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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暗流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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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暗流之下
边寻的办公室在凌晨两点依然亮着灯。
周默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留下的微热。“边总,这是目前能查到的全部信息。”
边寻没有抬头,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消费记录分析图表。从三个月前开始,那张“幽灵卡”的消费呈现出清晰的规律:工作日集中在商业区,周末则转向住宅区附近的民生消费。平均单笔消费金额不高,但频率稳定,像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主妇在安排家庭开支。
“穆雲小姐过去七年的履历比较简单。”周默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大学毕业后进入‘尚品设计’工作三年,表现良好,参与过几个大型商业项目。三年前因母亲重病辞职照顾,母亲去世后没有回原公司,开始以自由职业者的身份接项目。”
边寻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她母亲去世了?”
“是的,三年前的十一月。肺癌晚期,从确诊到去世只有四个月。”周默的语调平稳专业,“医疗费用很高,穆小姐当时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葬礼后,她休息了两个月,之后开始接零散的设计工作,收入不稳定。”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边寻靠向椅背,闭上眼睛。三年前的十一月——正是他最忙的时候,公司准备第二轮融资,他几乎住在办公室,连睡眠都是碎片化的。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穆雲经历了这些。
“接着说。”
“是。”周默继续道,“过去两年,穆小姐的收入主要来自三到四个固定客户,月均税后收入在一万二到一万八之间。房租每月四千五,位于老城区的两居室。其他生活开支比较节俭,没有大额消费记录,也没有旅游、奢侈品购买等行为。”
“直到三个月前。”边寻睁开眼睛。
“直到三个月前。”周默点头,“她的消费模式出现明显变化。首先是搬家,从原来的一居室换到现在两居室,房租从三千涨到四千五。然后是儿童用品的集中采购——童装、文具、玩具、儿童家具。消费地点和时间,与‘幽灵卡’的记录高度重合。”
边寻的目光落在文件中的一张照片上。那是从某个社区监控截取的画面,像素不高,但能看清穆雲拎着超市购物袋,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照片日期是三个月前的周二下午。
“孩子的信息呢?”
周默沉默了两秒:“这是最奇怪的部分。我们查遍了户籍系统、医院出生记录、疫苗接种档案……没有任何一个叫‘穆念念’的四到五岁女孩,符合照片上的相貌特征。她就好像……凭空出现的。”
“凭空出现。”边寻重复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
“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周默调出另一份文件,“我们走访了穆小姐现住址的社区和之前的房东。三个月前,她确实带了一个孩子出现,对外说是亲戚家孩子暂时寄养。孩子没有上学,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邻居反映,孩子很乖,很少哭闹,穆小姐对孩子很好。”
“亲戚家孩子。”边寻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哪个亲戚?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
“穆小姐没有细说,邻居也没多问。”周默顿了顿,“不过有个细节。楼下的便利店老板说,大概两个月前,穆小姐带孩子来买东西,孩子指着货架上的饼干说‘这个爸爸也爱吃’。老板随口问了句‘你爸爸喜欢这个口味啊’,孩子很自然地说‘我爸爸叫边寻’。”
空气凝固了。
边寻缓缓抬起头,看向周默。周默的表情依然专业克制,但眼神里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老板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个名字……比较特别。”周默补充道,“之后穆小姐很快带着孩子离开了,再也没有在那家便利店出现过。”
边寻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深夜的城市灯火阑珊,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划出流动的光带。他想起白天在幼儿园见到的那个孩子——穆念念。她仰着脸叫他“叔叔”,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怕生。
那个孩子说他长得像电视里的人。
那个孩子说,她爸爸叫边寻。
“医学上,”边寻背对着周默,声音很轻,“有没有可能,在不通过正常生育流程的情况下,得到一个……生物学上的后代?”
周默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理论上,如果有保存完好的遗传物质,通过辅助生殖技术是有可能的。但这类操作需要严格的医疗记录和伦理审查,而且穆小姐过去几年的就医记录里,没有任何相关记载。”
“如果有记录,我们早该查到了。”边寻转过身,眼神深暗,“所以要么是记录被抹去了,要么是……”
他没有说完。但周默明白那个未尽的假设:要么是穆雲用了某种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式,要么是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可孩子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又该怎么解释?
“还有一件事。”周默操作平板,调出一张消费记录的放大图,“这是昨天下午四点的消费,地点是星光商场三楼的‘创意童装’。金额四百八十元,购买物品是一件儿童外套。同一时间,我们的人确认穆小姐确实带着孩子出现在那里。”
边寻接过平板,仔细看着那张记录。时间、地点、金额,每一个细节都对得上。
“所以这张卡,确实在她手里。”他低声说。
“或者说,在某个与她密切相关的人手里。”周默谨慎地补充,“但我们监控了所有可能与她接触的人,没有发现可疑对象。消费发生时,她身边只有那个孩子。”
一个四岁半的孩子,用一张不存在的卡,在商场消费?
边寻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他需要重新整理所有线索: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一张无法追踪的卡,一笔笔从他的账户划走的消费,以及穆雲明显改善却依然拮据的生活状况。
“她最近的经济情况怎么样?”他问。
“有所改善,但仍有压力。”周默回答,“自由职业收入不稳定,她上月接的一个项目尾款还未结清。而孩子入园后,开支明显增加。根据我们估算,以她目前的收入,支撑现在的消费水平……有些勉强。”
所以她在用那张卡。边寻想。用着他的钱,养着一个自称是他女儿的孩子。
这算什么?报复?勒索?还是某种扭曲的求助?
“边总,”周默迟疑了一下,“需要直接接触穆小姐吗?或者通过法律手段……”
“不。”边寻打断他,“暂时不要惊动她。”
“那账户安全……”
“继续监控,但不要采取任何限制措施。”边寻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我要知道,她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周默点头,收拾好文件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还有,晨星幼儿园那边,需要安排吗?”
边寻沉默了几秒:“以公司公益项目的名义,捐赠一笔教学设备。不要提任何附加条件。”
“明白。”
门轻轻关上。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
边寻打开抽屉,从最里层取出一个老旧的皮夹。皮夹的边缘已经磨损,是大学时用的款式,早该扔了,他却一直留着。
打开皮夹,内侧透明夹层里插着一张照片。照片上,二十岁的穆雲站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怀里抱着几本书,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防备。那是他偷拍的,后来洗出来送给了她一张,自己偷偷留了一张。
七年了。照片已经褪色,她的笑容却依然清晰。
边寻用手指抚过照片表面。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当年他能更敏锐一些,更耐心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些误会,不会有那场狼狈的分手?
可惜没有如果。
他将照片放回皮夹,收进抽屉。电脑屏幕自动熄灭,映出他疲惫的脸。
无论如何,他要弄清楚这一切。弄清楚那个孩子是谁,那张卡从何而来,以及穆雲这七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同一片夜空下,穆雲也没有睡。
念念已经熟睡,怀里还抱着那只兔子玩偶。穆雲坐在床边,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看着孩子安静的睡颜。
白天在幼儿园见到边寻的场景,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他的眼神,他的问题,他握住她手指时那一瞬间的温度。
还有念念脱口而出的那句“爸爸也喜欢这个”。
当时在便利店,她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拖着念念逃出来的。之后整整两周,她没敢再去那家店,宁可绕远路去另一家超市。
而现在,边寻本人出现了。在幼儿园,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他相信了吗?他怀疑了吗?他会去查吗?
穆雲不敢想。
她轻轻起身,走到客厅,从包里拿出那个记账的小本子。三个月来,每一笔黑卡消费都记录在案:童装、鞋子、文具、零食、日用品、幼儿园学费……累计金额已经超过五万。
五万。对边寻来说可能只是一顿饭钱,对她来说却是一笔巨款。按照她现在的收入,至少要攒一年半。
手机屏幕亮起,是银行APP的通知。她鬼使神差地点开,输入边寻的名字搜索——当然什么也搜不到。她和他的世界,早就没有任何交集了。
除了这张卡。
穆雲打开加密相册,里面存着几张黑卡的照片。卡片在光线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边缘的纹路复杂而精致,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工艺。
念念说这是“未来的卡”。如果真是这样,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未来的边寻知道吗?未来的自己又为什么要让念念带着这张卡回来?
问题一个接一个,却没有答案。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寂静的街道。老城区的夜晚很安静,偶尔有晚归的人骑着电动车驶过,车灯在黑暗中划出短暂的光痕。
如果现在去找边寻坦白呢?告诉他一切:这个孩子,这张卡,那个荒诞的未来故事。他会信吗?还是会觉得她疯了?
穆雲苦笑。连她自己都觉得像个疯子,更何况是边寻。那个永远理性、永远冷静的边寻。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客户发来的消息,询问设计稿的进度。穆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现实。
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她要工作,要赚钱,要养大念念——无论这个孩子从哪里来,现在都是她的责任。
她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修改设计稿。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工作到凌晨三点,终于完成了一稿。她发送给客户,关掉电脑,整个人瘫在椅子里。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邮件提醒。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企业邮箱,主题是“晨星幼儿园家长通知”。穆雲点开,内容是关于下周的亲子活动日邀请,附件里还有一份捐赠鸣谢名单——某科技公司向幼儿园捐赠了一批智能教学设备,名单上第一个名字赫然是:寻科科技。
边寻的公司。
穆雲盯着那个名字,心脏一点点沉下去。这不是巧合。边寻在幼儿园出现,他的公司就给幼儿园捐赠设备。
他在接近。以一种她无法拒绝、无法指责的方式,悄无声息地侵入她和念念的生活。
她该感到恐惧吗?也许。但奇怪的是,在恐惧之下,还有一种她不愿承认的、细微的释然。
至少,他没有直接找上门来质问。至少,他选择了这种迂回的方式。
至少……他还愿意迂回。
穆雲关掉邮件,将脸埋进手掌。黑暗中,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也能听见卧室里念念平稳的呼吸声。
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在问她:你究竟想怎么样?
她想怎么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死局里:往前走是边寻,往后退是悬崖,而站在原地,脚下的地面正在一寸寸开裂。
窗外,天色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带着新的问题,和旧的困境。
穆雲站起身,走到念念的房间。孩子还在熟睡,小手紧紧攥着被角。她在床边坐下,轻轻抚过念念柔软的头发。
“对不起,”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妈妈可能……做不好这件事。”
但念念听不见。她在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句模糊不清的梦话。
穆雲俯身,在孩子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然后她站起身,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煎蛋在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面包机弹出烤好的吐司,牛奶在锅里慢慢升温。这些日常的声音,这些重复的动作,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无论未来如何,无论边寻想做什么,至少此刻,这一刻,这个小小的厨房里,她是念念的妈妈,要为孩子准备早餐。
这就够了。
七点,念念准时醒来。穆雲已经摆好了早餐:煎蛋、吐司、牛奶,还有几颗洗干净的小番茄。
“妈妈早安!”念念揉着眼睛走过来,爬上椅子,“今天吃什么呀?”
“你喜欢的太阳蛋。”穆雲把盘子推到她面前。
念念开心地拿起叉子,小口小口吃起来。吃到一半,她突然抬头:“妈妈,我们还能见到那个帅叔叔吗?”
穆雲手里的牛奶杯晃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叔叔好看呀。”念念理所当然地说,“而且他说话声音也好听,像……像广播里的主持人!”
孩子天真的话语让穆雲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个“帅叔叔”可能正在调查她们,可能下一秒就会敲开她们的门,质问一切。
“念念,”她斟酌着措辞,“如果……如果妈妈和那个叔叔以前认识,但是后来有一些误会,所以现在不能经常见面,你会难过吗?”
念念咬着叉子,认真想了想:“那妈妈和叔叔说对不起,叔叔和妈妈说对不起,不就可以见面了吗?”
孩子的逻辑简单直接,像一道光照进成人世界复杂的迷宫。穆雲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她轻声说。
“为什么呀?”念念歪着头,“我们幼儿园的小美和小亮吵架,老师说,只要说对不起,然后拉拉手,就还是好朋友。”
“因为大人有时候……”穆雲说不下去了。因为大人有时候太骄傲,太固执,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因为有些伤害太深,深到不知道该怎么愈合。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两个人都变了样子,再也回不到从前。
“快吃吧,”她最终只是摸了摸念念的头,“要迟到了。”
送念念去幼儿园的路上,孩子还在哼着歌,完全没察觉穆雲沉重的心情。到了幼儿园门口,老师热情地打招呼:“念念妈妈早!今天气色不错呀!”
穆雲勉强笑了笑:“老师早。”
“对了,告诉您一个好消息,”老师说,“有家企业给我们捐赠了一批新的智能教学设备,今天就会安装。以后孩子们上课更有趣啦!”
穆雲的心一沉:“是哪家企业这么好心?”
“寻科科技,一家很有名的科技公司呢!”老师笑着说,“听说他们的CEO年轻有为,还特别重视教育公益……”
后面的话穆雲没听清。她机械地点头,机械地微笑,机械地把念念交给老师,然后机械地转身离开。
走到拐角处,她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墙上,深深吸了几口气。
寻科科技。边寻。
他果然行动了。用这种正大光明的方式,渗透进她们的生活,让她连拒绝的立场都没有——难道她能因为捐赠方是边寻的公司,就要求念念退学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穆雲拿出来看,是客户发来的消息:“设计稿看了,有几个地方需要调整,方便今天下午来公司面谈吗?”
工作。对,她还有工作。无论边寻做什么,无论未来有多少变数,她都要工作,要赚钱,要活下去。
“好的,下午两点我到。”她回复道,手指平稳,看不出丝毫颤抖。
收起手机,穆雲抬头看向天空。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每个人都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
她也要前进。带着念念,带着这个秘密,在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世界里,一步一步走下去。
至于边寻,至于那张卡,至于那个模糊不清的未来……
就等到不得不面对的那一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