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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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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潮声返校那天,天空飘着毛毛雨。
他拄着单拐,左腿还不太敢用力,在校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母亲周丽华本来要送他到教室,被他坚决拒绝了:
“妈,我是腿断了,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周丽华拗不过他,只反复叮嘱:“别逞强,上下楼梯小心点,座位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坐第三排靠过道那个位置。”
林潮声点点头,心里却惦记着靠窗那个老位置。
那里能看见操场和远处的梧桐树。
当他拖着打了石膏的右腿,缓慢地挪到高二七班门口时,早自习已经结束了。
教室里闹哄哄的,有人在聊天,有人在补作业。
他一出现在门口,喧闹声忽然小了一半。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有同情,有关切,也有好奇。
“潮声回来了。”
“腿怎么样了?”
几个男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候。
林潮声勉强笑着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正低着头看书。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她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潮声认出了她。
是学生卡照片上的那个女孩。
苏念也愣住了,她看着门口那个拄着拐杖的男生,高瘦的身材,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
这就是林潮声?
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潮声,你的座位在这儿。”
班主任老陈指指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苏念,你帮林潮声把书搬过去一下。”
苏念回过神,连忙起身。
林潮声书桌堂里还留了几本书,都是她这一周代为保管的。
她捧着书走过去,不知怎么有些紧张。
“谢谢。”林潮声接过书,声音很轻。
“不客气。”苏念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那个……学生卡的事,谢谢你。”
林潮声正要说话,周丽华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陈老师,没打扰吧?我给潮声送个护膝,医生说要保暖。”
她的目光在苏念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转向儿子:“座位还习惯吗?第三排看得清黑板吧?”
“妈……”林潮声有些无奈,“您怎么来了?”
“顺路。”周丽华不由分说地把护膝塞进他书包,“中午记得去我办公室热牛奶,我准备了一盒。”
说完,她又看了苏念一眼,才转身离开。
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尴尬。
苏念默默回到自己座位,没有再看他。
靠窗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阳光静静铺满桌面。
————
接下来的几天,苏念总在不经意间观察林潮声。
他真的很安静,课间都很少离开座位,大多时候都在看书。
因为腿不方便,他几乎不参与男生们的打闹,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不谙世事的感觉。
但苏念注意到,他上课时偶尔会转头看向窗边,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眷恋。
可能心里也是想一起玩的吧?
周三体育课。
苏念因为生理期请了假,偌大的教室里只有她和林潮声两个人。
她做数学题做得头昏脑胀,一抬头,发现林潮声正对着窗外发呆。
操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和同学们的欢笑声,衬得教室里格外安静。
“那个……”苏念犹豫着开口,“窗边的位置确实视野挺好的。”
林潮声回过神,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我的意思是,”苏念斟酌着词句,“如果你喜欢那个位置,我可以跟陈老师说,我们换回来,反正我一个人坐哪儿都一样。”
林潮声沉默了几秒,摇摇头:“不用了,我妈找过你,是不是?”
苏念没否认。
“对不起。”林潮声说得很认真,“她有时候……比较坚持己见。”
“没事。”苏念笑了,“父母都这样。”
气氛轻松了一些。
苏念索性放下笔,转过身正对着他: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救护车上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学生卡的?”
但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卡会掉在救护车上……
林潮声回忆了一下:“不是我发现的,是护士,当时我疼得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护士说车里多了张卡,后来我妈收起来了,一直没告诉我,等我问了好几次才说。”
“所以是你催着还给我的?”
“应该物归原主。”林潮声顿了顿,“毕竟是我害你差点摔倒。”
苏念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听同学说的,那天校门口有个转学生拖着箱子,为了躲救护车差点摔了。”林潮声看着她,“是你吧?”
苏念点点头,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荒诞。
他们因为一场意外、一张卡、一个座位,莫名其妙地被联系在了一起。
“你的腿怎么样了?”她换了个话题。
“还要一个多月才能拆石膏。”林潮声敲了敲腿上硬邦邦的石膏,“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就是行动不方便。”
“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跟我说。”苏念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些唐突。
林潮声却笑了:“好。”
那是苏念第一次见他笑。
很浅的弧度,但眼睛弯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柔和了许多。
操场上传来下课铃声,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
短暂的独处结束了,教室里重新充满喧闹。
但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十几分钟的安静里,悄悄改变了。
————
周五放学时下雨了。
苏念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等雨小些再走。
“一起走吗?”林潮声拄着拐杖走过来,“我妈在门口等我,车里有伞。”
苏念本想拒绝,但雨势越来越大,只好点头。
周丽华的车就停在路边。
看见儿子和那个转学生一起出来,她皱了皱眉,但还是递了把伞过去。
“谢谢周老师。”苏念接过伞。
“顺路送苏念回去吧,她家在朝阳小区。”林潮声说。
周丽华从后视镜看了儿子一眼:“你怎么知道?”
“听同学说的。”林潮声面不改色。
实际上,他是昨天课间无意间听见苏念和朋友聊天时提到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记住这个地址。
车里气氛有些沉默。
周丽华开着车,偶尔问儿子几句功课的事,苏念坐在后排,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小区门口时,雨已经小了。
苏念下车,把伞递回去:“谢谢周老师,谢谢林潮声。”
“伞你拿着吧,下次还我就行。”林潮声说。
周丽华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
车开走后,苏念站在小区门口,看着手里的伞。
这是一把很普通的黑色折叠伞,但握在手里却有些发烫。
她不知道的是,车里此刻正进行着一场对话。
“你跟她很熟?”周丽华问。
“同学而已。”林潮声看着窗外。
“同学也要注意距离,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和学习,别的事少操心。”
林潮声没接话。
雨滴顺着车窗滑落,拖出长长的痕迹。
他想起了救护车上那张学生卡,想起了照片上那个有点腼腆的笑脸,想起了教室里那十几分钟的安静对话。
原来有些相遇,真的是命中注定,哪怕后来翻云覆雨。
而此刻的苏念,正握着伞往家走。
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新消息。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是林潮声,伞不用急着还。”
她停下脚步,看着这条简短的信息,忽然笑了。
春日的雨淅淅沥沥,打湿了路边的玉兰花瓣。
有些东西,就像这春雨一样,悄无声息地渗入土壤,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五月初,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
苏念的数学和物理成绩不太理想。
老陈找她谈话,语气透着担忧:“苏念,你的文科很好,但理科拖了后腿,这样下去,总分会很吃亏。”
苏念低着头,盯着成绩单上那两个“亮眼”的分数。
“我知道你刚转学,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老陈推了推眼镜,“这样吧,我建议你找个理科好的同学帮帮忙,林潮声理科成绩不错,你可以问问他。”
苏念心里一动。
从办公室出来,她看见林潮声正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成绩单。
全年级第七。
比上次退步了两名。
这个成绩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很好了,但苏念知道,对林潮声来说可能不够。
她走回座位,犹豫着怎么开口。
“陈老师找你?”林潮声先说话了。
“嗯。”苏念把成绩单放在桌上,“数学和物理考砸了。”
林潮声看了一眼她的分数。
“有几道题我们复习过的。”他说,“你是不是考试时紧张了?”
“有一点。”苏念承认,“一看到大题就慌了。”
林潮声想了想:“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补补。”
苏念眼睛一亮:“真的?”
“周末我有时间。”林潮声说,“不过得找个安静的地方。”
“图书馆?”
“周末图书馆人多。”林潮声顿了顿,“我家楼下有个咖啡厅,平时没什么人。”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林潮声说,“反正我也要复习。”
————
周六上午,苏念准时到了咖啡厅。
林潮声已经在了,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几本笔记本。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卫衣,看起来比平时随和一些。
“这里。”他朝她招手。
苏念走过去坐下,从书包里掏出试卷和错题本。
林潮声先看了她的试卷,用红笔圈出几个重点。
“这几类题型你错得最多,我们先从这些开始。”
他的讲解依旧清晰耐心。
讲到第三题时,苏念的手机响了。
是妈妈打来的。
“念念,你在哪儿呢?”
“我在图书馆复习。”苏念面不改色地说谎,“和同学一起。”
“哪个同学?”
“新认识的,成绩很好,帮我补补理科。”
妈妈又嘱咐了几句,挂了电话。
苏念松了口气,一抬头,看见林潮声正看着她。
“你也没说实话?”她问。
“我说了。”林潮声说,“我跟家里说来图书馆自习。”
“那我们来咖啡厅……”
“图书馆确实人多,不方便讲题。”林潮声理直气壮,“这不算说谎。”
苏念笑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木制桌面上。
咖啡厅里放着轻柔的音乐,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
他们学了两个小时,效率出乎意料地高。
“休息一下吧。”林潮声合上笔记本,“你想喝点什么?我请你。”
“不用,我自己来。”
“就当是谢谢你之前帮我拿书。”林潮声已经起身去了柜台。
他点了两杯热可可,还加了一份华夫饼。
“补充点能量。”他把热可可推到苏念面前。
苏念捧着温热的杯子,心里暖暖的。
“你妈妈知道你在帮我补习吗?”她忽然问。
林潮声沉默了几秒:“不知道。”
“她会同意吗?”
“应该不会。”林潮声很诚实,“她对我的时间安排得很满。”
“那你还……”
“这是我自己的时间。”林潮声说,“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这话说得很轻,但语气坚定。
苏念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男生比她想象中要勇敢。
“对了,”林潮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这个给你。”
是一本错题集。
上面工工整整地整理着各种题型和解题思路。
“我根据你的试卷整理的。”林潮声说,“你按照这个练,下次考试应该能提高不少。”
苏念翻看着错题集,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感动,感激,还有一点点说不清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轻声问。
林潮声愣了一下。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可可,才缓缓说:“因为你对我也很好。”
“我哪有……”
“我腿不方便的时候,是你每天帮我把椅子推进去。”林潮声说,“我书掉在地上,是你帮我捡起来,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你陪我在图书馆说话。”
他一桩一桩地数着,语气平静。
苏念却听得心跳加快。
她做的都是小事,他却都记得。
“所以,”林潮声看着她,“我帮你也是应该的。”
窗外走过几个行人,说说笑笑的。
咖啡厅里依旧安静。
两人相对而坐,谁也没再说话。
但气氛并不尴尬。
华夫饼的香气飘散开来,混着热可可的甜。
“下周还来吗?”林潮声问。
“来。”苏念毫不犹豫。
“那说好了。”林潮声笑了,“每周六上午,这里。”
“嗯。”
离开咖啡厅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林潮声从书包里掏出伞,还是那把黑色的折叠伞。
“一起走吧,我送你到公交站。”
两人撑着一把伞,走在细雨里。
伞不大,他们靠得很近。
苏念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能感受到他手臂偶尔擦过她的肩膀。
她的心跳得有点快。
到公交站时,雨停了。
阳光从云层缝隙里透出来,洒下金色的光。
“下周见。”林潮声说。
“下周见。”苏念上了车。
车开动时,她透过车窗看见林潮声还站在站台上。
手里撑着那把黑伞,静静地看着车离开。
她忽然想起他写的那首诗。
有一句是这样的:
“春雨细细地落,像谁在耳边轻轻说话。”
那时她不懂。
现在好像有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