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揽倔强的理由》班揽倔强的理由

5、山塘夜色

　　山塘晚钟

　　我拿着那枚烫金的项目竞标书封皮，手掌的温度几乎要将硬卡纸焐出褶皱。高铁驶入苏州地界时，窗外的雨丝正斜斜落下，把粉墙黛瓦晕染成一幅洇了墨的水墨画。部门总监在电话里的叮嘱还响在耳边：“这次和尚塘文化的合作案，不只是竞标，是让你去踩踩线，找找灵感。别总闷在写字楼里，江南的烟火气，能养出好方案。”

　　我是小远，现在是一家文旅策划公司的项目经理，没错，我又跳槽了，这次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竞标案，拽进了苏州的雨里。

　　出高铁站时，雨势小了些，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山塘街”三个字。司机是个健谈的本地大叔，操着一口软糯的吴语：“后生仔，这个天逛山塘，是来寻意境的嘛。”我笑了笑，没接话。寻意境是假，找项目切入点是真。我们公司要竞标的，是山塘街南段的文旅升级项目，总监要我来实地考察，无非是想让方案多些烟火气，少些写字楼里的纸上谈兵。

　　车子拐进一条窄巷，青石板路被雨水打湿，泛着油亮的光。抬眼望去，飞檐翘角的古建筑顺着河道蜿蜒延长，乌篷船停泊在岸边，船篷上的雨珠滚下来，砸出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我预订的民宿在山塘街深处，是一座带天井的老宅院，老板娘姓陈，眉眼弯弯，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碧螺春：“李先生，我们这宅子，少说也有两百年了。你住的那间，窗外就是河，晚上灯光绚烂，听着橹声睡，舒服得很。”
　　我随口应了一声，好，谢谢”
　　放下行李，我揣着笔记本和相机，一头扎进了雨雾里的山塘街。

　　此时是下午三点，雨丝像牛毛，沾在发梢上，凉丝丝的。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开着，评弹馆的琵琶声混着糕点铺的甜香，顺着风飘过来。我沿着河岸走，脚下的青石板路，高低不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光的褶皱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一串糖画，从我身边跑过，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廊檐下的几只麻雀。

　　我走进一家卖苏绣的铺子，老板娘正坐在绣架前穿针引线，丝线在她手里翻飞，转眼就勾勒出一朵含苞的玉兰。“小姑娘家的，喜欢这种精致的东西。”她抬头看我，见我背着相机，又补了一句，“游客吧？来拍山塘的？”我摇摇头，掏出工作证：“我是做文旅策划的，来考察项目。”

　　老板娘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绣绷：“呦哟，那是要给我们山塘街变变样子？”她指着窗外的河道，“你看，这河，这船，还有这些老房子，都是宝贝。就是现在的游客，大多是走马观花，拍张照就走，留不住人。”

　　我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文化体验深度不足，游客停留时间短。这正是我们方案要解决的核心问题之一。

　　走出苏绣铺，雨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黛瓦白墙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我沿着河岸继续走，路过一家评弹馆，门帘半掀着，里面传来软糯的吴侬软语：“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碧螺春，一盘芡实糕。

　　台上的艺人一男一女，男的弹着三弦，女的抱着琵琶，唱腔婉转，像江南的流水，缠缠绵绵。邻桌坐着两个老人，听着听着，就跟着轻轻哼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忽然想起总监说的“烟火气”，原来不是灯红酒绿，而是这样的——是老夫妻跟着评弹哼唱的温柔，是绣娘指尖翻飞的丝线，是孩子手心里甜滋滋的糖画。

　　正听得入神，手机响了，是部门的实习生小林，声音里满是焦急：“远哥，不好了，竞品公司那边，好像提前拿到了尚塘文化的内部资料，他们的方案里，有山塘街非遗体验馆的详细规划，和我们初步设想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沉。非遗体验馆，是我们方案的亮点，也是最核心的竞争力。如果竞品提前泄露了我们的创意，这次竞标，怕是凶多吉少。

　　我匆匆结了账，走出评弹馆，夕阳已经沉下去了，暮色四合，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乌篷船的橹声咿呀，载着满船的游客，缓缓驶过。我站在石桥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乱成一团麻。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先生，要不要坐我的船？夜游山塘，别有风味。”

　　我回头，是个撑船的老伯，皮肤黝黑，笑容憨厚。他的乌篷船泊在岸边，船篷上还挂着水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翼翼跳上了船。

　　游船慢悠驶离岸边，橹声咿呀，划破了水面的平静，缓缓向前。老伯一边撑船，一边给我讲山塘街的故事：“这条街，是唐代白居易修的，一千多年了。以前啊，这里是苏州最热闹的地方，商铺林立，文人墨客都会来这里。你看那座桥，叫通贵桥，以前是富家小姐抛绣球的地方……”

　　我听着老伯的讲述，目光掠过两岸的建筑。灯笼的光映在水面上，影子随着波纹晃动。一家卖桂花酒酿的铺子飘出甜香，一个穿着汉服的姑娘正站在门口，和掌柜说着什么。岸边的石凳上，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弹着吉他，唱着民谣。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写字楼里的那些PPT，那些数据，那些竞争，都变得遥远。眼前的山塘街，是活的。它不是一个冰冷的项目，不是一串等待被优化的数字，而是有温度的，有故事的，有活力的。

　　老伯忽然指着远处的一座亭子：“看到没？那是古戏台，以前逢年过节，都有戏班子来唱戏。后来荒废了，近两年才修起来，但是很少有人去了。”

　　我的心里，像是有一道光，倏地亮了，面前豁然开朗。

　　非遗体验馆，是把文化“装”进房子里。可山塘街的魂，是在河道里，在古戏台上，在评弹馆的琵琶声里啊。如果我们把方案的重心，从“建馆”转向“活化”呢？活化河道，活化古戏台，活化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的非遗技艺。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小林的电话，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小林，把我们的方案全部推翻重来。不做非遗体验馆了，我们做‘流动的非遗’。以河道为脉络，把苏绣、评弹、糖画、木刻这些非遗项目，搬到船上，搬到古戏台上，搬到街头巷尾。让游客坐着乌篷船，一路看，一路听，一路体验……”

　　电话那头的小林，愣了几秒，随即欢呼起来：“”远哥，这个想法太绝了！”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晚风拂过脸颊，带着桂花的甜香。老伯的橹声还在咿呀，船缓缓驶过通贵桥，桥上的灯笼映在水里，形成一片星河。

　　我看着两岸的灯火，看着那些在暮色里嬉笑打闹的游客，看着绣娘窗子里透出的微光，忽然明白，总监让我来山塘街，不仅是让我找一个项目的切入点，是要有活力的，属于江南，属于烟火，属于生活的开端。

　　船靠岸时，夜色已经深了。我谢过老伯，从船上下来，沿着青石板路往民宿走。路过那家评弹馆，里面的琵琶声还在继续，唱腔温柔，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千年的故事。

　　我掏出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下：山塘街项目方案核心——流动的非遗，活态的烟火。

　　月光洒落在这座城市，也使河面多了一盏灯。我知道，明天的竞标案，还有很多硬仗要打。但此刻，我的心里，却满是安稳。

　　因为我在山塘街的雨里，在夕阳的光里，在橹声的咿呀里，找到了答案。

　　也找到了，藏在烟火气里的，最动人的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