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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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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后,李黔那句“我累了”像魔咒一样在苏砚脑子里回响。他们沉默地回家,沉默地吃晚饭,沉默地度过了一个像在真空中的夜晚。第二天一早,李黔依然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送苏郁上学,只是眼睛避开他所有的视线。
“我去上班了。”李黔出门前说,声音平静无波。
门关上的那一刻,苏砚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慌。那种平静比任何怒火都更可怕,它意味着李黔不再在乎,不再期待,不再...爱了。
他抓起外套冲出家门,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最后发现自己停在了父母家楼下。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外墙爬满了爬山虎,秋天到了,叶子开始泛红。这里承载了他所有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他曾经以为永远可以退避的港湾。
母亲开门时,脸上先是惊喜,然后是担忧。
“砚砚?怎么这时候来了?不上班吗?”
苏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自家门口崩溃大哭。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母亲慌乱地把他拉进门,“老苏!老苏你快来!”
父亲从书房走出来,看见儿子的模样也吓了一跳。苏砚从小要强,很少在他们面前哭,上一次这样失控还是五年前,他怀着苏郁,贺顾出国,他一个人面对未婚先孕的困境时。
“先坐下,慢慢说。”父亲沉稳地说,但眼神里满是担忧。
苏砚被母亲拉到沙发上,接过递来的温水,手还在发抖。他断断续续地说了最近发生的事——贺顾回国,他们的重逢,那些无法抗拒的诱惑,还有现在的怀孕,孩子父亲不明的困境。
说到最后,他几乎语无伦次:“李黔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说他累了...妈,他要离开我了...”
母亲紧紧抱着他,像小时候他做噩梦时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不会的,李黔那孩子那么疼你,不会离开你的。”
“可是他真的累了...”苏砚把脸埋在母亲肩头,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襟,“五年了,他一直都在付出,我一直在伤害他...现在我还怀了可能不是他的孩子...”
父亲沉默地坐在对面,眉头紧锁。作为退休的大学教授,他一向理智冷静,但此刻面对儿子的痛苦,那些理智的分析都说不出口。
“那个贺顾,”父亲终于开口,“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苏砚摇头:“他不知道孩子可能不是他的...但他说如果是他的,他会负责。”
“负责?”父亲的语气里有一丝讽刺,“五年前他怎么不负责?现在倒知道负责了?”
“爸...”苏砚抬起泪眼,“是我的错,我不该...”
“现在不是说谁对谁错的时候,”父亲打断他,叹了口气,“关键是,你想要什么?这个孩子,你要不要?李黔,你还想不想和他继续?”
这个问题让苏砚的眼泪流得更凶。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想要孩子吗?如果孩子是李黔的,他想要。如果是贺顾的...他不敢想。他想要李黔吗?想,他直到此刻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想要那个总是默默站在他身后的人。可是他还配吗?
“我...我不知道...”他哽咽着说。
母亲心疼地摸着他的头发:“别逼他了,让他先冷静冷静。砚砚,你在家住几天吧,好好想想。”
苏砚点点头。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逃离那个充满李黔气息却再也回不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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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苏砚的哥哥苏墨回来了。
苏墨比苏砚大五岁,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性格刚直,最疼这个弟弟。看见苏砚红肿着眼睛坐在客厅里,他立刻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他问父母。
母亲低声解释了情况。苏墨的脸色越来越沉,听到最后,他猛地站起来:“李黔人呢?他就这样把我弟弟赶出来了?”
“不是他赶我...”苏砚想解释,但苏墨已经拿起外套往外走。
“哥!你去哪?”苏砚慌了。
“去找他谈谈。”苏墨的声音冰冷,“我倒要问问,我弟弟怀着孕,他就这么不管不顾?”
“哥,不是他的错,是我...”
“你闭嘴。”苏墨回头看他,眼神严厉,“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怀着孕,情绪这么不稳定,他就该陪着你,照顾你,而不是说什么‘累了’的混账话!”
父亲想拦住他:“苏墨,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有什么复杂的?”苏墨已经走到门口,“我弟弟跟了他五年,为他怀过孩子,现在又怀了一个,他就这么对我弟弟?”
门砰地关上。苏砚瘫在沙发上,感到一阵眩晕。事情完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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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黔下班后先去接了苏郁。孩子今天在学校画了一幅画,兴致勃勃地要给他看。
“李李你看,这是爸爸,这是你,这是我,还有...”苏郁指着画纸角落一个模糊的小圆点,“这是小宝宝。”
李黔的心脏猛地一缩:“什么小宝宝?”
“爸爸肚子里的小宝宝呀,”苏郁天真地说,“昨天爸爸吐了,我们班小美的妈妈怀孕的时候也这样吐。李李,我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孩子澄澈的眼睛看着他,充满期待。李黔蹲下身,抱住苏郁,把脸埋在孩子小小的肩膀上。他该怎么解释?说这个宝宝可能不是他的?说这个家可能快要散了?
“也许吧,”他最终说,声音有些哑,“我们先回家。”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李黔正准备做饭,门铃响了。他以为是苏砚忘了带钥匙,打开门却看见苏墨站在外面,脸色不善。
“哥?”李黔有些意外。苏墨很少来他们家,通常只在家庭聚会时见面。
“我们能谈谈吗?”苏墨说,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要求。
李黔点点头,让开身:“请进。苏郁,去房间玩一会儿,爸爸和舅舅有事要说。”
苏郁听话地跑进房间。李黔请苏墨在客厅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苏砚在你父母家。”苏墨开门见山。
李黔的手顿了顿:“我知道。”
“你知道他哭成什么样吗?”苏墨盯着他,“眼睛肿得睁不开,一直在发抖。李黔,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现在怀着孕,你就这么对他?”
李黔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水杯。水面微微晃动,映出他疲惫的脸。
“孩子可能不是我的。”他平静地说。
苏墨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几秒钟后,他反应过来,脸色更加难看:“什么意思?”
“贺顾回来了,”李黔的声音依然平静,像在陈述别人的事,“他们这几个月一直在见面。孩子5周,时间上...无法确定是谁的。”
客厅陷入死寂。窗外的路灯亮了,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苍白的光带。远处传来隐约的电视声,是邻居家在看晚间新闻。
“即便如此,”苏墨终于开口,语气虽然缓和了些,但依然强硬,“他现在怀着孕,情绪不稳定,你是他丈夫,应该陪着他,而不是让他一个人跑回娘家哭。”
李黔抬起头,看着苏墨。这一刻,他终于不再掩饰眼中的痛苦和疲惫。
“哥,五年了。”他轻声说,“五年,我一直陪着苏砚。他怀着苏郁时我陪着,生孩子时我陪着,孩子生病时我陪着。他工作不顺我安慰,他心情不好我开解,他的一切需求我都尽力满足。”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可是谁来陪我?谁在我难过的时候问过我一句?谁在我累的时候让我靠一靠?”
苏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这五年,我像个影子一样活在这个家里,”李黔继续说,泪水终于滑落,“苏砚是光,苏郁是希望,而我只是背景,是衬托,是随时可以忽略的存在。现在苏砚的光要照向别人了,我这个影子...也该消失了。”
“李黔...”苏墨的声音软了下来。
“哥,我累了。”李黔重复这句话,每个字都带着沉痛的重量,“我不是铁打的,我也会痛,也会绝望,也会...撑不下去。”
他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苏砚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如果他要孩子,我会照顾;如果他要离婚,我签字;如果他要回到贺顾身边...我放手。但是拜托,别让我再去哄他,别让我再假装一切正常。我真的...做不到了。”
苏墨沉默了很久。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他弟弟的丈夫,这个他一直认为是“高攀”了苏家的人。此刻的李黔不再是他印象中那个沉默顺从的妹夫,而是一个被伤透了心、耗尽了力的普通人。
“苏砚说...他不知道孩子是谁的,”苏墨最终说,语气复杂,“他说他想回到你身边,但怕你不原谅他。”
李黔苦笑:“原谅?哥,有些伤害不是原谅就能抹去的。就像一面镜子,碎了就是碎了,即使用胶水粘起来,裂痕永远都在。”
“可是你们还有苏郁,”苏墨说,“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我会继续做个好父亲,”李黔打断他,“但为了我自己...我需要一点尊严,一点被当成人而不是工具看待的尊严。”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厨房里,李黔之前开始烧的水开了,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他起身去关火,动作机械而缓慢。
苏墨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家,这个他弟弟住了五年的家,处处都是李黔的痕迹。墙上挂着的画是李黔选的,茶几上摆放的绿植是李黔养的,书架上的书按李黔的习惯排列,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李黔做饭的味道。
苏砚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但这个家的灵魂是李黔塑造的。如果李黔离开,这里就只是一间房子,而不是一个家。
“我会劝苏砚回来,”苏墨站起身,“但他需要时间。李黔,我为我刚才的态度道歉,我不了解全部情况。”
李黔点点头,没有说话。
苏墨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但作为哥哥,我还是想说一句:苏砚是我弟弟,我看着长大的。他任性,自私,有时候很混蛋...但他不是坏人。他只是...一直没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
“我教了五年,”李黔轻声说,“可能是我教得不好。”
门关上了。李黔站在玄关,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很久很久。然后他转身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生活还要继续。苏郁要吃饭,明天要上学,工作要做,账单要付。那些惊天动地的痛苦和背叛,最终都要落到这些琐碎的日常里,像盐溶进水里,看不见,但每一口都能尝到咸涩。
他切菜,炒菜,煮汤。动作熟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偶尔,他会停下来,手撑在流理台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
窗外,夜色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每盏灯后都有一个故事,一段人生,一些无法言说的悲欢。
而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李黔继续着他的日常。像过去五年一样,像未来可能还要继续的许多年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就像那盆阳台上的茉莉,今年花开得特别好,香气浓郁。但李黔知道,冬天就要来了,花会谢,叶会枯,有些美丽注定无法长久。
而他,终于学会了不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