材料，你先看看这个。
　　材料内容如下:
　　医院变性手术术后访谈纪要
　　一、基本信息
　　•访谈时间：[手术术后1周，1986年9月3日]
　　•访谈地点：普罗米修斯私人医院特需诊疗室
　　•访谈人：[李敏教授（生物基因研究组负责人）”]
　　•被访谈人：吴青（患者）
　　•记录人：[张丹护士]
　　•核心议题：变性手术术后身体异常反应及后续干预方案
　　二、访谈核心内容
　　（一）术后情况通报
　　1. 手术效果确认：李教授明确告知患者“手术操作层面已达预期目标”，但结合最新研究数据，需同步通报重大术后风险。 2. 身体异常反应解读：患者反馈“近期频繁犯困、精神萎靡”，李教授解释该症状本质为“人体自我保护机制启动后的表象”——“人体自我保护机制如同生物锁，变性手术对原有机体的结构性改变，会被机体判定为致命伤害，犯困是身体强行启动修复程序的外在表现”。
　　（二）关键风险告知
　　1. 机体复原预警：李教授明确核心结论：“直白来讲，你的身体正在启动逆向修复，目标是重回术前的女性生理结构”，该表述引发患者强烈反应。 2. 加速衰老风险：补充关键风险点：“当前男性生理状态正处于加速衰老进程，衰老速率为常人的2倍以上，且该速率仍在持续攀升，根据模型测算，剩余生存期最长不超过十年”。 3. 生存期不确定性：针对患者质疑，进一步说明：“受个体基因差异影响，生存期可能缩短，具体时长无法精准预判”。
　　（三）干预方案说明
　　1. 药物干预逻辑：李教授提出解决方案：“我院研发的催化修复药物，可实现一个月内快速完成性别逆向转化，规避持续衰老风险”。 2. 药物副作用提示：明确告知药物干预的核心代价：“用药期间，身体将承受类似凌迟的剧烈生理疼痛，需患者自行耐受，直至转化完成”。 3. 转化后核心收益：
　　•生理层面：完成转化后恢复女性生理结构，寿命回归正常水平；
　　•附加效应：启动延缓衰老机制，青春期时长延长，外貌将通过身体自我重塑优化；
　　•寿命保障：转化后寿命与普通女性一致，无额外缩减风险。 4. 绝对禁忌警示：着重强调：“转化完成后，禁止再次实施任何形式的变性手术，临床数据显示该类手术失败率为100%，且可能引发即时性生理崩溃”。 5. 重塑结果说明：补充说明：“外貌重塑结果取决于个体身体自我调节机制，无法提前预判或干预”。
　　“这份医院材料怎么会在你手上？”
　　“那家私人医院的系统，早就被我们黑了。”沈嘉树笑了，笑容里带着疯狂，“变性手术，基因重组，身体逆转，延缓衰老……你的身体，是‘普罗米修斯计划’唯一成功的实验体。我们找了你十五年，没想到你竟以女人的身份，活成了个数学老师。”

　　他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扔在我面前，上面是我当年的所有手术记录、基因检测报告，还有这些年我的行踪轨迹。“你的伤口愈合速度是常人的三倍，基因序列稳定得不可思议，衰老速度比常人慢一半以上。只要我们能提取你的干细胞进行研究，就能攻克长生不老的难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财富，权力，永生。”
　　沈嘉树看着吴青青惊恐的脸，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语气不再只有狂热，而流露出一丝疲惫的伤感：“你知道吗？我妹妹去世前，一直求我告诉她，长大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我翻遍了所有医学资料，却只能给她看一堆冰冷的、走向衰亡的曲线图。而你，”他指向吴青青，“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套曲线最完美的反驳。你不是怪物，你是希望本身。” 可惜，我还是没能够救回我的妹妹………和你说这些好像有些离题了，沈嘉树稍微缓了缓语气:“我们合作吧！这样对谁都好，我不想太勉强人”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原来我从来不是幸运地躲过了衰老，而是成了别人眼中的“活标本”，一个可以被肆意掠夺的实验品。

　　他看我还在犹豫，不耐烦的冷哼，“跟我走，配合我们的研究，你能活更久，甚至永远年轻。”沈嘉树伸手想抓我的手腕，我猛地躲开，起身就往门外跑。可刚冲到门口，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就拦住了我的去路，他们身材高大，眼神冰冷，一看就是练家子。

　　我被强行带上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门关上的瞬间，我看到庆清扬骑着单车从江边路过——他大概是放心不下我，特意过来看看。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加速向这边赶过来。可车已经疾驰而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