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是天堂》锦瑟无端五十弦bj

23、日记（上）

　　一个周四的晚上，黄小如晚餐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发呆。她几次拿起听筒，又几次放下，尽管卢医生和顾勇都说黄仲良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但是想到上次在别墅里自己露骨的表白以及爸爸暴怒的样子，黄小如不禁心有余悸，内心那股羞耻感又强烈地涌了上来。自己该怎样面对爸爸？心里的渴望不知何时又会迸发出来，难得必须要放弃自己的爱吗？时隔这么久，她的脑海里全是爸爸的影子，心里积累着沉甸甸的思念。她抱着头，茫然无助，不知所措。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是张欣打来的。“小如，这么晚了还没睡？”张欣问道。“还没。”黄小如的声音流露着忧愁。张欣感觉到了，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我是怕你还没决定好明天要不要去北边看黄伯伯。”黄小如心里一惊，脸上红霞泛起，不知该说些什么。张欣说道：“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难到一辈子不见自己的父亲？”黄小如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懂，我没有勇气，我真的无法去面对。”张欣说道：“你有的，那天在顶楼，那一刻，你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爱一个人是没有对错的，不管你爱的是谁。如果你的爱是发自内心，那么当你想到对方也在为你日夜牵挂、担忧的时候，你是否可以抛开一切，去见他，去面对他，让他得到心安呢？”黄小如听了，犹豫地说道：“可我真的无法确定，当他再次看到我，会不会感到心安。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看到了他，我是否能够……”张欣说道：“任何事情都要迈出第一步，你试着迈出去，也许就有第二步，第三步，可如果你原地不动，那么你永远都会活在不安中。”黄小如没有接着说下去，一直在沉默着，手握电话的她内心此起彼伏，去，还是不去？面对，还是逃避？犹如一个个浪头，交替撞击着她的内心。张欣没有打扰她，一直等候在电话的那头。大约过了五分钟，黄小如说道：“好，我去，我试试迈出第一步。”张欣笑道：“对啊，这才是我认识的黄小如，明天我陪你去。”

　　第二天下午五点左右，几乎做了一整天思想斗争的黄小如，终于强忍着担忧和惊怕，下楼取了车。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黄小如开到了东华大厦门口，刚刚到了下班的时间，结束了一周繁忙工作的上班族们开始从各个出口向外涌。黄小如从人群里看不到张欣，于是拨通了他的手机：“你下班了吗？”“你已经到了？这么快啊，我刚刚忙完，收拾一下马上下楼。”张欣说道。大约过了五分多钟，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从写字楼大门口向黄小如车子这边跑来。因为天气太热，张欣右手抓着上衣一角搭在肩上，左手不停地擦着汗。推门上车后，张欣在副驾驶坐好，黄小如把冷气温度调得很低，张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说道：“怎么样？这身还行吧？”这是黄小如第一次看到张欣穿得这么正式，灰色的西装，黑色的袜子和皮鞋。黄小如越看越觉得有趣，说道：“你穿成这样不热吗？”张欣说道：“这是我第一次穿西装啊，鼓励我一下不好吗？是去拜访黄伯伯，当然要穿得像样点。”黄小如说道：“好，我替爸爸感谢你的诚意。”黄小如说完发动了引擎，红色Beetle慢慢从人群当中钻了出去，接着飞快地向北边驶去。

　　大约还有十多分钟的车程，黄小如紧张害怕的心情愈加强烈，看到她这个样子，张欣说道：“选择了就不要后退，要勇敢地面对。”黄小如听了，咬牙点了点头。这时，黄小如的手机响了，她本就心绪烦乱，于是说道：“帮我接下电话吧。”“好的。”张欣说完拿起了她的手机。“喂喂，是小姐吗？出大事了。”电话那头刘妈焦急地说着。张欣心里一沉，说道：“是刘妈吧？我是小如的朋友张欣，她在开车，您别急，慢点儿说。”黄小如听到张欣这样说，疑惑地转过头来。“好的，好，好，我会告诉小如，我们正往您那赶，马上就到了，一会见面说。”张欣说完放下了电话，转头向黄小如说道：“你先在路边停一下。”黄小如打了右转灯，在路边停了下来。“怎么了？刘妈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情。”黄小如紧张地问道。张欣皱着眉头，说道：“刘妈说，黄伯伯失踪了。”“什么！这怎么可能！”黄小如大叫着说道。张欣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先冷静下来：“别急，可能一时走散了，你爸爸常年不出门，对外面的环境不熟悉，你别担心。”黄小如还是克制不住惊慌，不停地摇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爸爸不会出事的。”张欣只得说道：“先别慌，先静一静，咱们平心静气解决。”说着，他打开了副驾驶车门，说道：“你太紧张了，我来开吧，我带了驾照。”黄小如点了点头，下车和张欣互换了位置。“没事的，咱们去了再说，你帮我指路。”张欣沉稳地说道。

　　在黄小如的指引下，车子很快开到了黄仲良的别墅门口，张欣刚停车，黄小如就着急地推开车门出去，“砰砰”地敲着家门。张欣没有把车停进车库，而是就近停在了门口，以防一会儿还要出去。刘妈开了门，看到小姐慌张的样子，急忙把他们接进门。黄小如双手握住刘妈的肩膀，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爸爸呢？”刘妈被她吓得心里更慌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姐，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看好，没看好老爷，下午我带他去集市买菜，人很多，老爷没挤进来，就让我自己买，我挑了半天，出来的时候，就发现老爷不见了，问了很多人，都说没看到，我在这附近来来回回找了好多遍，连山上都找了，就是不见老爷。小姐，是我的错，我真该死，真该死！”黄小如吓得脸色煞白，发疯似地对刘妈吼着：“错有什么用！错有什么用！”刘妈被她骂得直哆嗦，眼泪一个劲往下淌。看到这情景，张欣连忙把黄小如拽到客厅的沙发上，让刘妈在对面坐下，自己坐在黄小如的身边。张欣握着她的手，说道：“小如，先冷静下来，咱们仔细想想对策。”刘妈说道：“张先生，您看要不要先报警？老爷身上从不带电话，这要是出点事儿该怎么办啊？”黄小如听到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刘妈没敢再说话。张欣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刘妈，菜市场离这里远不远？黄伯伯有没有说买完菜还要去别的地方？”刘妈定了定神答道：“很近，最近老爷一直和我去买菜，走路就十分钟，老爷很熟悉回来的路，他也没说还要去办别的事儿，之前几次都是我们一起回来的。”张欣觉得有些蹊跷，接着问道：“那，黄伯伯有没有得罪什么人？”黄小如心里一惊，转头看着张欣。刘妈连忙摇头说道：“老爷常年不出门，连邻居都不认识他，他在北边住的这些年，除了小姐，顾先生，还有卢医生，没人找过他。”

　　张欣前思后想，理不出一点头绪，于是对黄小如说道：“要不咱们还是报警吧，这附近很荒凉，黄伯伯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黄小如也一筹莫展，只得点了点头。张欣拿起手机刚要拨，黄小如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未知号码”，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颤抖着接了电话。“你好，怎么？很着急吧？”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你是谁？”黄小如恐惧地问道。男人接着说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找你，就是想求证一些事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事情？什么事情？”黄小如问道。“我就不在电话里和你啰嗦了，听着，你爸爸在我这里，他目前很好，但是我不能保证他明天还好不好。”电话那头是阴森森的声音。“请别伤害我爸爸，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但是别伤害他。”黄小如苦苦哀求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愤怒，说道：“钱？你以为就你们黄家有钱？哼！我不稀罕。你如果想要他活命，那就明天来见我，记住，你一个人。你要是引警察来，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爸爸绝对会立刻上天堂。”黄小如被对方的话吓得失魂落魄，连忙说：“好好，我不报警，但是我想听听我爸爸的声音，可以吗？”“这很公平，那你就，好好听听吧。”男人把电话递了出去。“小如？小如？我是爸爸，你不要来，这个人是魔鬼，你不要……”电话那头的确是黄仲良的声音，还没等他说完，男人一把把电话抢了过来，说道：“放心了吧？那就赶快记下明天碰面的时间地点，我就说一遍，呵呵。”“好好，你稍等，稍等。”黄小如连忙招呼刘妈拿来纸笔。她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在纸上记着：明早七点半，北边羊沟木材厂。“记得别耍花样。”黄小如刚刚记完，电话就被挂掉了。她知道那个木材厂，很久以前那就是个废弃的厂房，一直没人管，座落在别墅区北边的山沟里，离这里并不算近。去年万圣节，她和朋友们去北边夜游野餐的时候曾经路过那里。

　　黄小如的手一直在发抖，在一旁坐着的张欣和刘妈此刻也明白了这是一起绑架。张欣扶住她的身子，说道：“别怕，小如，明天咱们一起去。”黄小如转过身来，目光呆滞地说道：“不，不，他们要我自己去，不然爸爸会有危险。”三人思来想去，既然对方如此威胁，那就断不能贸然报警。那个地方很荒凉，无遮无拦，警察一来肯定会惊动他们，况且不知道对方的眼线在哪里，一旦被察觉，那么黄仲良就可能有生命危险。反复思量后，张欣突然问道：“小如，对方想找你求证很久以前的事情，你好好想想，黄伯伯以前有没有仇家？有没有事情瞒着你？”此时的黄小如已经略微冷静了一些。她集中精神，仔仔细细地回想着。突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于是向刘妈问道：“刘妈，爸爸书房的钥匙和抽屉钥匙呢？”刘妈知道，那个地方虽是老爷平时规定的“禁区”，但事到临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说：“有，有。”于是跑到黄仲良的房里去拿。过了一会儿，刘妈跑了回来，把钥匙交给了黄小如。黄小如迅速向书房跑去，张欣和刘妈也跟了上去。

　　打开书房门，里面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屋内的摆设没有沾染一点灰尘，被收拾得干净整齐。靠窗的是一套红木桌椅，斜对面是一套沙发，桌子上摆着一个老式台灯，几本佛经，还有几张信纸。黄小如找到了爸爸藏日记本的抽屉，把它打开了。放在最上面的是那个木匣，里面躺着黄仲良所写的《你我的天堂》的原稿。尽管此刻气氛已经万分紧张，黄小如依然小心翼翼地把木匣拿到桌面上，抽出下面的日记本。本子是很古老的那种，红色的塑料外皮，封面的金字已经有些褪色。黄小如坐在地上，翻开了这本自己早就想看到的日记。她知道，里面一定记录着很多爸爸以前的伤心往事。厚厚的一本日记，基本都是记录黄仲良从七几年到现在的生活琐事和内心抒怀。开篇第一页是黄仲良的亲笔：致吾爱，董少君。黄小如知道目前首要的事情是从中找出爸爸以前与人结怨的记录，所以她有重点的翻看着，其中一篇篇日记的内容，让她触目惊心，惶恐失措。

　　1977年6月7日晴

　　今天是少君接受我的日子，回到宿舍的我，久久不能忘怀。她甜美的笑容让我陶醉，她轻盈的步伐让我的心随之悸动。怀念之前在老树下和她讨论诗文的情景，喜欢看着她纯真的眼神，喜欢嗅着她轻柔的呼吸。每次离别后，不知何日再得相见，我只能把心事记录下来，盼望鸿雁可以把我的相思衔去，送到她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