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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竹剑逢影 ...


  •   晚风渐起,卷着林间的草木气息,拂过谢竹远紧绷的肩头。他指尖依旧抵在剑柄上,那道竹纹被掌心的温度焐得温热,像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道安抚。血石的灼痛还未完全褪去,隐隐顺着经脉蔓延,腕间的铁链冰凉刺骨,将那股躁动的妖力死死压制在方寸之间。

      苏惊弦没有再往前半步,只是将药篓轻轻放在脚边,目光落在他背上的长剑上,语气平和了几分:“你这柄剑,纹路很特别,不像是寻常铁匠打造的。”她行走江湖数载,见过的名剑不计其数,皇宫御赐的七星剑、西域传来的镔铁弯刀、江南铸剑山庄的流云剑,各有各的锋芒,却从未见过这般带着温润气息的纹路——浅淡的竹痕顺着剑鞘弧度蜿蜒,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在残阳下泛着微光。

      谢竹远的喉结滚了滚,没有应声,只是将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紧。他能感觉到,胸口的血石似乎感应到了外人的窥探,开始不安分地跳动,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想要挣脱束缚。腕间的铁链贴着皮肤,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符文隐隐发亮,将那股躁动压了下去。

      被包扎好的小鹿似乎缓过了劲,挣扎着站起身,怯生生地蹭了蹭谢竹远的衣角。它的后腿还微微发颤,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谢竹远,带着几分依赖。谢竹远低头看着小鹿,眼底的警惕褪去了些许,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鹿的头顶,指尖的温度让小鹿发出一声温顺的呜咽。

      “只是家传的旧物罢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疏离。这柄剑是父亲的遗物,是母亲亲手烙下竹纹的念想,是他十八年来唯一的依靠,岂会是寻常的旧物?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苏惊弦挑了挑眉,显然不信,却也没有再追问。她看了看天色,暮色四合,远山已经隐在黛色的阴影里,不由催促道:“快走吧,再晚些,怕是连驿站的门都要关了。”

      谢竹远点了点头,率先迈步。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满地落叶,朝着山下的方向疾行。林间的风越来越凉,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了几分静谧。

      半个时辰后,山脚的驿站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昏黄的灯笼挂在屋檐下,透着温暖的光,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人声和酒肉香气。驿站不大,却很热闹,往来的江湖客三五成群,聚在大堂里高谈阔论。

      两人走进去,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苏惊弦要了两碟小菜、一壶热茶,又给谢竹远要了一碗热粥——看他脸色苍白,想来是许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谢竹远没有推辞,默默喝着粥,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窗外,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苏惊弦看在眼里,没有多问,只是将一碟酱菜推到他面前。

      吃完饭,苏惊弦付了账,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谢竹远道了声谢,便拿着钥匙回了房。他将门闩插好,又搬了张凳子抵在门后,这才松了口气。他脱下外衣,将那柄带竹纹的长剑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腕间的铁链硌得手腕生疼,他却不敢取下——这是压制血石的唯一屏障。

      他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奔波了一天,血石的灼痛反反复复,饶是他意志力坚定,也有些撑不住了。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

      不过两分钟的光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便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闯入了他的意识。

      梦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赤红。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像是无数人在他面前流血死去。而那片赤红的中心,悬浮着一枚鸽卵大小的石头——正是他胸口的血石。

      此刻的血石,不再是平日里那枚蛰伏的晶石,它通体透亮,红得像是淬了血,表面流转着妖异的光芒,一道道黑色的纹路在石身上游走,像是一条条贪婪的毒蛇。

      “谢竹远……”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谢竹远猛地一惊,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惊恐地看着那枚血石,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你看,这世间多可笑。”血石缓缓转动,黑色的纹路愈发清晰,“你的父母,为了守护我而死;谢氏一族,为了守护我而灭。可他们不知道,我能给你的,远比‘守护’要多得多。”

      “闭嘴!”谢竹远嘶吼着,眼眶赤红,“你这个妖物!若不是你,我的家人怎么会惨死?我的族人怎么会覆灭?”

      “妖物?”那声音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他们是自愿的。他们以为,将我封入你的体内,是保护了你。可他们不知道,这是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血石的光芒愈发炽烈,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石身传来,谢竹远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内力,正在被血石源源不断地吸走,又返还回来——只是返还回来的内力,带着一股冰冷邪恶的气息,所过之处,经脉像是被寒冰灼烧,疼得他浑身抽搐。

      “你看,这力量多美妙。”血石的声音带着蛊惑,像是情人的低语,“只要你愿意,放开那可笑的铁链,放开你心中的枷锁。我可以给你无上的力量,让你将苍邪碎尸万段,让你将所有欺辱过你的人,都踩在脚下。”

      “想想你的父母,想想谢氏的三百余口。”它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贴在谢竹远的耳边,“难道你不想报仇吗?难道你不想让那些人,血债血偿吗?”

      报仇!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谢竹远的理智。

      十八年来的隐忍,十八年来的痛苦,十八年来的仇恨,在这一刻,被血石的声音彻底点燃。他的眼前,浮现出母亲被长剑刺穿胸膛的模样,浮现出父亲倒在漫天风雪里的模样,浮现出谢氏一族的尸身,铺满整个苍梧山的模样。

      “对……报仇……”谢竹远喃喃自语,眼底的清明渐渐被疯狂取代,“我要报仇……我要让苍邪,血债血偿……”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朝着腕间的铁链伸去——只要解开这铁链,他就能得到无上的力量,就能将所有仇人,挫骨扬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铁链的那一刻,床头的长剑,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

      一道浅淡的青光,从剑鞘上的竹纹里迸发出来,像是一道温柔的屏障,将谢竹远包裹在其中。那青光带着温润的气息,像是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阿远,要好好活着。”

      母亲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温柔而坚定。

      “阿远,守住本心,方得始终。”

      父亲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沉沉的叮嘱。

      谢竹远浑身一震,疯狂的眼神里,终于闪过一丝清明。他看着自己的手,距离铁链只有一寸之遥,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他差点,就被血石蛊惑了。

      “不——”谢竹远嘶吼一声,猛地收回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枚血石怒吼,“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谢竹远,绝不会变成你这样的妖物!”

      他的话音落下,腕间的铁链忽然爆发出耀眼的银光,符文闪烁,像是一道囚笼,猛地朝着那枚血石收紧。

      “啊——”

      血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赤红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黑色的纹路也渐渐隐没。那片无边无际的赤红,开始寸寸碎裂,像是镜子被打破。

      谢竹远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自由。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那枚血石,一点点变回原来的模样,悬浮在赤红的碎片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天旋地转。

      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浑身的衣衫都被浸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床头的长剑上。剑鞘上的竹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是在无声地安抚着他。

      谢竹远抬手,摸了摸胸口的血石。它安静地伏在那里,温热的触感,和往常一样。

      可他知道,刚才的梦,不是幻觉。

      血石里的邪恶力量,正在一点点苏醒,正在用仇恨和痛苦,蛊惑着他的心。

      他握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他绝不会,变成血石的傀儡。

      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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