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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归府无家,华笼锁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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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黄金地段的柳府,当真是把“有钱有势”四个字凿刻得入木三分,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贵气与冷意。往来行人经过此处,无不下意识放慢脚步,抬眼张望时,眼神里满是敬畏与艳羡,却没一个人敢多做停留。
那两扇朱红大门,说是气派得不像话都嫌保守。门框是整块楠木包铜打造,打磨得光可鉴人,足足有两人来高、一人来宽,往那一站,就像两座巍峨的屏障。门上钉着的鎏金门钉,清一色是九九八十一枚的规制,每一枚都有小拳头大小,圆润饱满,鎏金工艺堪称极致,在正午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那金光不是柔和的暖光,反倒带着几分锐利的锋芒,像柳家的权势一般,咄咄逼人。
大门两侧,一对汉白玉石狮子镇守门庭,足有一人多高,是从千里之外的采石场专程运来的。狮子造型威风凛凛,张着血盆大口,四颗獠牙锋利如刀,外露的牙尖仿佛能随时撕碎猎物;铜铃大的眼睛雕琢得栩栩如生,眼珠是整块墨玉镶嵌而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门前的街道,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威严,隔着三步远都能感受得明明白白。狮子爪子下踩着的绣球,纹路清晰,连绒毛的质感都雕刻得惟妙惟肖,石身被常年打理得一尘不染,泛着温润的玉光。
门楣之上,悬着一块黑檀木打造的“柳府”匾额,匾额边缘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每一道纹路都描了金,衬得中间那两个烫金大字愈发厚重。这匾额是当年先帝亲赐的名家手笔,楷书字体刚劲有力,笔锋之间尽是权势的厚重。阳光一照,烫金的字迹金光四射,刺得人眼睛发酸,活脱脱在向全京城炫耀柳家的权势滔天和家底丰厚。
载着柳新妍的马车,在柳府大门前稳稳停下。马车刚停稳,车轮与青石板碰撞的轻微声响还没消散,守在门旁的柳家嬷嬷就快步上前。弓着腰,动作不算迟缓,却带着几分程式化的敷衍,伸手掀开了轿帘。一股带着凉意的奢华气息从轿外涌入,让柳新妍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嬷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那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轻视,语气算不上热络,甚至带着几分冷淡:“大小姐,请随老奴入府。”
柳新妍攥了攥身上洗得发白的棉袍,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这棉袍是她最好的衣裳,是青禾熬夜为她缝补浆洗过的,可在这朱红大门的映衬下,却显得如此寒酸。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与不安,低着头,跟着嬷嬷往里走。跨进大门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微微顿了顿,脚下的青石板光滑冰凉,与城东老宅的土路截然不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这柳府大得像座迷宫,一层又一层的庭院连成片,一眼望不到头。进了大门是第一进院,院子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两侧对称摆放着几口大缸,缸里养着睡莲,水面漂浮着几片翠绿的叶子,缸沿爬着些许青苔,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穿过抄手游廊,就到了第二进院,这里的景致比前院更显精致,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每一根梁木都是上好的红木,梁上刻着的缠枝莲纹、祥云纹都描了金,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洒下来,金纹在光影中流转,晃得人眼花缭乱。
曲径通廊蜿蜒曲折,廊柱上缠着不知名的藤蔓,藤蔓长势旺盛,绿叶间点缀着细碎的白花,那花香清淡雅致,却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意。廊下挂着几盏精致的宫灯,灯架是紫檀木的,灯罩是上等的纱绸,即便白日里没点亮,也透着贵气。沿着通廊往前走,便是一处小花园,假山堆叠得精巧,都是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石身孔洞交错,形态各异,山脚下有潺潺流水,水流顺着石缝流淌,汇入一方池塘。池塘里的锦鲤颜色艳丽,红的、白的、金的,在水里慢悠悠地游着,偶尔甩动尾巴,溅起细小的水花。岸边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牡丹开得雍容华贵,芍药娇艳欲滴,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叶片翠绿,花朵别致,显然是精心培育的珍品。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花香,可这香气却驱散不了柳新妍心头的寒意。
这极致的奢华,在柳新妍眼里却透着刺骨的寒意。这里的亭台楼阁再精致,奇花异草再艳丽,都像隔着一层冰冷的琉璃,让她无法靠近。这里的空气冷得像结了冰,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凉意,冻得她胸腔发紧。她就像个误入华丽牢笼的异乡人,每一寸肌肤都在抗拒着这个所谓的“家”,连脚下的青石板都在提醒她,这里不属于她。
廊下站着的丫鬟仆妇们,早就瞥见了门口的阵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齐刷刷地钉在柳新妍身上。她们穿着统一的青色或粉色丫鬟服,衣裳料子都是上好的细布,比柳新妍身上的棉袍精致百倍。这些人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赤裸裸的轻蔑,还有藏不住的敌意,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几个丫鬟凑在一起,脑袋挨得极近,交头接耳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到柳新妍耳朵里。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撇了撇嘴,声音里满是不屑:“这就是从城东老宅回来的嫡小姐啊?瞧着也不怎么样嘛,穿得跟个三等下人似的,一点气派都没有。”
旁边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大丫鬟轻轻推了她一把,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小声点!不过你说的也是实话。听说在乡下野了十几年,怕是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吧?这种土包子,估计连正厅的门槛都跨不明白,真是上不了台面。”
“可不是嘛!”另一个年长些的仆妇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看热闹的意味,“王姨娘和二小姐哪能容得下她?二小姐是什么性子,咱们还不清楚?骄纵惯了,眼里哪能容得下别人?这以后府里可有好戏看了。”
“我听说啊,这位大小姐的生母早逝,老爷当年也不怎么疼她,不然怎么会把她丢在城东老宅十几年不管不问?现在接回来,指不定是有什么用处呢。”
“管她有什么用处,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咱们啊,就等着看好戏就行了。瞧她那穷酸样,在府里肯定待不长久。”
这些话扎在柳新妍的心上,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攥紧了衣角,指尖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在这些人眼里,她就是个从泥里爬出来的“野丫头”,是个多余的累赘,更是她们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笑柄。她想抬头反驳,想告诉她们自己不是土包子,不是累赘,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在这里,她没有反驳的资格,任何辩解都只会招来更多的羞辱。
领路的嬷嬷似乎没听到这些议论,又或许是早就习以为常,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面无表情地在前头引路。柳新妍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青石板,努力忽略那些刺耳的议论和轻蔑的目光,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她的脚步有些发沉。
终于到了正厅。正厅的气派比前院更甚,门口两侧立着两根盘龙柱,龙身雕刻得栩栩如生,龙鳞清晰可见,龙嘴里衔着宝珠,同样描了金。正厅的门是敞开的,一股更浓的檀香气息从里面飘出来,混杂着墨香和书卷气,却依旧带着冰冷的疏离感。
柳新妍抬眼望去,主位上坐着的男人,就是她名义上的父亲柳仲。他穿着一身藏青色暗纹锦袍,锦袍上绣着细密的云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腰间系着一条玉质玉带,玉带扣是整块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上面刻着貔貅图案,看上去就价值不菲。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顶白玉冠束着,衬得他面容冷峻,额头宽阔,眉眼深邃,可脸上却没半点表情,跟块冷冰冰的铁板似的,没有丝毫温度。
柳仲的目光扫过来,没有半分父女重逢的温情,上下打量了柳新妍一眼。当他看到柳新妍身上洗得发白的棉袍和略显粗糙的双手时,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那嫌弃的眼神几乎要溢出来,像冰水一样浇在柳新妍的心上。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没半点情绪起伏,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目光落在了桌案上的卷宗上:“回来了就好。府里的规矩多,不比你在乡下野地自在。往后你就住西跨院,安分守己点,少出门惹是生非,好好跟着管家婆学学规矩,别在外头丢了柳家的脸面。”
“是,父亲。”柳新妍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几乎要被空气淹没。她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无数句话堵在喉咙口,像翻涌的潮水一样想要冲出来:这九年,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问过我在乡下过得好不好?冬天有没有足够的炭火取暖,会不会冻得睡不着觉?夏天有没有足够的粮食果腹,会不会饿肚子?我生病的时候,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你又在哪里?
可这些话刚要冒出来,就被柳仲那冰冷的眼神狠狠瞪了回去。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不耐烦和嫌弃,仿佛她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的。柳新妍的喉咙发紧,鼻子发酸,满心的酸涩和委屈像潮水似的淹没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个父亲眼里,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女儿,只是一个流着柳家血脉、不能丢柳家脸面的“嫡女”而已。他接她回来,或许只是为了堵住外人的悠悠之口,或许只是为了给柳家增添一个可有可无的门面。
正厅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柳新妍低着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无力。厅里的丫鬟仆妇们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触怒了主位上的柳仲。桌案上的香炉里,檀香袅袅升起,烟雾缭绕,却驱散不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冷意。
就在这压抑的氛围里,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然从门外飘进来,甜得发腻,还带着点刻意的做作,瞬间打破了厅里的寂静:“父亲~姐姐是不是回来了呀?妹妹特意来接姐姐呢!”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叮当”声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少女扭着纤腰走了进来。她的脚步轻盈,却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嚣张,每走一步,头上的珠钗就会发出一阵碰撞声,生怕别人看不见她似的。
柳新妍抬眼望去,只见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纤细,皮肤白皙。她身上的罗裙是上好的软绸料子,质地光滑,触感定然极好,裙摆绣着精致的桃花纹样,粉白相间,走动间像有桃花在飞舞;腰间系着一条粉色的丝带,丝带上挂着一个小巧的玉佩,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头上插满了珠钗,赤金点翠步摇、东珠耳坠、翡翠发簪,每一件都是珍品,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耀眼夺目。
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白得像刮了腻子,没有半点血色;口红涂得又红又艳,像刚吸了血似的,衬得她原本还算清秀的眉眼都变得俗气起来。她的眉眼间跟柳仲有几分相似,都是深邃的眼型,可那眼底的骄纵劲儿藏都藏不住,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不屑和傲慢,走路都带着一股高人一等的姿态。
柳新妍一眼就认出了她——二房妾室王氏的女儿柳思思,比她小两岁。来之前,她的贴身丫鬟青禾就跟她说过,这柳思思被王氏宠得无法无天,骄横跋扈,心胸狭隘得像针鼻儿,在府里就是个小霸王,丫鬟仆妇们都怕她,连其他房的庶出弟妹都得让她三分。而王氏是柳仲最宠爱的妾室,生得貌美,又会讨柳仲欢心,母凭女贵,在柳府的地位仅次于柳仲,平日里眼高于顶,没少在背后编排她的坏话,说她是没人要的野丫头,说她的生母不祥。
柳思思径直走到柳新妍面前,停下脚步,上下地打量着她,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来来回回扫了三遍,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笑。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刻意拿捏着腔调,刚好能让厅里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姐姐在城东待了这么多年,倒是养得白白净净的,就是这穿着打扮,也太寒酸了点吧?”
她说着,伸出纤纤玉指,指了指柳新妍的棉袍,指尖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还涂着淡粉色的蔻丹。她的动作带着几分嫌恶,仿佛碰一下柳新妍的棉袍都会脏了她的手:“你看这棉袍,都洗得发白了,袖口还磨起了毛,领口还有点变形,跟府里扫地的下人穿的有什么区别?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柳府苛待嫡女呢!父亲的脸面可就要被你丢尽了。”
说完,她故意挺了挺胸,拉了拉自己的裙摆,炫耀似的转了个圈,步摇碰撞发出的叮当声更响了,整个人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展示着自己的华丽。“父亲,您看姐姐穿得这么寒酸,多丢我们柳家的人啊!是不是该给姐姐添置些新衣裳?我前几天刚得了一身苏州织造送来的云锦罗裙,水绿色的,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可好看了,姐姐要是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先借她穿穿。”
这话里的优越感,都快溢出来了。明着是好心借衣裳,实则是在嘲讽柳新妍没见过世面,连云锦罗裙都没有。柳新妍甚至能看到她眼底深处的得意,像在说:你看,我有的,你都没有;我拥有的荣华富贵,你连边都碰不到。
柳新妍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唇瓣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在这柳府里,她没靠山没权势,就是个孤苦无依的浮萍,争辩都只会招来更多的羞辱,甚至可能激怒柳仲,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现在的她,只能忍,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咽进肚子里,像吞掉一块烧红的烙铁,再疼也只能自己扛着。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她的鞋子是祖母亲手做的,鞋面是粗布的,鞋底已经磨薄了,跟柳思思脚上绣着莲花的锦鞋比起来,确实天差地别。可这双鞋,是祖母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带着祖母的温度,比柳思思身上那些冰冷的珠宝珍贵百倍。
柳仲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柳思思的话说得太直白,有些不顾及体面,可他的语气里却没半点责备,反倒带着点纵容和宠溺:“思思年纪小,性子直,说话没个分寸,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柳新妍身上,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刚才柳思思的刁难根本不值一提。
说完,他转头对着旁边站着的管家婆吩咐道。那管家婆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衣裳,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几分严肃,是府里专门管内务和教导丫鬟小姐规矩的。“回头去库房挑几身合适的衣裳,送到西跨院去。再挑两匹上好的布料,让针线房给大小姐做几身新的。西跨院的丫鬟已经安排好了,你先带大小姐下去安置吧,让她好好歇一歇。”
从头到尾,他没问过她一句路上累不累,没问过她在乡下过得好不好,更没问过她刚才有没有受委屈。在他眼里,柳思思的骄纵是年纪小不懂事,而她的委屈,根本不值一提。
“是,老爷。”管家婆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转向柳新妍,语气平淡地说:“大小姐,请随老奴来。”
柳新妍低着头,应了一声“是”,声音依旧很轻。她跟着管家婆往外走,脚步有些沉重,心里的那点仅存的期待,彻底碎成了齑粉,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这柳府,从来都不是她的家,只是另一个更华丽、更冰冷的牢笼而已。城东的老宅虽然简陋,却有祖母陪着她,有几分自由和温暖;而这里,只有奢华的亭台楼阁、冰冷的人心和无尽的羞辱。
走过正厅的门槛时,她下意识地抬了抬头,瞥了一眼主位上的柳仲。他已经重新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桌案上的卷宗,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柳思思则站在他身边,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娇俏的笑容,柳仲的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了一下,那抹笑意,是柳新妍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一幕,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了柳新妍的心里,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原来,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他的温柔和笑意,从来都不属于她。
跟着管家婆往西跨院走,路上要经过好几个庭院。这些庭院一个比一个精致,花草树木也更加名贵,可柳新妍却没心思欣赏。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柳思思的嘲讽、仆妇们的议论和柳仲冰冷的话语,那些声音像魔咒一样,缠着她不放。
管家婆走在前面,步伐稳健,却没跟她说一句话,既不问她的情况,也不介绍府里的情况,态度冷淡得像块冰。柳新妍能感觉到,周围的丫鬟仆妇们依旧在偷偷打量她,那些目光里的轻蔑和好奇,让她浑身不自在。
到了西跨院。这里确实偏僻,远离主院,周围没什么人走动,显得有些冷清。院子不大,地面铺着的青石板有些磨损,角落里还长着几株杂草,显然是许久没有好好打理过了。院子里有一间正房和两间偏房,正房的门窗是木质的,有些地方的漆已经剥落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
管家婆推开正房的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灰尘的气息。“大小姐,这就是您的住处了。里面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有什么需要的,就让门口的丫鬟去吩咐。”管家婆指了指门口站着的两个小丫鬟,那两个小丫鬟穿着青色的丫鬟服,低着头,不敢看柳新妍。
柳新妍走进房间,打量了一下四周。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旧床,一张梳妆台,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都是普通的木质家具,没有任何雕花装饰,跟前面庭院的奢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床上铺着的被褥是新的,却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只是普通的棉布,摸起来还算柔软。梳妆台上放着一面铜镜,镜面有些模糊,边缘还有些锈迹。
“大小姐好好休息,老奴先退下了。”管家婆说完,转身就走了,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房间里只剩下柳新妍一个人,还有门口那两个低着头的小丫鬟。她走到床边,坐下,身体瞬间垮了下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可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和无助。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粗糙的棉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微弱却充满了绝望。她想念城东的老宅,想念祖母温暖的陪伴,想念那里虽然简陋却自由的生活。在这里,她就像一只被困在金丝笼里的鸟,看似拥有了华丽的住所,却失去了所有的自由,还要承受无尽的羞辱和冷漠。
门口的小丫鬟听到她的哭声,身体微微动了动,却不敢进来,只是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她们心里也清楚,这位刚回来的嫡小姐不受宠,在府里没什么地位,她们没必要也不敢对她太过热情。
柳新妍哭了很久,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眼神里的脆弱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坚定。她不能一直这样软弱下去,不能一直任人欺负。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她就必须学会生存,学会保护自己。
她攥紧了拳头,柳仲的冷漠,柳思思的骄横,仆妇们的轻蔑,她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些人看看,她柳新妍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她也有自己的骨气和尊严。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房间的地面上,形成一道道光影。可这阳光,却没能给这个冷清的房间带来多少温暖。只是另一个更华丽、更冰冷的牢笼而已,她在柳府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而这漫长的日子里,无论多苦多难,她都要咬牙坚持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远在城东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