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娱乐圈）》潇潇沐雨寒

2、交易

　　看到何言第三次欲言又止，萧凉觉得这饭是没办法吃下去了。
　　“说吧，什么坏消息。”萧凉抱起胳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要说对坏消息的心理承受能力，萧凉自认为这些年已经修炼得无人能及。那件事之后的头一两年，但凡来电不是解约的、就是催退款的，还有辱骂的、幸灾乐祸的……角色、商务、节目档期，一个一个化为飞灰。一旦进入网络就能看到铺天盖地的，汹涌而至的舆论，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那桩丑闻——
　　知名男艺人涉嫌□□易。
　　业内新秀实力人设崩塌，靠身体上位！
　　封杀劣迹艺人！获奖重新评选！
　　更不要说围绕着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衍生出来的各种猜想、揣测和阴谋论。然而就算萧凉把手机关机，就连网线都拔了，也不能躲过公安机关传唤他配合调查。这场调查持续了半年有余，期间萧凉自己也不知道被偷拍了多少照片，甚至有跟踪狂偷偷尾随到他住的公寓，并且拿到了门禁密码——要不是何言及时发现把对方打跑，萧凉也不知道那晚事情会不会往最糟的方向发展。
　　污名就如灾厄，从天而降的时候，最开始会痛苦，痛苦别人不相信、不理解。之后就渐渐麻木，因为能失去的都失去了，再糟也不会更糟了。而舆论场总是很快就转移注意力，没多久就聚焦于新的热点。
　　但真正难熬的时候才刚刚开始。被当做舆论中心的时候，至少还有委屈和愤怒的理由；当潮水退去，才发现岸上只有满地垃圾和尸体，以及一个不着寸缕、狼狈不堪的自己。

　　何言的表情很复杂，又踌躇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说，“也不能算是坏消息。一早我就接到谢导演的助理打来电话，说明晚约了几个人一起吃饭。我就问他，都有哪些人。”说到这何言顿了一下，“你知道都有谁？是那个Kevin，记得吗，你去试镜的时候他也去了。”
　　“那个最近风头很大的顶流？”萧凉想了几秒钟，总算对这个Kevin有了一点印象。那天去的人不少，但这位从头到尾都戴着口罩和太阳镜，身边跟着一群人，实在没看清长什么样。Kevin算是后自媒体时代红起来的流量，最开始是以歌手身份出道的，这几年也一直在频繁接触剧组，应该是有转型的打算。
　　演得好不好姑且不论。后自媒体时代，影视制作的逻辑也在改变：只要艺人本身能带来巨大的流量，这个剧就算有了回本的保障，绝大多数资方不会拒绝这样的免死金牌。
　　“以他的条件，不可能和许应深争男一。我当时就担心他想要的是男二，哎，果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何言跺了跺脚，忽然又转了个话头，“但我觉得奇怪的是，要是他们那边已经选定了Kevin，打个电话说我们没中不就行了。约什么吃饭呢……而且我看他们发过来的地点……又是这种私人会所。”
　　会所。
　　萧凉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偏僻的会所，轰鸣的重金属音乐，形形色色衣裳凌乱的男男女女，在红紫交错的灯光下扭动缠绕——这一切光怪陆离的场景，是萧凉至今会惊醒的噩梦。哪怕后来重新开始工作，萧凉也极力避免在任何私人场合与不熟悉的人碰面。
　　何言见他脸色不对，立刻掏出手机，“算了，又是私人场合又是什么狗屁顶流，谁知道这些人安什么心。我给他们回电话就说不去了。”
　　萧凉的手握住了电话。“拒绝的话，这个角色就等于拱手让给他了。”萧凉的手指很凉，却非常有力，“这个剧投资不菲，阵容也很大，几个制片方相互都有忌惮，不会有谁轻易做出格的事。而且，我也相信谢导演不是那种人。”
　　“何况不还有你陪我去嘛。”萧凉捏了捏何言的胳膊，嗯，肌肉紧实，看来格斗没有白练。
　　四年前跟踪狂事件之后，何言就觉得自己战斗力还是不足，专门请了老师教格斗。萧凉的演员事业还没见什么起色，何言的战斗力倒是蹭蹭飙升，跟着教练去了一趟国外竟然拿了个业余组的冠军回来。可把那外国老头激动得，一直想培养他打职业比赛，但何言都婉言谢绝了。
　　“我就不相信，这世道能一直黑下去。”萧凉也问过他为什么不考虑转行，何言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一记高踢扫在沙袋上，发出一声巨响。那力道，萧凉觉得他大概是把沙袋想成了许应深的头。

　　谢无咎——这是谢大导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听起来很像侠客，但业内的人背地里都叫他“老仙儿”。听说这老头儿脾气古怪，要拂了他的逆鳞，谁的面子都不给。他的巅峰期其实在一二十年前，那时候只要谢导出手，不是票房爆满，就是奖拿到手软。谢导几乎没有不擅长的题材，又很能捧人，因此在他才华恣肆的年代里资本几乎是捧着钱求他拍。但谢导选演员从来不爱听金主的话，试镜试完了之后，谢导每个都要见一见，看看面相；有时还会问个生辰八字，家住哪里；他老人家随身不离六个铜钱，据说是正经八百的开元通宝，随时起手就来一卦。有的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回绝了，而他看中的人，有时候也十成地莫名其妙。
　　据说有一回他选个反派女角，久选不中，所有人都快要愁死。谢导掷了个铜钱，神神叨叨地说什么吉位在西，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往西边一路踱过去。走着走着就走到工作人员的休息区，大概是走累了，停下来要杯茶喝。没想到他竟然一把抓住给他倒茶的姑娘手腕，拖着人家往外走。要不是他名气大，好几个人认识他，怕是当场就要报案。
　　后面的事儿就很传奇了。这被他看中的倒茶姑娘就在他的强力要求之下演了那个女反派。后来也有很多人爆料，其实那姑娘本来就想演戏，一直在几个大的拍摄基地做杂工和群演，就是想找机会。当然不少人认为这事纯属谣传，或是这个女演员和导演关系匪浅等等。有人私下也问过谢导，这老头故弄玄虚地说这个女角色是个会杀人的女人，眉宇间必然得有杀气。当时他一眼就看中这姑娘英气逼人，目如寒星，是个能隐忍做大事的人，要在古代定是个杀手刺客……
　　却不知是不是他铁口直断，她红了没几年，就和丈夫双双死于家中。警方调查的结果是双方搏斗之后持利器伤到要害——并且是男方先刺伤了她，她反击时一击致命，但完全没有求救，而是静静地等着大出血而死。
　　在那之后，谢导的好运似乎就开始慢慢离他远去。有人说他江郎才尽，但萧凉却觉得不过是那个由才华决定一切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而已。资本找到了新的盈利模式，不需要再为才华买单了。于是谢导便开始保持半隐退的状态，要不是那天在试镜的时候真的见到他本人，萧凉也不敢相信这位老仙儿就这么复出了。

　　萧凉比预定时间还提早了一点到，谢无咎却已经在那里了。演艺圈有不少长者喜欢穿中式风格，把自己打扮得仙气飘飘。但出乎萧凉的意料，谢无咎在不工作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潮牌，头上戴着至少五位数的耳机，手里还有一杯某牌的奶茶。何言也被这个造型震了一震，小声说了句，哇哦，这老爷子好酷。
　　就这么小声一句，原本闭目养神的谢无咎登时睁眼取下耳机，绕着萧凉转了两圈，每转一圈就说一声好。萧凉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谢无咎倒是自己先开了话头，“你叫萧凉，对不对。最近是不是去寒烟寺求过一个签？”
　　说得萧凉一愣。但转念一想这似乎也不是很难推断出来，便点了点头，“确实。不过这个签求得不顺，上面的签诗也看得不是很明白。”
　　“那别管了，听我的。你眼下还有一劫，这个劫过了方才海阔天空、锦绣万里。至于这个劫嘛……”
　　话只起了个头，门就被敲开了。进来足有五六个人，最当中的就是眼下炙手可热的流量小生kevin。进了房间他才摘下口罩和太阳镜，端的是一张略带混血感的精致面容。
　　“人都到齐了，各位入座吧。”挨在Kevin身边发言的中年男子显然应该是他的经纪人。他稍稍示意，另外几人便退出房间，室内只留下他和Kevin，萧凉、何言还有谢导五人。
　　“不耽误谢导的时间，我就直说了。”中年男子一坐下就直接表明来意，“我们公司希望能和萧先生协商一下，让Kevin出演这个男二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