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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日记(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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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7月18日晴
得知少君生病的消息,我很担心。不知不觉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心里非常挂念她。最近厂子里很忙,我总是上夜班,白天累得不想起床。我为少君写了很多诗,都随信寄去了,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她的回音。我打过电话到少君的单位,听她的工友张雅纯说,少君最近身体不好,这让我日夜心神不宁。托朋友给少君带去一包花生,内心期盼我的恋人能够早日康复。
1977年7月25日阴,小雨
收到少君的回信,感到十分高兴和欣慰,少君的身体终于康复了。我自小酷爱读书,文章考试,不输他人。但是因为政治面貌不良,只得早早就业,过着忙忙碌碌的日子。厌烦的工作,闹人的轰声,令我一度身陷囹圄,消沉,颓唐,郁郁不得志。但自从认识了少君,我才懂得,文学不是生活的全部,坚持自己的爱好,首先要安身立命。少君也跟我一样,因为家庭成分原因,被剥夺了继续读书的权力,但她没有丧失志向,工作之余依然读书看报,阅读、笔记从不荒废。一个女子尚能如此坚韧,我又何尝不能?
1977年10月1日晴
今天在张雅纯的婚礼上,终于见到了自己久违的恋人。少君今天很漂亮,有这样美丽的伴侣,尽管很少人知道,我依然觉得无比骄傲。送给小张的贺礼是少君亲自买的两条枕巾,其中有我的一份。婚礼后,我和少君没有随其他人一起闹洞房,而是悄悄静坐在一起。分开许久,不知该从何说起,少君问我:“什么时候我们也可以象小纯那样?”一直以来,我虽深爱着少君,但是对于婚姻,我却有种莫名的畏惧感。我总是认为,爱情是美好的,但婚姻的感觉会是怎样?会不会真如别人所说,是爱情的坟墓?我好象在自私地享受着爱情,享受着精神上的浪漫,对于少君,我真的觉得应该实际做点什么,但总是迟疑未决。
1978年3月24日晴
今天收到少君的信,她希望我能够择日去她家里拜访。对此我感到有些紧张。和少君相好已久,对于我们的爱情,我深信不疑,但是爱情过后是什么?我不得而知。我总是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够和少君一辈子浪漫下去,结婚、生子、过日子,柴米油盐,我真的一时无法去适应,我该怎么做呢?
1978年6月7日阴,大雨
今天是和少君恋爱一周年的日子,我之前多次写信,打电话,均未曾得到少君的回复。于是我一个人来到我们经常见面的河边,希望能够看到她。但是,少君没有来。我知道,她依然在为我上次借故不去她家拜访的事情而生气。我本想今天能够与她相聚,当面解释我的苦衷,可是少君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少君,相信我,我真的很爱你,只是希望你能够多给我一些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
1978年7月1日晴
传达室收到少君的来信,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感到兴奋的了。几个月以来,少君都对我避而不见,甚至电话里也只有冷冷的声音,我一度万分颓唐,失去了精神寄托,失去了生活的方向,经常和几个工友大醉到半夜。见字如面,少君终于有些理解我了,时隔这么久,少君的内心其实也非常思念我,我恨不得马上飞到她的身边,紧紧抱住她。
1979年6月10日夜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难过的一天。依然是河边,依然是陪伴着相爱已久的恋人。月光美景,温柔怀抱,我没有控制住自己,也从此对不起少君。我恨自己,恨不得自戕。直到此刻,我依然没有从绝望中醒来。我真的希望时光能够倒流,我愿意答应少君对我提出的一切一切。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我好恨,我好悔!跪求上苍怜悯,让我能够早日得见少君。
1979年7月15日阴
月余没有少君的音讯,惶恐无助的我不知该如何继续自己的生活。我不敢去问她的好友,只能漫无边际地四处寻觅。我知道,少君是真的生我气了。找遍了整个青岛,却丝毫没有她的下落。提笔写下这首《你我的天堂》以宣泄我的哀愁。
1980年5月15日晴
我终于在德州找到了魂牵梦萦的少君,但此时,她已为人妇,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原来她很早之前就举行了婚礼。小张没有告诉我,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我仰天痛哭,希望老天爷可以降雷劈死我这个混蛋。我居然没有想到,此前少君逃离家乡,来到这里,是因为有了我的骨肉,为了保全名节,才委身嫁给他人。我害了少君,害了她的一生,也害了我自己。少君的心里还有我吗?看到她痛哭流涕的样子,我感到她似乎还眷恋着我们的爱情。不!我不放弃,我要少君,我要她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1980年6月6日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我不知廉耻地多次请求后,少君居然同意明天跟我见面。这是希望,还是更大的失望?虽然明晚就可知道结果,但此时的我,多么希望能够提前知晓。我再也受不了折磨,再也受不了相思之苦,虽然比起少君所承受的一切,我根本没有资格这样说。不论如何,我要象个男人一样面对一切。明天!
1980年6月7日深夜
少君走了,少君走了……我不相信。你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
1982年7月14日晴
少君,按照你的遗愿,我来到了济红孤儿院,“领养”了我们的女儿。尽管我的妻子反对,可我还是说服了她,也许我这一生注定要让两个女人伤心。女儿长得很象你,笑容很甜。孤儿院的伙食不好,我们的孩子很瘦。院里的人跟我说,之前已经给她取名叫“党晓萍”,是啊,捡来的孩子都是按这样的模式取名的。可我们的孩子不是孤儿,她有一位伟大的母亲,还有我,这个罪孽深重的父亲。我准备让她跟我一起过,尽快给她落户,让她跟我姓黄,取名叫“小如”,意思是要让她从此万事如意,不要象她亲生父母这般孤苦。我决定穷尽一生精力来培养和照顾她,让她不愁生计,茁壮成长,从此以后,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我,黄松立誓!
1982年9月19日晴
少君,我已经联系到了老同学顾勇,打算去另一个城市寻求生计。我拜别了父母,向厂里告病辞职,妻子也愿意随我一同前去,我们的女儿需要她的照顾。我爱你,也为我现在的妻子,敏柔,而感动,她视小如为己出,悉心照料,疼爱有加,你在天堂可以瞑目了。老老实实做工人,我看不到我们女儿的出路,她需要有良好的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我打算,做点什么……
1983年4月16日晴
今天收到儿时好友卢建波的喜帖,他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居然是少君生前的好友,张雅纯,人生就是如此难以预料啊。建波的请柬是偷偷发来的,因为少君的故去,雅纯至今不肯原谅我,我一点也不怨她。雅纯也是命运多舛,丧夫后带着未出世的孩子无所依靠,能够嫁给建波,我也深深地感到放心,建波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1984年6月7日晴
少君,我和顾勇在天津开了一家餐馆,取名叫“待君坊”,意为对你的深深思念。开张日期定在今天,6月7日,我们成为恋人的日子。少君,我好想你,日日夜夜都在想,我们的女儿就睡在我旁边,她不知道你,我不敢告诉她,我怕她会恨我这个爸爸,恨她所经历的一切,就让这一切永远成为一个谜吧。我会好好养育小如,我要拼命赚钱,让她过上别人都羡慕的生活。少君,你在天堂,能看得到吗?
…..
1995年11月7日阴
少君,我患上了抑郁症,每天都睡不着觉,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但是我不觉得痛苦,我觉得痛快,老天爷对我的报应终于来了,呵呵。敏柔早早地生病走了,我们的小如还没有长大,好在顾勇一直支持着我,支撑着我的事业。建波也打电话来询问我的情况,说要来□□我诊治,助我康复,我黄松何德何能?要身边这么多人为我牺牲,我真的不打算接受建波的帮助,我只想静静地承受痛苦,静静地死去,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们的小如……
……
一页页看着爸爸的日记,黄小如痛苦地瘫倒在地上。她无力拣起掉落在地上的日记本,眼泪早已流到干枯,坐在一旁和她一起看日记的张欣,此刻也默然无语。黄仲良的日记太沉重了,沉沉地压在两人的心头。黄小如呆坐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扑倒在张欣的怀里,嘴巴无助地狠狠咬着他的肩膀,张欣强忍着疼痛,一言不发,将她紧紧搂住。“不,不!!!”黄小如歇斯底里地嘶喊着,张欣雪白的衬衫已经渗透出斑斑血迹。“小如。”张欣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抱着她说道:“你不要这样,我们都要坚强,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明天的事情还等着我们去解决,你一定要振作!”黄小如目光呆滞地看着张欣,嘴里喃喃道:“还有明天吗?还有明天吗?”张欣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道:“有,当然有,黄伯伯还在他们手上,我们必须想办法把他救出来,没有别的出路,只有你和我。”黄小如依然有些呆滞,慢慢地说道:“救,救谁?救爸爸?救妈妈?救谁?”看到她如此模样,张欣想了想,突然猛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接着,又心疼地抱起她说道:“你恨吗?我也恨,恨老天的不公,恨我们身世的悲惨。可我们不能总想着过去,人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要接受现实,我们现在要做的,也必须是接受现实。”黄小如抬起头,沉默地看着他。张欣接着说道:“我想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的父母所不希望发生的,可是他们很无奈,为了不让我们经历他们所受的痛苦,他们已经做了一生的努力,就像你的爸爸,我的妈妈,难道我们还要去恨他们吗?还要去恨那些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吗?”黄小如似乎被张欣打醒了,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我好怕,我现在没有力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张欣把她扶到红木椅上坐好,招呼刘妈去端一杯热茶。黄小如一直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嘴里说道:“不要丢下我,陪着我,好吗?”张欣握着她的手说道:“当然,我不走,哪儿也不去,陪着你,陪你一起救出黄伯伯。”“每次我遇到危机的时候,你总是在我身边,你真的不应该认识我。”黄小如低声说道。张欣说道:“傻丫头,我什么时候犹豫过?”
刘妈端茶过来,看到两人正在交谈,便悄悄走开了。“我送你回房吧,今晚你太累了,早点休息,明天我一个人去。”张欣说道。“不,你不要去,他们只让我去,我不能让你冒险。”黄小如慌忙说道。张欣说道:“那我又如何舍得让你去冒险?对方只是为了求证那些事情,我带着黄伯伯的日记,他们也不太可能为难我,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见机行事,救伯伯出来。”黄小如不停地摇头,说道:“不行,你要救爸爸,就一定会有危险的,让我去。”张欣低头想了想,说道:“好吧,先休息,明天我叫你。”黄小如还是半信半疑,张欣边劝边扶她去了卧房。
黄小如很累,直接躺下了,看着张欣要转身出门,便拉着他的手说道:“答应我,明天不要去,好吗?我会救出爸爸的。”她说着,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红色日记本。看到小如如此疑心,张欣镇定地说道:“好,我相信你,我相信我们都没事,我去帮你倒杯水喝。”张欣安抚她躺下后,关门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张欣端着一杯温水走到了黄小如的床前:“喝点水吧。”黄小如点了点头,慢慢地喝下了,然后说道:“你也早点睡吧,明天不要管我,我起来就会开车过去。”说完,把闹钟定在了六点。“我相信你。”张欣说完,帮她盖上薄被,出了房门。
第二天早上六点,张欣便拿着黄小如的车钥匙,取了车,刘妈一直送到车边。原来,昨晚张欣和刘妈商议后,便从黄仲良的卧室拿了安眠药,碾碎后放进了黄小如的水杯中。半夜里,张欣又悄悄回到她的卧房取走了日记本,并且关闭了闹钟。刘妈虽然不知道张欣能否成功,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身犯险境,所以只得同意张欣的想法。清晨,天亮的很早,坐在驾驶室里的张欣抬头望着别墅二楼,叹了一口气,然后向刘妈招招手,开车出了别墅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