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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温柔的围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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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温柔的围城
晨星幼儿园的园长办公室里，茶香袅袅。
边寻坐在客座沙发上，姿态放松却不失礼节，深灰色的西装剪裁得体，衬得他肩线平直。他端起白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的园长身上。
“设备已经全部安装调试完毕，”周默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使用培训安排在明天下午，我们的工程师会全程指导。”
“太感谢了，边总。”年近五十的园长笑容真诚，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这批智能教学板对我们来说真是雪中送炭。孩子们看到可兴奋了，特别是互动绘本功能……”
“能帮上忙就好。”边寻放下茶杯，语气温和，“教育是根本，尤其是幼儿阶段。我们做企业的，有能力就该多支持。”
这话说得妥帖周到，园长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寻科科技的创始人，财经新闻里的常客，此刻却毫无架子地坐在她这间略显陈旧的办公室里，耐心听她讲幼儿园的日常。
“边总这么重视教育，家里一定有孩子吧？”园长随口问道。
边寻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还没有。只是觉得这个阶段很重要。”
“那您真是有心了。”园长感慨，“现在很多家长忙于工作，对孩子早期教育重视不够。其实这个阶段，陪伴和引导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一个年轻老师探头进来：“园长，小班的亲子手工材料到了，您要不要看一下？”
“我马上来。”园长起身，略带歉意地对边寻说，“不好意思，边总，我得去处理一下。您要不要参观一下教室？新设备都装好了。”
“好。”边寻也站起来，“正好看看使用效果。”
周默留在办公室继续和园方对接后续事宜，边寻则在园长的陪同下走向教学楼。走廊两侧贴满了孩子们的画作，色彩奔放，笔触稚嫩。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经过小班教室时，里面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边寻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十几个四五岁的孩子围坐在矮桌旁，正在做手工。老师站在中间讲解，孩子们仰着小脸认真听。然后他的目光定住了——
靠窗的位置，念念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正专注地往一个纸盘子上贴彩纸。她做得很认真，小眉头微微皱着，嘴唇抿成一条线。贴好一片，她举起盘子左右看看，似乎不太满意，又撕下来重新贴。
那种专注的神态，让边寻想起大学时的穆雲。她画设计图时也是这样，微微蹙眉，嘴唇轻抿，全世界都从她视线里消失了。
“那是念念，刚转来不久的孩子。”园长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说，“特别乖，动手能力很强。她妈妈一个人带她，挺不容易的。”
边寻的喉结动了动：“她妈妈……经常来幼儿园吗？”
“每天接送，很准时。”园长说，“有时候放学了还陪孩子在操场玩一会儿。看得出来，母女感情很好。”
玻璃窗内，念念终于贴好了最后一片彩纸，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她转过头，对旁边一个小男孩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笑起来。阳光照在她脸上，眼睛弯成月牙。
那一瞬间，边寻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
“边总？”园长疑惑地唤他。
边寻收回视线，神色如常：“设备在哪个教室？”
“在前面，中班教室。”园长引路，“这边请。”
他们继续往前走。经过操场时，边寻看见几个孩子在玩滑梯，笑声清脆。他忽然想起周默调查报告里的那些数字：穆雲的月收入，房租，生活开支，孩子的花费。
以她的收入，支撑这样的幼儿园费用，确实吃力。
所以她才用那张卡。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愤怒吗？有一点。是困惑吗？更多。但还有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钝痛。
如果她真的需要钱，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诡异的方式？
“设备就在这里。”园长推开一扇门。
教室宽敞明亮，新安装的智能教学板占据了一整面墙。几个老师正在工程师的指导下学习操作，屏幕上显示着互动绘本的画面。
边寻走进去，工程师立刻上前汇报使用情况。他听着，偶尔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从这间教室的窗户，正好能看到小班的操场。
穆雲会站在那里等念念吗？会像其他家长一样，蹲下身接住扑进怀里的孩子，然后温柔地问“今天开心吗”？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想象那个画面。这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边总，”工程师汇报完毕，“基本功能就是这样。孩子们适应得很快，比大人学得还快。”
“那就好。”边寻说，声音有些干涩。
参观结束，园长送他到门口。临别时，她再次表达感谢，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周三是家长开放日，有亲子运动会。边总如果有空，欢迎来看看孩子们使用新设备的情况。”
边寻脚步一顿：“周三？”
“对，下午三点开始。”园长笑道，“很多家长都会来，很热闹的。”
“我会考虑。”他说。
坐进车里，边寻没有立刻让周默开车。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念念贴手工时的侧脸，那么认真，那么像穆雲。
“边总，”周默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回公司吗？”
“嗯。”边寻应了一声，顿了顿，“查一下，穆雲最近在做什么项目。”
“已经在跟进。”周默说，“她接了一个高端公寓的室内设计，客户要求很高，但预算有限。她最近经常加班修改方案。”
“客户信息。”
“姓陈，做建材生意的，有点难缠。”周默从后视镜看了老板一眼，“需要……打个招呼吗？”
边寻沉默了几秒：“暂时不用。盯着点，如果对方太过分，再说。”
“明白。”
车缓缓驶离幼儿园。边寻拿出手机，点开加密文件夹。里面存着这段时间“幽灵卡”的所有消费记录，他已经能背出那些数字：早餐店18元，超市126.5元，童装店480元，文具店73元……
琐碎，日常，充满生活气息。
他想象着穆雲带着孩子，在超市货架前比较价格，在早餐店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在童装店挑一件打折的外套。这些画面如此平凡，却又如此遥远——远到和他现在的生活，像是两个世界。
手机震动，是银行APP的推送通知。他点开，瞳孔微微收缩。
又一笔消费。地点是市中心的一家高端儿童理发店，金额280元。
时间显示是十五分钟前。
边寻立刻调出那家店的位置——离幼儿园不到两公里，步行可达。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念念坐在可爱的卡通理发椅上，穆雲站在旁边，轻声哄着也许有些紧张的孩子。
“掉头。”他对周默说。
“边总？”
“去这个地方。”边寻把手机屏幕转向驾驶座。
周默看了一眼地址，没有多问，在下个路口掉转了方向。
此时此刻，穆雲确实在那家理发店里。
念念坐在一张小汽车造型的椅子上，身上围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围布，正紧张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理发师是个温柔的年轻女孩，轻声细语地哄着：“念念的头发有点长了，我们修一点点，修完就更漂亮了，好不好？”
“妈妈……”念念求助地看向穆雲。
穆雲蹲下身，握住她的小手：“很快就好了，念念最勇敢了，对不对？”
“可是剪刀看起来好可怕。”念念小声说。
“不可怕，你看。”理发师拿起剪刀，在念念眼前轻轻开合，“就像小鸟的嘴巴，咔嚓咔嚓，一点都不会痛。”
念念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那……那你轻一点哦。”
“好，阿姨最轻了。”
理发开始。穆雲站在一旁，看着镜子里念念紧绷的小脸，心里柔软成一片。这是她第一次带念念来理发店，之前都是自己在家随便修修。但孩子的头发长了，天气也热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带来专业的地方。
贵是贵了点，但念念值得。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客户发来的消息，关于设计方案的又一处修改意见。穆雲快速浏览，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回复。工作永远做不完，但此刻，她只想专心陪念念。
“妈妈，你看！”念念忽然兴奋地指着镜子。
理发师已经剪好了，正在给念念吹头发。镜子里的小女孩刘海整齐，发尾轻盈，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可爱。
“好看吗？”念念期待地问。
“特别好看。”穆雲真心实意地说，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付钱时，她犹豫了一瞬。前台显示金额280元，这个价格对儿童理发来说确实不便宜。但看着念念开心的样子，她还是拿出了那张黑卡。
输入密码时，她的指尖有些冰凉。每刷一次卡，都像是在和边寻进行一次无声的对话。她在告诉他：我在用你的钱，养着你的孩子。虽然他不知道。
这种隐秘的联系，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心，也让她恐慌。
“好了，谢谢惠顾。”前台递回卡和收据。
穆雲接过，迅速放进钱包最里层，像是藏起一个罪证。她牵着念念的手走出理发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妈妈，我剪了头发，是不是就像大孩子了？”念念仰头问。
“念念本来就是大孩子了。”穆雲笑着摸摸她的头，“走，我们去买冰淇淋庆祝一下。”
“耶！”念念欢呼。
她们沿着街道慢慢走，念念一只手牵着穆雲，另一只手抱着她的兔子玩偶。路过一家甜品店时，穆雲买了两个冰淇淋甜筒，香草味给念念，巧克力味给自己。
“妈妈，”念念舔着冰淇淋，忽然说，“我今天在幼儿园看到那个帅叔叔了。”
穆雲的手一抖，甜筒差点掉在地上：“什么？”
“就是上次那个帅叔叔呀。”念念说得理所当然，“他和园长阿姨在说话，我从窗户看到的。”
边寻来幼儿园了。这个认知让穆雲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他来干什么？真的是为了公益项目？还是……为了别的？
“他……看到你了吗？”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没有，我在教室里。”念念摇摇头，然后眼睛一亮，“妈妈，我们下次见到叔叔，可以请他吃冰淇淋吗？他上次说我的小兔子捏得好。”
穆雲的心脏一阵抽痛。念念对边寻的亲近如此自然，如此不设防，就像雏鸟认定了第一眼看到的生物。
“以后再说吧。”她含糊地回答。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银行的到账短信。280元，准时到账。穆雲看着那串数字，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每天活在谎言和隐瞒里，用着不该用的钱，养着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躲避一个不该再见的人。
“妈妈，你怎么了？”念念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
“没什么。”穆雲挤出一个笑容，“冰淇淋要化了，快吃。”
她们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念念专注地对付着甜筒，穆雲则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出神。她想起早上收到的邮件，关于下周的亲子运动会。园长特别提醒，希望家长尽量参加。
她会去吗？如果去了，边寻会出现吗？
这个念头让她坐立不安。
“妈妈，”念念吃完了冰淇淋，小脸上沾着一点奶油，“我明天可以穿新裙子去幼儿园吗？就是上次买的，有蝴蝶结的那条。”
“可以。”穆雲拿出纸巾，轻轻擦掉她脸上的奶油，“但是要小心，不能弄脏了。”
“嗯！我会特别小心的！”念念用力点头。
看着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穆雲心里那点不安渐渐被温柔取代。无论如何，念念是真实的，她对孩子的爱是真实的。这就够了。
至于边寻……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面对的那一天，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至少现在，此刻，阳光很好，孩子在她身边，这就够了。
她站起身，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家。”
念念把手放进她掌心，温暖的小手紧紧握住她：“回家！”
母女俩牵着手，慢慢走向公交车站。她们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拖得很长，渐渐融入街道的人流中。
而在街对面的咖啡厅二楼，靠窗的位置，边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他坐在那里已经二十分钟了，从穆雲和念念走出理发店，到买冰淇淋，到坐在长椅上，到起身离开。他看得清清楚楚。
穆雲给念念擦脸时的温柔，念念说话时生动的表情，母女俩牵手离开时的背影。
那么平凡，那么真实。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刚刚收到的消费提醒：儿童理发店，280元。就在刚才，就在他眼前，穆雲用那张卡支付了这笔钱。
而他的账户，在同一时间，被划走了280万。
万倍。又是万倍。
边寻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如果穆雲真的在用什么方式向他传递信号，为什么要用这种诡异的比例？如果不是，那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边总，”周默低声说，“要跟上去吗？”
“不用。”边寻睁开眼睛，眼神恢复冷静，“回公司。”
车缓缓启动。边寻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穆雲和念念已经消失在街角。他收回视线，对周默说：“下周三是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安排一下时间。”
“要出席吗？”
“以捐赠方代表的身份。”边寻说，“准备一些适合孩子的礼物，不用太贵重。”
“明白。”
车汇入车流。边寻靠向椅背，脑海中又浮现出念念坐在理发椅上的样子，那么小，那么紧张，又那么勇敢。
如果……如果她真的是他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藤蔓一样疯长，缠住他的心脏。他想起念念说“我爸爸叫边寻”时的自然，想起她在幼儿园看到他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捏的那只小兔子。
太多的巧合，太多的疑点。
他需要答案。而答案，似乎就在那对母女身上。
手机震动，是助理发来的下周日程表。边寻扫了一眼，周三下午原本有个重要的投资会议，他动了动手指，将会议改期。
然后他打开加密相册，里面存着这段时间拍下的所有照片——从监控截图，到幼儿园开放日，到刚才在咖啡厅拍下的模糊侧影。每一张都有穆雲和念念。
他一张张翻看，最后停在其中一张上。那是念念在幼儿园捏陶土时的照片，她低着头，小脸认真，手里是一只已经成型的小兔子。
边寻放大照片，看着孩子专注的侧脸。许久，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你到底……是谁？”
窗外，城市的黄昏正在降临。路灯一盏盏亮起，车流如织，每个人都在奔赴自己的归途。
而有些人，正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一场早已注定的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