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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目光交汇的瞬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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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目光交汇的瞬间
边寻坐在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车窗外的街景匀速向后滑去，他却罕见地有些心神不宁。
“还有五分钟到，”驾驶座上的周默看了眼导航，语气平稳，“开放日十点开始，我们提前了十五分钟。”
边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膝上的平板电脑。屏幕显示的是“晨星幼儿园”的简介页面，一家以双语教育和艺术培养为特色的私立幼儿园。学费不菲，师资力量雄厚，环境设施一流——以及，穆雲昨天刚刚在这里支付了一学期的费用。
那张神秘附属卡的又一笔消费记录。
“确定是今天？”边寻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确定。”周默从后视镜看了老板一眼，“幼儿园每月一次的家长开放日，所有在读和报名的孩子家庭都可以参加。穆小姐昨天缴费时，工作人员特意提醒过。”
车缓缓驶入幼儿园所在的街区。这一带绿化很好，道路两旁是整齐的梧桐树，树荫下零星散落着几家装修精致的咖啡馆和绘本馆。周末的上午，不少年轻父母牵着孩子的手在街上散步，气氛悠闲而温馨。
边寻的目光扫过那些身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穆雲曾半开玩笑地说过，以后如果有了孩子，一定要选一个有大草坪和图书角的幼儿园。
那时他们还在大学，坐在图书馆后的长椅上，她靠着他的肩，指尖在素描本上随意勾勒着想象中的场景。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她发梢跳跃。
“到了。”周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车停在幼儿园门口。透过雕花的铁艺大门，能看到里面色彩明快的教学楼、塑胶跑道、滑梯和秋千。已经有不少家长和孩子在院子里了，笑声和说话声隐约传来。
边寻没有立即下车。他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玻璃，目光缓缓扫过院内的人群。
然后他看到了她。
穆雲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正蹲着身给一个小女孩整理衣领。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浅蓝色长裤，长发在脑后扎成低马尾，几缕碎发落在颊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七年了。
边寻的手指微微收紧。时间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和坚韧。但她低头时脖颈的弧度，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的动作，都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叠。
然后，她身边的小女孩抬起了头。
边寻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那是监控画面里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大约四五岁的年纪，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两个小丸子，手里抱着一个兔子玩偶。此刻她正仰着脸对穆雲说着什么，表情生动，眼睛弯弯的。
穆雲听着，嘴角微微扬起，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那个笑容很浅，却让边寻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见过穆雲很多种笑容。大笑的，狡黠的，害羞的，生气的。但眼前这个，温柔、包容，带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母性光辉。
“边总？”周默的声音提醒他该下车了。
边寻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九点半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再次看向那对母女的方向。
穆雲已经站起身，牵着孩子的手往教学楼走去。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不时回头指着什么，穆雲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柔和。
他迈步跟了上去。
穆雲今天起得很早。或者说，她昨晚根本没怎么睡。
送念念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她比孩子还要紧张。早上六点就起来准备早餐，检查书包，反复确认入园要带的物品。念念倒是很兴奋，自己挑好了衣服，还非要带上她的小兔子玩偶。
“其他小朋友也会带玩具吗？”出门前，念念仰着脸问。
“有的会带，有的不会。”穆雲蹲下身，帮她调整书包带子，“如果你想和其他小朋友分享玩具，要记得先问老师，好吗？”
“好！”念念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妈妈，我会交好多好多新朋友的！”
看着孩子充满期待的脸，穆雲心里那点不安稍微减轻了些。也许是她想太多了。也许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幼儿园，一次普通的开放日活动，不会有什么意外。
但她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
刚进幼儿园大门，念念就被院子里的滑梯吸引了注意力，拉着她要过去玩。穆雲只好陪着她，一边留意着时间——开放日流程上说，十点要在多功能厅集合，园长会介绍幼儿园的教育理念。
就在她低头看手机的瞬间，念念突然松开她的手，朝着某个方向跑了过去。
“念念！”穆雲一惊，连忙追上去。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
边寻。
他站在教学楼入口处的走廊下，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正微微俯身和一个穿着园服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阳光斜斜照过来，在他侧脸投下清晰的轮廓线。
七年时间将他打磨得更加成熟，眉宇间少了当年的锐气，多了几分沉稳和疏离。但穆雲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就像某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而念念已经跑到了边寻面前，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边寻转过头，目光先是落在念念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缓缓抬起，越过孩子的头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僵在不远处的穆雲。
四目相对。
穆雲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看到边寻的眼神从最初的讶异，到确认，再到某种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叔叔，”念念完全没察觉到两个大人之间汹涌的暗流，她拉了拉边寻的衣角，指着教学楼外墙上的彩色壁画，“那个小兔子画得好漂亮呀！”
边寻低头看向念念。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柔和下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嗯，很漂亮。”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一些，但语调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节奏。穆雲记得这个声音，记得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记得他叫她名字时的语气。
“念念，”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孩子的手，“不能乱跑。”
她的手在发抖，她希望没有人发现。
念念回头看她，又看看边寻，大眼睛眨巴眨巴：“妈妈，这个叔叔长得好像……”
“像什么？”边寻接过话头，目光却依然锁在穆雲脸上。
穆雲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不敢想象念念接下来会说什么。“像爸爸”这三个字一旦出口，场面将彻底失控。
“像……像电视里的人！”念念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表达，开心地说，“很帅的那种！”
边寻怔了一下，随即低低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穆雲脊背发凉。
“是吗？”他直起身，视线终于从穆雲脸上移开，重新看向念念，“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穆念念！”孩子响亮地回答，然后又补充，“今年四岁半了！”
穆念念。姓穆。
边寻的眼神深了深，但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很好听的名字。”
他重新看向穆雲，这次的目光更加直接，也更加具有穿透力：“好久不见，穆雲。”
七年两个月零三天。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穆雲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扯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好久不见，边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我来考察。”边寻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公司有个教育公益项目的计划，周助理推荐了几家幼儿园，晨星是其中之一。”
他口中的“周助理”此刻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穆雲注意到，那位周助理的目光在她和念念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超过了必要的礼貌范畴。
“原来如此。”穆雲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所幸，开放日的广播适时响起：“请各位家长和小朋友到多功能厅集合，我们的开放日活动即将开始……”
“妈妈，我们要过去吗？”念念仰头问。
“要的。”穆雲如蒙大赦，立刻弯腰抱起孩子，“那我们……先进去了。再见。”
“一起吧。”边寻自然而然地接话，“我也需要听听园方的介绍。”
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对周默说了句什么，然后便迈开步子，朝着多功能厅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侧身看向还僵在原地的穆雲：“不一起吗？”
那语气平静得可怕。
穆雲抱着念念，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虚浮不稳。她只能跟上去，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既不太近，也不太远。
走廊并不长，但她却觉得走了很久。边寻就在她前方不远，步伐稳健，背影挺拔。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一种冷冽的木质香调，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疏离感。
念念趴在她肩上，小声说：“妈妈，那个叔叔好高呀。”
穆雲“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还香香的。”念念又说。
这次穆雲连“嗯”都发不出来了。
多功能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穆雲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刚坐下，边寻就很自然地在她旁边落座。周默则坐在了边寻的另一侧，打开了平板电脑准备记录。
“妈妈，”念念凑到穆雲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其实全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叔叔坐我们旁边耶。”
穆雲感到边寻的目光瞥了过来。她脸颊发烫，只能低声哄道：“嘘，园长要讲话了，认真听。”
园长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开始介绍幼儿园的办学理念、师资力量和课程设置。穆雲努力集中注意力，但身边的男人存在感太强，她根本无法忽略。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和念念身上，那种审视的、探究的目光，像解剖刀一样，试图剖开她所有的伪装。
“……我们鼓励家长参与孩子的成长过程，”园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每月一次的开放日，每学期的亲子活动，都是家园共育的重要环节……”
念念听得不太专心，小脑袋转来转去，最后目光落在了边寻放在膝盖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腕间戴着一块简约的机械表。
孩子伸出自己的小手，好奇地比了比，然后抬头看边寻：“叔叔，你的手好大。”
边寻低头看她，神色有些微妙：“是吗？”
“嗯！”念念用力点头，又拉起穆雲的手放在一起，“妈妈的手也很大，但是没有叔叔的大。”
穆雲触电般想抽回手，但边寻的动作更快——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就那么短短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松开。
“确实。”他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穆雲的心脏差点停跳。那瞬间的触感，干燥、温暖，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皮肤，唤醒了一些尘封的记忆。大学时，他总喜欢这样握着她的手，有时是在图书馆，有时是在散步的路上。
她猛地收回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园长讲话结束后，是自由参观时间。家长们带着孩子在各个活动室和功能区间穿梭，体验幼儿园的日常活动。
穆雲本想立刻离开，但念念被美术室的陶艺体验吸引了，非要进去玩一会儿。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美术室里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在老师的指导下捏着陶土。念念找了个空位坐下，很快就专注地玩了起来。
穆雲站在一旁看着，心思却完全不在孩子的手工作品上。她能感觉到，边寻也进来了，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她很有耐心。”他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穆雲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小孩子都这样，对新事物好奇。”
“不只是好奇。”边寻走到她旁边，目光落在念念身上，“她的专注度很高，手眼协调能力也很好。捏的那只兔子，虽然粗糙，但形态抓得很准。”
穆雲这才注意到，念念确实在捏一只兔子，已经有了基本的形状。她有些惊讶——边寻什么时候对儿童教育这么有研究了？
“你经常陪孩子做手工吗？”她忍不住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太私人，太像在打探他的生活。
边寻沉默了几秒：“没有。只是观察。”
气氛又冷了下来。
念念捏好了兔子，举起来给穆雲看：“妈妈你看！”
“很漂亮。”穆雲挤出笑容。
“叔叔你看！”念念又把兔子转向边寻。
边寻顿了顿，弯腰凑近了些，认真端详了几秒：“耳朵可以再长一点，兔子耳朵很长。”
“对哦！”念念恍然大悟，又坐下继续修改。
穆雲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念念对边寻那种自然的亲近，让她既困惑又恐慌。这是血缘的力量吗？还是只是孩子天性中对“父亲”形象的向往？
“她父亲呢？”
边寻的问题像一把刀，猝不及防地刺了过来。
穆雲呼吸一滞，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在。”
“不在？”边寻重复这个词，语气平淡，却带着某种压迫感，“是不在本地，还是不在人世？”
穆雲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怒意：“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边寻迎上她的视线，眼神深不见底：“只是关心老同学。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我过得很好。”穆雲硬邦邦地说。
“是吗？”边寻的目光扫过她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袖口，扫过她眼底淡淡的青黑，扫过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看起来不像。”
这话太直白，也太伤人。穆雲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是愤怒，也是难堪。
“边寻，”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生活，轮不到你来评价。”
“我没有评价，”他依然平静，“只是陈述事实。你看起来……很累。”
穆雲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她确实累，经济上的压力，对未来的不确定，对念念来历的担忧，还有这张莫名其妙出现的黑卡……所有这些像一座座山压在她肩上。
但她不能在他面前承认。绝不。
“妈妈，”念念的声音拯救了她，“我的兔子捏好了！老师说要拿去烤，烤好了下次来拿！”
穆雲如释重负，立刻转身走向孩子：“好，我们请老师帮忙收起来。”
她牵着念念去洗手，能感觉到边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们。那目光像实质的丝线，缠绕在她身上，越收越紧。
洗完手，念念突然说：“妈妈，我想上厕所。”
“老师带你去好不好？”穆雲问。
“我想妈妈带我去。”
穆雲只好向边寻点点头——算是告别，然后带着念念匆匆离开美术室。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穆雲等在隔间外，听到里面传来念念哼歌的声音，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边寻。更没想到，重逢的场景会是如此尴尬，如此……被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的到账短信。她今天还没用黑卡消费，这是昨天缴费的“退款”。看着那串数字，穆雲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她用着他的钱，养着他的孩子（如果念念说的是真的），却在他面前摆出一副独立坚强的样子。这算什么？
“妈妈，我好了！”念念推门出来，手上还湿漉漉的。
穆雲抽出纸巾给她擦手，动作有些机械。擦着擦着，她突然停下，看着念念的眼睛：“念念，你……喜欢刚才那个叔叔吗？”
“喜欢呀！”孩子毫不犹豫地回答，“叔叔长得好看，还知道兔子耳朵要长！”
童言无忌。穆雲苦笑。
“那如果……”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如果妈妈以后带你见那个叔叔，你会开心吗？”
念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妈妈要带我去找爸爸了吗？”
穆雲的心脏狠狠一抽。她蹲下身，平视着孩子：“念念，妈妈说的是‘如果’。而且，那个叔叔……不一定就是爸爸。”
“可是他就是呀。”念念歪着头，表情困惑，“妈妈为什么说不是？”
“因为……”穆雲语塞。她该怎么解释？说时间不对？说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
最后她只能摸摸孩子的头：“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明白。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走出洗手间，穆雲刻意选了另一条路，绕开美术室，直接从侧门离开了幼儿园。她走得很快，念念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妈妈，我们不等叔叔了吗？”念念问。
“不等了。”穆雲说，声音有些紧绷，“叔叔有他自己的事。”
她招了一辆出租车，几乎是逃也似的钻了进去。车子启动，幼儿园的大门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街角。
穆雲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而此时此刻，幼儿园美术室里，边寻站在窗边，看着那辆出租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周默走到他身边，低声汇报：“已经确认过了，缴费人是穆雲小姐，用的是她的个人账户，但资金来源……比较模糊。”
边寻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银行APP。最新的消费提醒还停留在昨天那笔幼儿园学费，金额醒目。
他退出APP，点开相册，翻到最底部。那里存着一张很老的照片，像素不高，是大学时用旧手机拍的。照片上，穆雲抱着一摞书，站在图书馆门口对他笑。阳光很好，她的眼睛弯成月牙。
那时的她，和今天在梧桐树下给小女孩整理衣领的她，眉眼间的温柔如出一辙。
但那个孩子……
边寻锁上手机屏幕，对周默说：“查一下那孩子的出生记录，所有可能的渠道都试一遍。还有，我要穆雲这七年来的详细经历，越细越好。”
“明白。”周默顿了顿，“另外，园方说，穆念念小朋友已经正式办理入园手续，下周一正式上课。”
边寻看向窗外，远处天空有鸽子飞过，划出一道弧线。
“知道了。”他说。
声音平静，眼神却深得像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