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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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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行乐
“我跟你玩呐!说了找错人了,听不懂话?”
付正亮一把挥开面前递上来的一沓废纸,甩了明清一个踉跄。
“怎么会呢?就是姓刘啊,叫刘大开,府南人,他让我今天9点来北地湾进组,我7点就在帮忙了。您这里也是今天开组,这都对上了呀,老板您再好好认一认,怎么会错呢?”
明清扒着付正亮的胳膊不死心,心里压着块大石头,她脑袋惶惶的,开始有些怕。
“我叫明清。演员太多,你是不是忘记我了,您再好好想一下。怎么是骗人呢?”
是啊,怎么骗人呢?都是一个镇上的人,为什么要骗人,就为了两万块的介绍费,名声脸皮都可以不要了吗?
“我叫明清,明清,拜托您真的好好想一想!求求您!”明清捏着那沓简历纸,颤抖着声音哀求。
付正亮一把甩开明清攀扯的胳膊,耐心已经到了底:“明清?我还唐宋呢!做你的白日梦去吧!耽误我开工!”
做梦吗?明清后脑被甩到造景用的大理石柱上。
好疼。
她其实已经醒了。
是啊!哪来那么好的事,男的女的站着说说话,哭一哭笑一笑,漂漂亮亮的就把钱挣了,做梦呢?
可是...可是妈妈...
五颗小菜捆成一把能赚三毛,她跟着妈妈挑去街上卖,如果全部卖完,能赚到五十块。
为了这新鲜的五十块钱,往往在凌晨,爸爸就要扛着锄头顶着头灯挑担出门,热旱洪雨病虫害,拿最不值钱的苦力侍弄田地,供给家里生存所需和明清读书的开销。
凌晨的天黑洞洞的,很冷,是明清最怕。
现在她的身前没有爸爸顶灯,身旁也没有妈妈取暖,她只有一个人,一个孤零零的自己。
两万块钱,还有刚刚租下的小屋,押金租金水电吃饭生活...
怎么办啊...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剧组热火朝天的开工,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没有人有闲情逸致,去管一个离家不久的孩子。
她能怎么办,谁能教教她吗?明清想不出来办法,她只会想着爸爸妈妈...
妈妈卖菜的时间很长,有时会是一整天,小明清坐不住,妈妈就每隔两天省下一个馒头,一个馒头可以买五颗奶糖。
一天一颗,乖乖的小人就能被安安静静的哄住。
含着香香的奶糖,明清问妈妈,肚子饿不饿。
妈妈总是笑着,她说乖乖,不饿,饿着肚子的人是最不怕的。
饿着肚子还能坚持下去的人,是可以等来好事情的。
恍恍惚惚的被场记撵开,赶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她继续傻傻的站着。
风就这么呼呼的吹,明清呆呆的,流着泪。
…
剧组开工大吉,每个人都领到一个红包,喜气洋洋。
匝匝也蹭了一个。
“那谁啊?”他拿手肘戳了戳身边的副导演。
“不知道。”付正亮扫了一眼敷衍着,“被骗了吧。”
新塞进来的录音实习没多少经验,他指挥着场记重新摆正话筒收音。一早上忙的脚不沾地,谁有功夫细管这闲事儿。
这帮公子哥儿,天天没个正经事,不是逗小姑娘哭,就是摸男孩屁股,偏偏他们这些“艺术家”还得靠着他们投钱吃饭。
这世道,真不公平。
“你给她加进去。”瞧着怪可怜的。
“这!人员名单都定好制本了。都分发下去了,搞这么突然,怎么加?”周围都是人,付正亮压下嗓子解释。
开玩笑,剧组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吗?
上面的是爷,真金白银的砸着玩,他们得捧着,这也就算了。这他妈又是个什么东西,就是条狗也比他体面,也敢来指使他。
笑话。
“那就给茜茜姐当个婢女吧,不用说话。”省得出错。
真是,打狗也得看主人,付正亮无可奈何,只能粗中有细的给他安排上。
“这几天,上头的几位没准要来探班,你留神提防着,别出什么差错。”匝匝踢开脚边的苹果箱,缩着肩,撂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得勒,您放心!错不了。”
…
明清站了一天。在晚上十一点,终于等到录音实习的一句话,她能进组了。
原来饿肚子真的会带来好运气,谢谢妈妈。
…
其实副导演在中午放饭时,就知会了场记去把明清加进来。奈何事情多,场记给忙忘了。
录音的小实习旁观到一切,他本来也不想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我什么事。
说多做多错多,他在剧组添油倒醋,瞎忙活一天,挨了一头的教训包。
真是气笑了。
“欸,那个谁,明天来剧组上工。”
他不想干了,走之前还不忘报仇,争取把这个笨蛋扔到剧组给人添堵。
只是,笨蛋好像傻了,一动不动,装没听见。
小实习等了几秒没等到动静,甩上包转身,准备走人。
安安静静的置景片场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他循声回头。
不好!笨蛋死了!
…
明清醒来,睁眼是在一家小诊所。
“我可没钱给你送医院。”小实习坐在床边,见她醒了,摁灭了手机,又看了一眼吊瓶。
盐水快结束了。
“我,生病了吗?”在明清的印象里,小毛小病,是不用去医院的。
“没有,低血糖,饿晕了。”
小实习埋着头,他在自己的背包里翻鼓着,硬是找不见东西。好半天,他才从最底下掏出一个红包,皱巴巴的递给明清。
明清惨白着一张脸不解,她望着他,还是很呆。
“要吃饭,吃点饭就好了,不吃就晕。”
小实习动作很大的挥舞比划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夸张。
大概她真是个笨蛋,可怜的,连低血糖都不懂。
“呃,不是这个,为什么要给我红包?”明清等他安静下来,才问出困惑。
“因为我不想给资本卖命,你被选中了。明天记得去副导演那登记。开工红包,拿去买点吃的吧。”
小实习见明清迟迟不接,撇了手,红包掉在被子上。
明清挣扎着坐起来,她见小实习抖落抖落书包,拉上拉链甩上肩,就往外走去。
“可是,”明清终于坐起身,她喘着气,像在挽留。
她说:“你挨了一天的骂,也不要工资吗?”
捏着门把的手突然定住,应该是门锁卡住...拧不动了。
明清看他半天没拧开门,她捏着被子上的红包慢慢摩挲,轻轻的说了一句:“而且这个,好像…是空的。”
只听:嘎——的一声,门把被人卸下来了。
房间寂静,明清仰了仰头,她确定,自己要和小实习说:“我的盐水挂完了。”
……
其实明清是在听到进组消息后才晕倒的。
她知道小实习的意思:她能干活了,她能有钱赚了。
这让她稍稍安心了些,浑身卸力后就再也撑不住了。
醒来时,头顶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她身边坐了一个男生。
明清知道他,他们刚刚认识一天。
她站在那里哭,他在那里跑来跑去,不知在忙些什么。
导演骂他在瞎捣乱,他就急急忙忙的跑来跑去,看起来更忙了。
到后面,明清都不哭了,他还在忙着挨骂,慌慌张张,整整一天。
好像是挺笨的一个人。
有他这么一天陪着倒霉下来,说实话,明清有些害怕。
即使可以进组又怎么样?
明清知道自己不算聪明,看着这个毛手毛脚的男生,她仿佛看到未来的自己,会不会也是忙忙碌碌,除了靠辛苦卖力赚别人一点笑话和微不可取的一点报酬外,一无所获。
于是,她使了一点小心机,用了一点激将法。
不怪别的,北京真的太大了,她谁也不认识。
她没有进过剧组,不懂怎么拍戏,什么走位、镜头、抢天光她闻所未闻。
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
原本指望刘哥能照应她的努力…现在,她只感觉有些冷。
真的挺冷,北京的早春天,冻得她一个人在外面,实在受不住。
还好,虽然晕倒了,但明清的意识还模糊着,在小实习抱着她送医的路上,冰冷的身体上传来了久违的温暖热度,像小时候妈妈的怀抱,她实在贪恋不过。
所以,小小的一点激将法,会管用吗?
会吧。
抱歉,她实在有些自私的心机。
小实习的脸是好看的,衣服滑滑的,身上香香的,个子也高,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给出一点温度。
这点温度对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明清来说,太珍贵了。
她要留住这个人,就像在寒夜里抱住一只陌生的大猫,温暖蓬松可以取暖,至于会不会挠人,这事只能熬过寒夜再说了。
所以他看起来好像很没用,吊儿郎当不着调,她也要把这只大猫骗下来。
笨蛋的计划成功了。
“所以呢?你被说服了?”
“她说的对啊,我累了一天,被骂了一天,白干吗?”
可是你继续干下去,还要累上几个月,你缺那几个子?
封不筝抬了抬眉毛,这人已经闲出屁了。好好的少爷不当,妞不泡,拉着一剧组的人陪他玩cosplay。
难道导演拿到的是打工皇帝的剧本吗?
封不筝被逗笑了。
“喜欢那妞儿了?速度够快啊。”
许望无语:什么时候,封不筝可以不是一头只会发情的种马。
“那你明天还去喽?”
“去吧。她说请我吃馒头。”
封不筝两条眉头拧起来,打成一个死结。
许望懒得理他,也不解释。
既然要玩,人设要符合剧本逻辑。他现在就是一个受气打杂的小穷实习,哪来那么横道,能直接撂挑子不干?
再说,挂水的钱,打车的钱,连修门把手的钱都是他掏的,吃两个馒头怎么了。
而且如果他就这么走了,倒像是临阵脱逃,要让那笨蛋瞧不起了。
许望在今夜将背包第三次甩上肩,接下来,他准备在剧组旁边租一个小屋。
封不筝目送他出了房间,打个哈欠,翻过身,睡了。
…
回到胡同小屋已经是凌晨一点,明清没有睡,她睡不着。
南角的小桌板上放着一个洗脸盆,里面是等着发酵的面团。
躺在床上,明清举着手里的红包,里面是100块钱,是小实习自己贴的钱让她买饭吃。
望着手里的100块钱,她诡使神差的想起了一件往事。
10岁的时候,明清和爸爸放牛回家,在村后的野塘里他们发现一个溺水的人。爸爸好心,跳下去救他,那人却死死的扒住爸爸的肩膀。几次挣扎着把爸爸往下按,好在最后是有惊无险,二人都平安上岸了。
事后,那人轻飘飘的给了爸爸100块钱以作酬谢。这件事给当时小小的明清吓的不轻,回家后妈妈一边抱着小明清在怀里安慰,一边责备着爸爸不该救人。毕竟生死之事,不是小事。
爸爸却笑呵呵的安慰明清说没事。他说,明清,不要怕,不要去怪,那是一个溺水的人,是可以被原谅。
明清把钱紧紧攥在手里:他真的很好,所以,不能怪她。
昏黄的灯光让一切都看不真切,女孩的面庞模糊不清,只有面团在悄悄发酵长大……
好人难做
这些天,明清按往常一样早早的就来到了剧组。按部就班的和其他小演员们换好服装等待开工,在经历了她人生中手忙脚乱的剧组头几天,明清开始逐渐适应剧组工作。
直到下午2点歇工,明清捧着盒饭才有了工作落实的安全感。
周围的地上,散落着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垃圾,她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拿剧组废布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用塑料袋铺着,放了包,才开始蹲下吃饭。
明清拿着筷子在饭盒里一粒一粒挑着饭粒,有些沮丧。
“你数蚂蚁呢?”
背后冷不丁冒出一声,是个男人。
明清并不认识这个脸生的年轻男人。她初来乍到,不知对方是何来历。这里的人她都得罪不起,怕开口不当,得罪了人,因此并没有说话。
“怎么了?今天是演哑巴吗?”
匝匝有些不高兴。
“你知不知道,你能进组,得感谢我。”
他踢了踢明清脚边的书包。
呵,挺爱干净的,还拿塑料袋铺在地上放包。
可惜,这是剧组,没那么多穷干净给人讲究。
匝匝抱着手,继续开口补充道:“是我开口和副导演说,这才把你吆进来的。”
快来感谢我吧。
“你不要踢我的包。”明清捡起从包里掉出来的东西,来人也太不客气了,她有些排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又不认识你,你干什么帮我。”
这段时间的剧组生活让她知道,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心,人情冷暖都是有价格的,情绪可以拿来置换片酬,别人给她东西就一定是想从她这里拿走些什么。
粉色的小包裹上沾了一点灰尘,明清掏出随身的小手帕一点一点擦干净了。
“嘿,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人心。”
匝匝这人一贯投机倒把,极尽钻营,遇人做事从不吃亏落后。难得他善心大发一次,居然还落不着个好。
这可把他气了个仰,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
明清先是抬头觑了一眼那个气鼓鼓的男孩,看着他并不像真的生气的样子。
她收好包裹,抿了抿唇,思量数秒,继续试探。
“哎?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是你帮了我?”
“哼。”
“你为什么要帮我?”
“嘁。”
“你吃饭了吗?”
“嗤。”
“那…按你说的,既然是副导演批准我进组的。那我去谢他?”
“要死啊!”
明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好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那…谢谢你啦。”
匝匝翻了个白眼,“光嘴巴说说吗?”
“那你要什么?”
“看你这穷酸样,也给不起什么好东西,我看你这么宝贝手里的东西,干脆给我好了。”
“可这是给别人的,怎么好给你?”
匝匝存心要逗这个女孩,自然不肯罢休。
“这样,你把这个给我,我就和副导演说多给你两句台词,怎么样?”
明清捏着小包裹,看上去十分为难的样子,思忖了一会,忍痛道:“好吧,给你了。”
反正这几天也没找见他,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拉倒。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岳麒。你呢?”
“明清。”
落日下,明清笑腼如画,匝匝没读过几本书,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样的画面,只觉得好看,她真的很好看。
娱乐圈美女如云,匝匝混迹名利场,见的多了。可眼前的女孩五官柔和,气质与众不同。
他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有次迷路在山里,偶然发现的那束小野花,安静温柔,极富生命力。
可惜,自童年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种小花。也许是天地造物遗落的精灵,谁知道呢,也许是个妖精也说不准。
无知无觉的妖精笑得很美,没心没肺,一派纯真,很开心。
……
当天,回到家的匝匝兴致勃勃的打开包裹,看那小丫头这么宝贝的样子,一定是啥稀罕玩意,包裹的这样好,他耐着性子一层一层打开,里面赫然是两个冷馒头,硬邦邦的。
匝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