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同一块浮木开始》AAA啄木鸟小林

1、不好，我家被淹了

　　困意像温热的潮水，一阵阵地漫过女孩的眼皮。她靠在沙发，头垫在靠背上。新闻播报不知道在说什么，像是夏天窗外的蝇群，又或是安静的下雨声，真真是完美白噪音。世界就在她一阵阵的呼吸声里，安静离去。
　　与此同时，300公里外。
　　国家科学院地下七百米的监测中心的巨幅屏幕上，一个巨大的黑影正以令人心脏骤停的速度吞噬着蓝星的轮廓。
　　那不是流星雨——流星优雅而孤独，而这片物体稠密、无序又狰狞，如同神话中支撑天地的柱子骤然折断，导致悬浮于九天的弱水之海失去了依托，化作一道连接天与地的、浑浊的铅灰色瀑布，以抹平一切的势态，灌入人间。
　　科学家死死盯着屏幕，数据在他镜片上疯狂跳动，映出一张迅速失去血色的脸。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那句没说出来的话悬在控制室死寂的空气里：它们的目标，是整颗星球。
　　“——哗！”
　　电视突然爆出一声尖锐的、足以刺穿耳膜的长鸣！撞进她的耳朵，女孩猛地一颤，从半梦半醒的悬崖边被硬生生拽回。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里，电视屏幕变成了沸腾的、癫狂的雪花，嘶嘶作响。
　　起初是低吟，从地壳深处传来，仿佛这颗星球在剧痛中呻吟。紧接着，变成了亿万面巨鼓同时在头顶奏乐的轰鸣，又像无数头被激怒的钢铁巨兽，摩擦着獠牙从天外直冲而下。窗户玻璃最先尖叫起来，高频的震颤着，然后“啪”一声，炸成亿万颗璀璨而短暂的钻石，向外迸射——不，不是向外。
　　……她能看见巨浪里翻滚的汽车、破碎的招牌、整棵连根拔起的树，以及一些分辨不出原形的、柔软的各色长条。
　　时间在那一刻被拧成了麻花，既无限拉长，又瞬间坍缩。
　　没有巨响。或者说，是所有的声音——玻璃的爆裂、混凝土的呻吟、大地的震颤——都被那堵浑浊灰色的、连接天地的水之实体吞了回去，压缩成一声低沉到内脏都能共鸣的闷吼。它不像是在流动，更像是一整片海，被天神当做重锤，抡起来狠狠地砸在大地之上。
　　撞击的瞬间，世界并没有被“擦去”，而是被粗暴地按进了水下。庭院、夕阳、远处楼宇的轮廓，像一幅被水浸透的油画，所有颜色和线条都疯狂地晕染、扭曲，然后消失在无止境的、上涨的浑浊里。那股力量攫住她，不是冰冷，而是一种布满砂石的、沉重的触手，塞满她的口鼻，将她从那个“观看”的位置上猛地拽下，拖入一片喧嚣却又无比死寂的、动荡的黑暗之中。
　　声音消失了。或者说，是所有其他的声音都被这唯一的声音吞噬了。
　　冰凉。不是水的冰凉，是失去一切的温度。那股力量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了她、桌子、电视、灯光，以及她刚刚还在呼吸的那个日常。
　　黑暗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急速下降，放弃绑定，当前进度5%】
　　耳边传来一阵阵的机械音，随后钝痛蔓延全身。
　　放弃？
　　这两个字比洪水的寒冷更刺骨。涣散的意识像被高压电击，猛地聚拢、坍缩，然后炸开。
　　“你想得美！”
　　一股混着血沫和滔天怒意的嘶吼，在她灵魂深处炸响。她不懂什么绑定原理，但一个最简单的逻辑就是：进度条没归零，就还没结束！
　　求生的意志在此刻压过了一切。她的手指在浑浊的水中疯狂抓挠，直到触碰到一段粗砺的、带着树皮纹理的物体。她像溺水者抓住幻影，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死死抱住——那是一块漂浮在水面的浮木。
　　她翻身趴上，紧紧搂住。
　　这块浮木，成了洪水送来的、一方温柔的小船，载着她，漂流在埋葬一切的洪水之上。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停止下降，取消解绑程序！恭喜您，凭借自身顽强的意志，从洪水当中活了下来！在洪流与黑暗达成共识将你抹去的时刻，你以自身为燧石，擦出了相反的定义。】
　　【解锁称号：执炬者】（你于洪水中用意志点燃了，向这溺死一切的黑夜，索求黎明的第一支炬火。）
　　【恭喜您获得了第一个称号，获得奖励：体力值上限加十，精神力上限加十】
　　——吸！
　　混杂着泥沙、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腥甜味的空气，粗暴地冲进肺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前发黑，身体却像一片破败的落叶，在冰冷湍急的水面上不由自主地起伏。
　　“操……”
　　缓过第一口气，无边的后怕与劫后余生的震颤，瞬间被一种更狂暴的情绪淹没。不是悲伤，是愤怒。她已经来不及去听、去思考系统在说什么了，心中只于愤怒一种对整个不讲理世界的、孩子气的、彻头彻尾的愤怒。缓过第一口气，劫后余生的虚脱尚未弥漫，一股灼热的、带着铁锈味的岩浆便从心脏最深处轰然炸开，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情绪。不是悲伤，是纯粹的、想要撕碎什么的愤怒。
　　她听不见系统音了，那声音像蚊蚋般被怒火的轰鸣盖过。她的眼球在发烫，视界边缘泛起暴烈的血红与煞白；紧咬的牙关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想将灌进肺里的整条河水都咬碎、磨成粉末！
　　这愤怒不讲道理，不辨对象，如同被踩踏的幼兽发出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的、对准整个世界的尖厉！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我的实习、我的工作、我的家、我的未来，我的一切都被洪水毁了！
　　“你***！********！我**你***——”
　　就在更肮脏、更恶毒的字眼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一个冰冷、平滑、毫无人类情感的机械合成音，直接在她湿透的颅骨内响起：
　　【检测到不规范言辞。依据《宇宙和平交流法》第3条，对你实施临时禁言，为期三天。在此期间，请保持积极的心态，并努力克服困难！】
　　声音消失。她试着张口，发现嘴唇能张合，气流能通过声带，但所有那些带着棱角和火药味的字词，一到舌尖就莫名地软化、溶解，变成无害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物理上的禁言？不，更像是一种概念上的屏蔽，精准地过滤掉了她心中翻腾的毒火。
　　愤怒被这诡异的打断生生憋了回去，却在内脏里发酵，变成更滚烫的东西。她看着身下这艘救命的“小船”，所有的诅咒和怒火都淤积在胸口，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终于，一个极度扭曲、带着哭腔和极致愤懑的谐音，从她牙缝里挤了出来：
　　“……不让骂人是吧？系统你浮木没了！听到了吗？你浮木没了！！！”
　　她骂的是这命运，这洪水，这无情的一切。但脱口而出的，却只有怀中这具体而微的、粗糙的、给予她支撑的浮木。极致的愤怒与极致的依赖，荒诞地指向了同一个客体。
　　或许是她情绪浓度过高，或许是她“活下去”的意愿与“浮木”这个词汇在禁言系统中产生了奇异的共振。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再次于她脑海中浮现，这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人性化的……困惑？
　　【检测到高强度关联意愿关键词：‘活下去’，‘浮木’。】
　　【正在解析意愿内核……契合度评估中……】
　　【已为您生成专属求生系统：浮木进化器。请带着您的浮木，一起进化，活下去吧！】
　　【基于《特殊情况应对协议》，授予临时性环境适应权限。】
　　【祝您求生愉快！】
　　那截粗糙、冰冷、死气沉沉的浮木，内部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到近乎虚幻的嗡鸣。不是声音，是震动，通过她的骨骼与血肉直抵心脏。仿佛一颗在深水淤泥里埋了千年的石质心脏，被她不讲理的愤怒与滚烫的求生欲，生生烫出了一个搏动的节拍。
　　【链接稳定。检测当前世界文明……能量不足...切换低耗能模式】
　　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再次于她脑海深处响起，短促、明确，如同钉入一枚无形的锚。
　　紧接着，一种全新的感官沿着她的脑子生长出来——不是触觉，而是一种清晰的“水感”。她闭着眼，却能看到浮木周围水流的每一丝紊动，能感觉到木头浸没部分微小的浮力变化，甚至能预判下一股暗涌推来的方向。这截木头，从随波逐流的死物，变成了她意志末端一个笨拙而忠诚的器官。
　　【基础权限已激活：环境感知（局部水域）（时间：24小时）。生存评估系数，微幅提升。】
　　信息流无声涌入，并非文字，而是直接的理解。她瞬间明了，这份理解就是系统给予的支点。洪流依旧冰冷，世界依旧毁灭。但在这无边的浑浊与绝望中，她与她的浮木，被一种来自高处的、漠然的规则强行焊接成了一个初生的共生体。
　　她用尽力气骂出的那个词，似乎真的诅咒了现实。命运从指缝里，荒诞地漏下了一粒沙。而此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这粒沙没有消失，而是沉入了她的意识底层，开始缓慢地汲取她的愤怒、她的恐惧、她澎湃的求生欲，作为它生长的养分。
　　那截浮木，就是这粒沙在这个世界里，最初、也是最坚实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