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同一块浮木开始》AAA啄木鸟小林

2、林总的陨落

　　冰冷的黑暗像退潮般从她意识边缘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悬浮于虚无之上的、淡金色的雾霭。雾霭中，闪烁着几点幽蓝的光，如同浸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神经结节。
　　随即，一个毫无感情波动电子音，直接在她大脑的沟回深处响起：
　　【系统加载中…】
　　【正在锚定宿主认知模板……模板‘深度浸入式角色扮演游戏（末日变体）’匹配度94%。】
　　【界面生成，祝您生存愉快。】
　　最后的尾音尚未消散，那片淡金色的雾霭骤然凝结、塑形，化作半透明的、流淌着数据流光的沉重面板，烙印在她视网膜的背面。无论她如何闭眼、摇头，它都稳定地悬浮在那里，成为她感知世界无法剥离的第一层底色。
　　那层淡金色的、覆盖一切的数据滤镜，在持续了不知多久后，从辅助变成了另一种酷刑。
　　“关掉……”她干裂的嘴唇嚅动着，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把这些……关掉……”
　　系统没有反应。面板依旧冰冷地悬浮，数据流淌。
　　一股混杂着绝望的暴怒，猛地窜起。她不再请求，而是用尽力气，在脑海中对着那片无垠的金色发出无声的咆哮：
　　“我说……关掉它！把这些该死的东西，从我眼前拿开！立刻！马上！”
　　这一次，有了回应。
　　【请求确认中。永久关闭视觉界面辅助，将导致生存概率下降37.4%，请问是否确定永久关闭？】系统声平稳地陈述。
　　“关掉…现在就关掉！”她的嘶吼被虚弱切割得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逻辑被求生欲和窒息感胡乱地拧在一起，“换掉这个…我眼睛里全是花的…字在飘…像之前那样…只出声，等我…等我叫你了再出来！别让它一直…一直糊在我眼珠子上！”
　　【提议分析：改为‘情境触发式’与‘意念查询式’混合界面。常态视觉遮蔽解除，仅在环境突变、宿主主动询问或生命体征濒危时触发视觉或强提示音频。】
　　【此模式将增加信息遗漏风险。是否确认切换？】
　　“确认！”她几乎在系统提问结束的瞬间就给出了回答，快得像是不经思考的肌肉抽搐。比起那个冰冷的百分比，她更需要从这无孔不入的数据监视中，夺回对自己眼皮开合的控制权。哪怕这很蠢，但这是她还能感觉到“我”和“它”有区别的唯一方式。
　　【视觉界面解除中……】
　　消失的瞬间，巨大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噬。先前被数据填满的感知突然变得空旷，真实的危险——水流细微的变化、远处模糊的声响——变得无比尖锐。她打了个寒颤，那种轻松感里掺杂了更深的惶恐。她仿佛亲手关掉了救生艇的雷达，只因它灯光太刺眼。但这惶恐里，确确实实，有一丝属于“我”的、笨拙的呼吸。
　　光屏消失后，绝对的黑暗并未降临。
　　眼球因强光的余威仍在生理性地颤抖，视野里一片失焦的、充满颗粒感的浑浊，像一台对焦失灵的老旧相机。
　　首先炸开的是一片跳动着的白噪光斑，如同直视太阳后灼在视网膜上的残像。几秒后，光斑才像潮水般褪去，世界以一种缓慢、失真而令人不安的方式重新显影——
　　最先浮现的，是离她最近、也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就在鼻尖前方，那块救命的浮木狰狞地清晰起来：被水泡胀的木质纹理像痛苦痉挛的皮肤，边缘附着深绿色的、鼻涕状的苔藓。一颗生锈的螺丝钉突兀地刺出木面，钉尖挂着一缕极细的、不知来源的暗红色纤维，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才仿佛被这根纤维牵着，迟缓地抬升、推开。
　　她看到了水。目之所及，已非河流或海洋，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缓缓蠕动着的铅灰色实体。水面吸尽了天光，呈现出一种哑光的、疲惫的质感，只在漂浮物撞碎的地方，才泛起一圈短暂而肮脏的白沫。
　　然后，是压在水面上的天空。
　　那是一种介于铁锈和黄疸之间的、令人作呕的暗沉色调，像一块用脏了的、濡湿的巨絮，沉沉地压下来，与哑光的水面在远处黏合成一道绝望而模糊的分界线。
　　直到她终于能够定焦，形状才从混沌中被解析出来。
　　世界的线条都是软的、溃散的。远处曾是楼房的，只剩浸泡在水中的、犬牙交错的黑色剪影，如同巨兽腐烂后露出的肋骨。近处，各种难以辨明的碎片——可能是家具、招牌、塑料——形成了一片缓慢旋转的、噩梦般的垃圾群岛。
　　而直到这时，一种完整的认知才如同迟来的重击，砸进她的意识：
　　这个世界没有滤镜，没有数据，没有解释。它如此粗糙、丑陋、充满恶意。
　　但它是真的。
　　而她，正看着它。
　　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感，混合着更尖锐的寒冷，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夺回了看的权利，代价是，必须亲眼目睹这全部、赤裸的废墟。
　　【模式已切换，当前模式：智能。基础音频链接保持。】
　　系统的声音变得稍微……轻了一些，仿佛从脑海深处退到了耳廓边缘，不再那么具有侵略性。
　　短暂的沉默，只有水流声。
　　【根据初始协议，未命名系统与宿主代号将影响交互效率与部分权限深度。】系统主动打破了寂静，【请为你所认知的本系统赋予一个调用称谓。】
　　名字？她疲惫的思考着。
　　“……一丝混合着自暴自弃和嘲讽的念头，像水底的沼气般咕嘟冒出。她看着这面决定她生死的数据屏障，缓缓赐名：‘叫你【救世主】吧。”
　　【系统调用名确认为：救世主。记录完毕。】
　　【请设定你的昵称。昵称一经确定不可更改，请仔细思考。】
　　“林...” 她刚想说。可就在这一瞬间，昔日文明的海量碎片——地铁隧道里闪烁的廉价广告、手机屏幕上弹窗的夸张标语、深夜直播间声嘶力竭的嚎叫——如同被洪水倒灌进她的脑髓，掀起一场无声的雪崩。在这信息废墟的漩涡中心，几个金光闪闪却布满裂痕的大字，荒谬地浮起，仿佛为她这个趴在一截烂木上的将死之人，举行了一场寒酸的加冕。
　　她听见自己干裂的嘴唇，吐出这个被洪水浸泡过的尊号：
　　“……AAA末日建材林总。”
　　…这个被洪水浸泡过的尊号，仿佛一个破损的王冠，加冕于洪水之王。尽管她的王国有且仅有一截破木头，但名号本身，就是向崩塌世界竖起的第一面旗帜。
　　【宿主基础信息】
　　昵称：AAA末日建材林总
　　性别：女
　　年龄：19年7个月3天
　　备注：个体识别编码生成中……幸存者，你好。
　　【生命状态监控】
　　生命：10/100
　　体力：17/110
　　精神力： 35/110
　　【异常状态：（详细解决方法请长按）】
　　「饥饿.一级」
　　「脱水.二级」
　　「低温症.一级」
　　【环境感知界面（当前：局部水域）（时间：11小时）】
　　效果描述：以浮木为中心，半径50米内你可“感知”水流方向、速度、温度梯度变化；可标记水下障碍物轮廓。
　　此感知为被动信息流，无需主动激发，但会微量消耗精神力。
　　当前标记：无
　　【求生指引终端】
　　当前主线任务：【于灭世洪灾中生存】
　　阶段目标：
　　获取至少50毫升饮用水（0/1）（奖励：生存点+10，【基础净水】知识碎片*1）
　　获取一份可食用食物（0/1）（奖励：生存点+15，体力值缓慢恢复）
　　警告：体力低于5或精神力归零，将停止当前一切活动，并进入休息状态！
　　【专属载具：未名的浮木】
　　状态：良好
　　负重：52公斤
　　耐久度：70%
　　进化路线：暂无
　　特殊能力：暂无
　　所有的面板，所有的数据，都在无声地流淌、闪烁，将她身体的每一丝疲惫、环境的每一分险恶，都转化为精确到冷酷的数字与条文。
　　小林没时间去细品这诡异的一切。系统、界面、新名字……世界的逻辑已然崩塌，纠结即是死亡。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情绪。她目光扫过那些悬浮的面板，将关键信息如同钉子般敲进意识：水，食物，脆弱的浮木。视线投向浑浊的水面，那片被标注为半径五十米的“感知领域”里，除了水还是水，但在领域边缘之外，一点不起眼的反光吸引了她的注意——一个半瘪的塑料瓶，卡在几米外一丛漂浮的树枝里。
　　五十米感知圈外，但肉眼可见。赌一把。
　　她开始划水。动作笨拙，每一次挥臂都像在撕裂肌肉。冰冷的河水贪婪地吮吸着她的体温，【低温症】的警告仿佛在她骨髓里低语。十七点体力像漏底的沙，飞速流逝。
　　短短几米，如同跨越深渊。她够到了，手指冻得僵硬，几乎握不住滑腻的瓶身。扯过来，里面晃荡着大约三分之一浑浊的液体。
　　这粗陋的容器，此刻是她怀中最沉重的圣物棺椁。里面封存的，是溺毙的旧日世界，最后残存的一缕精魂。容器中的每一口水，都是在为那个逝去的文明，举行一场悲壮的血脉存续仪式。
　　几乎同时，她瞥见树枝间卡着一包银色包装的真空卤蛋，密封完好。
　　【恭喜……】系统的提示音刚响起第一个音节，一股更深沉、更原始的黑暗，便从她四肢百骸轰然上涌。
　　那不是睡意，是意识的突然断电。
　　视野像信号不良的屏幕，剧烈闪烁、扭曲，最后压缩成一道极细的光线，随即湮灭。系统面板、浑浊的天空、手中的塑料瓶……一切色彩和形状瞬间褪去，化为绝对的黑与寂静。她甚至没能感到自己倒下，最后残留的知觉，是身体失去控制、缓缓滑入水中的失重感，以及远处似乎传来系统那依旧平稳的电子音：
　　【警告：体力值低于阈值，强制保护机制……】
　　声音远了，也消失了。
　　她抱着那点可怜的收获，像一片真正失去生命的落叶，伏在冰冷浮木上，坠入无边黑暗。洪水依旧流淌，带着这个刚刚获得名字、便已力竭的渺小生命，漂向未知的下游。
　　她，尊贵的末日浮木建材无限公司终身制董事长，在成功执行了公司重组后的第一项战略性采购后，还未来得及审核项目收益，便因公司主体（她自己）能耗过载、散热系统（体温）全线崩溃，触发了最深层的硬件保护协议——强制关机。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刻，她似乎听见了一句遥远的、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悼词：【唉，愿您的代码在洪水中得到安息，我们下一个版本再见。】
　　【…核心协议转入后台运行。能量收集中…等待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