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玲香》卿菁晓

2、南玲香

　　南湘的语气柔的像一汪秋水，让人心中泛起秋波、荡漾。
　　她不像是在对着他说，也不像是对着任何人说。
　　她就像在自言自语。
　　南湘继续开口，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面向着前方，让人觉得她在注视着前方。
　　“我好像......看到爹娘了......”
　　她没有再自称“贱民”，而是改为了“我”。
　　萧翎听到她的话，浑身一怔，回过头看向她面对的方向。
　　没有。
　　除了那张木头搭成的桌子外，什么也没有。
　　视线回到床上的少女，萧翎狠狠的蹙起眉。
　　南家不是三年前就被诛了么?所以南家家主和夫人又怎会在这？
　　少女浑然不觉，声音轻轻地，仿佛怕吓到了什么，
　　“阿翎，娘说，你长大啦。”
　　她的嘴角微扬，温和的笑着，面上也满是笑意，
　　“是啊，还记得，你刚来到府上，才四岁。小小的一个，还怕生呢。”
　　“问你从哪里来，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爹娘看你可怜，就养下你了。你不和人说话，所有人都不说，我靠近你，你还会瞪着我。”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你慢慢的开始笑，开始和我说话，和爹娘说话。”
　　“你笑的很好看，我很喜欢你笑——”
　　“够了！”
　　真的够了！
　　萧翎死死盯着她，双拳紧握，双目猩红，唇被咬的几乎要出血来，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当初，知道了我是皇子，你还不是为了荣华把我赶走？还说怕？怕什么，怕死？”
　　“呵，可你把我送走了，然后呢？然后南家被安上了私藏皇子的罪名，被诛了，而你自己却逃出升天，不让任何人找到你，窝藏在这荒郊野岭，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荣华富贵？”
　　他停住，眼里不知什么时候蓄满了泪。
　　南湘听着，没有说话。
　　在萧翎眼里，她的沉默，自然就成了无可狡辩和默认。他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
　　“像你这样的人......”
　　“会后悔吗？”
　　他感到心酸的厉害，连指尖都止不住的发抖。
　　南湘放在干草上的手猛地收紧，死死的抓住那一撮干草，干草扎的手泛起疼痛。
　　会后悔吗？她会后悔吗？南湘也这么问自己。
　　不会。
　　她永远都不会后悔。
　　南湘喉中涌上猩甜，面色一瞬变得难看。她强忍着将甜味咽下去，恢复了方才的神态。
　　南湘开口，
　　“殿下，贱民乏了，如殿下不愿离去，也请移步到室外。”
　　最后的几个字尾音压制不住的带着颤抖。
　　萧翎失魂的看着地面，没有注意到南湘的异常。闻言，又看了她一眼，攥紧了拳朝门口走去。
　　南湘低着头，听到他走出门槛，闭了闭眼。
　　她侧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体上的不适，感受着浑身如万蚁撕咬般的疼痛。
　　喉中又一抹腥甜。
　　她咽下，咬住舌尖，试图抵挡那些疼痛。
　　身体开始冒汗，一颗又一颗的汗珠浸湿了身上的布衣。她开始感到寒冷，仿佛坠入了冰窟，寒冷刺骨。
　　南湘在小小的床榻上蜷缩着，双手环抱在胸前，想要以此汲取温暖。
　　她的眉蹙起，牙齿死死的咬住舌尖，希望依靠那一丝丝的疼痛让自己维持清醒。
　　脸上是汗水，糊了一整张脸。
　　口中渐渐有了血腥味。是舌尖被咬破了。
　　用咬舌尖来保持清醒，南湘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明明以前都是这样的，但这一次，好像不管用了。
　　身体的疼痛渐渐的轻了，又好像没有轻，只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四周安静，安静的可怕。
　　南湘迷迷糊糊的，眼皮沉重了许多。
　　眼前，是往事如走马观花般浮现。
　　是爹娘的慈爱，招呼着她吃岁安糕。
　　是南翎的笑容，甜甜的叫她阿姐。
　　是好友的打闹，你追逐我，我追逐你。
　　一切美好的好似梦一般。
　　就好像后面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她会因为惊吓而醒过来，回头撞进娘亲的怀抱，哭诉着自己的害怕。会有人笑着叫她阿姐，急促地为她拭泪。
　　她看着，在痛苦中绽放出了笑容。
　　她真的看见爹娘了，还有南翎。
　　是啊，他们还在等着自己回家呢。
　　她的笑容温和起来，收紧的双手渐渐放软。
　　她也该回家了。
　　要回家了。
　　看，山无数，乱红如雨。
　　不记来时路。
　　—
　　到了酉时，夕阳已经退过山头，黄昏落幕，灿金打落在每一件物品上。
　　铺着金纱的雪在地上积着，慢慢的厚了。
　　门口处的雪上被踩出鞋印。
　　萧翎站在门前，手上端着一碗已经降到适宜温度的温水。一旁是熄火不久却早已凉透的柴火和灶。
　　他站在那，不知站了多久。
　　屋门是关上的，萧翎抬手想敲，停在空中半晌，最后却又放下。
　　他已经这么做好多次，但没有一次敢敲下。
　　他怕打扰她休息，她不喜欢。以前是，现在亦是。
　　萧翎看着手中的水。它在这寒冷的空气中冷的很快，这已经是不知道从灶中换的多少碗了。
　　再这么下去，就连这一碗也要凉了。
　　他斟酌了一会，犹豫的开口，
　　“南湘。”
　　声音小小的。
　　没有人回应。
　　萧翎以为是自己音量太小，又提高了一点音量，
　　“南湘？”
　　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声音传出。
　　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不对劲。
　　萧翎心里突然有些紧，不好的预感腾升。
　　他又加大了音量，
　　“南湘！”
　　还是没有声音，只有寒风逛过的沙沙声吹过耳边。
　　萧翎的心提起，捏住碗边缘的指尖发白。他抬起脚，一把踹到了门上。
　　如眼帘的是少女背对自己蜷缩着的身影，整个人显得安静极了。
　　萧翎的脚步放的很轻，慢慢的朝她走。
　　他推了推南湘，她没有动。又推了推，还是没有动。
　　她浑身冰凉，萧翎推她的手颤抖着，说出口的话也不自觉带上颤音，
　　“南湘，你醒醒，我给你温了碗热水，你喝了再睡好不好？”
　　“你醒醒......”
　　萧翎将南湘轻轻翻过。
　　少女面上的笑也是轻轻的，好像是做了什么好梦。但眼上的白绫却湿了，在寒冷的环境中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南湘额前的刘海乱了，萧翎小心翼翼的拨开。她以前最爱美了。
　　触摸到一手冰凉，萧翎的手一紧，碗掉落在地，水撒了满地。
　　萧翎的心跳几乎停滞。他将南湘轻轻拥入怀中，不续断的泪珠滴落在她面庞。
　　南湘的身体有些僵硬，还很冰冷。
　　他意识到什么，但他不相信。他扯过一旁的棉被为她盖上。
　　他的阿姐可娇气了，不能着凉的。
　　萧翎小心呼唤着南湘，试图让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南湘？”
　　“你醒一醒，醒一醒好不好？”
　　少女在怀中不作回应，半点气息也无。
　　萧翎呼唤的话语顿住。
　　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的事实，就这么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南湘嘴角的笑，精神逐渐恍惚。
　　面前浮现三年前南湘的笑颜，灿烂肆意。
　　此刻在怀中的人却笑的温柔，小心翼翼。
　　他靠近南湘，再次开口，
　　“阿姐，你怎么了？”
　　“你又不要阿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