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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公主归来,朝云宫的宫女们欢天喜地围了上来,一面急急向君王传讯报平安,一面七嘴八舌向她倾诉这百年间的变故。

      太子追查刘氏家族时遭了暗算,伤得极重,至今仍在将养,幸得金灵子及时赶到才保住性命。更棘手的是,轮回之城数万年前逃出的那些大妖,竟暗中勾结了仙家中人,意图谋反。君王与君后亲自前去捉拿,至今未归。偌大的天宫冷冷清清,连个主事的人都难寻。

      空泠听着,心里沉了沉。这些事她隐约知道些风声。据说镇压五恶龙之灵的复活晶石碎裂,导致五界空间生出裂缝,厌魔气渗得厉害。无回岛上空悬着一对紫魔眼,几万年前闭合后不曾睁开,也不知挂在那儿干啥用。反正如今灵界的灵气越发稀薄,修炼也艰难起来。

      各界怨声载道,都说若非当今天后——也就是圣树,灵界灵气的释放者——执意成婚生子,违背天伦,天道也不会降下这等责罚。

      总之,无论她父君母后如何勤勉治国,总换不来半句好话。

      从小到大,这般非议她听得多了,早已懒得争辩。

      得知兄长重伤,空泠心急如焚要去探望,却被金灵子拦下。原来太子一直昏迷未醒,恐生变故才隐瞒了实情。公主忧心忡忡,独自前往藏书阁翻查关于星池的记载,阅览许久,出来已暮色,不想撞上两个醉醺醺的仙将。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公主吗?一个人?许久未见,出落得更……”话未说完,一只不规矩的手便伸了过来。

      空泠后退一步,“放肆!”

      “早有耳闻,公主最喜情爱之事,不如同我兄弟俩……嘿嘿。”
      说完,便用捆仙索缠住公主。

      公主情急之下,掏出怀里的紫色宝石敲打扑上来的人。只见石头触及皮肉,瞬间腐烂,一股黑气砰地将那两将震飞三丈远。嚎叫打斗声惊动了远处天兵。

      恰逢天后因前方战局暂歇,抽身回天宫调度增援与丹药,听闻女儿刑满释放,急急来看。

      君后一身金色铠甲,墨绿长发,发中有两粒恹恹的花骨朵,一朵盛开的小白花,明亮翠绿的眼眸满是遗憾,“我的泠儿,对不起,爹爹和娘亲没能及时赶到,吃了很多苦吧~”

      多年未见母后,空泠含泪,无声摇头。

      “来,娘亲看看,有没有受伤~”天后瞧见女儿腕上淤青,心疼不已,不放心探查其灵台后,发现魂灯竟被点燃,顿时声色俱厉:“说,为何点燃魂灯?”

      不得已,公主撒谎称星池太黑,才点燃长明灯,但灯已落星池。

      天后气归气,灯还是要为女儿寻回的。

      …

      三日后,天后带着金灵子前往星池打捞。空泠不放心,穿上母后送的蝶甲,父君所赠的隐身衣偷偷跟去,却见不过半刻她们便跃出离去,金灵子怀中抱着已然昏迷的天后。

      母后竟被星池所伤?

      藏暗处的她胸口那把火终于噼啪烧透。

      她走进池子,盯着漆黑池水。

      “给我出来!”

      池水死寂,唯有细碎星芒沉浮。

      “我知道你能听见!”她提高声音,字字砸向水面,“再不出来,我这就去禀报父君,星池底下藏着个会化形的怪物!”

      水面终于泛起一丝不寻常的涟漪,极轻,却森然。

      “还不出来?”她挽起袖子,举起那枚幽光流转的紫色宝石,“那我砸烂这块破石头!”

      “敢~”

      那声音从池心碾来,不响,却沉沉压入骨髓,震得神魂发颤。

      空泠抬起头,一字一顿:“你究竟是谁?莫非你就是那天外魔龙?”

      池子静了一瞬。

      随即,整片星池沸腾了!黑水如被无形巨手攥住般疯狂翻滚,底下沉积的星芒炸裂四溅,在黑暗中划出短暂凄厉的光痕。中央那块亘古顽石又寸寸龟裂,石屑与浓黑水流扭曲、盘旋、汇聚,渐渐勾勒出一个高大的人形轮廓。

      他站在那里,星辉黑袍无风自动,湿透的衣摆贴着修长双腿,墨发如瀑垂落,发梢还滴着粘稠的星水。他闭着眼,微微仰首,下颌线绷紧如刃。

      “一只蝼蚁,”他唇未动,声音却直接响在空泠识海,轻得像叹息,又冷得像冰刃,“也配质问本座?”

      空泠攥紧宝石,向前一步,黑水荡开:“蝼蚁?那你又算什么?被蝼蚁抠了心、困在这滩污水里的……丧家之犬?”

      池水的沸腾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男人缓缓转过头来。那双眼睛睁开了,没有眼白瞳仁,只是一片纯粹至极、吞噬光线的黑。那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像看活物,倒像审视一件亟待拆解的器皿。

      “呵呵呵…”他低笑起来,喉间滚出沉闷的声响,浸满阴寒,“本座会让你知晓,何为真正的……”

      他迈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然后整个人突兀地踉跄了一下,肩膀猛地撞在旁侧尚未完全消散的石砾上,发出闷响。

      司空泠愣住了。

      男人也僵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腿,黑袍下,膝盖处传来类似石片摩擦的“嘎吱”声。他试图稳住身形,腰背挺直,但脚踝处又是一歪,不得不伸手死死扶住嶙峋的石壁,五指张开,动作笨拙又滑稽。

      “你……”空泠睁大了美眸。

      “闭嘴。”男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额间那道血色纹路突突跳动,脸上闪过一丝不堪。他深吸一口,重新绷紧全身,又端起了那副俯瞰众生的姿态,只是扶墙的手背青筋暴起。
      “本座不过……许久没走路了。”

      空泠大笑,在空旷的池面上格外清脆,笑得肩头轻颤:“您这模样,究竟是‘久未行走’,还是压根儿……就没学会走路啊?”

      男人的脸阴沉得能拧出墨汁,周身黑气不受控制地翻涌。

      空泠又向前一步,黑水随着她的步伐溅湿裙裾,在离他三步之遥处停住,仰头望向那张美得惊心、此刻却铁青扭曲的脸:“像不像……一个勉强拼凑的破木偶?”

      “你找死。”

      他松开了扶墙的手,朝她“走”来。

      那姿态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挪。腿抬得极高,又僵硬地落下,每一次踩入黑水都溅起大片水花,膝盖几乎不打弯,上身却死撑着纹丝不动,整个人摇摇晃晃,像狂风中一根绷紧的旗杆。

      空泠没动,静静看着他以这副古怪模样挪到面前,带来一股混杂着石腥的深渊寒气。

      男人抬起右手,五指虚握,漆黑粘稠的魔气自掌心翻涌汇聚,发出低啸:“本座只需一息——”

      话音未落。

      空泠一拳砸在他脸上。

      “砰!”闷响在寂静中炸开,皮肉与骨骼碰撞的声音格外实在。

      那一拳不算多重,她灵力低微,能有多少力气?但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万年闯祸练就的野路子劲道。

      男人被打得偏过头去,几缕墨发粘在颊边。他整个人晃了晃,脚下踉跄,险些再次栽倒。他缓缓转回脸来,黑洞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怔愣,甚至忘了维持那汹涌的魔气。他下意识抬手,指尖触上微热的脸颊,那里正迅速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

      “你……”他黑洞洞的眼望向她,似是完全没料到这发展。

      “我什么我?”空泠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拳头,指骨泛红,眼底却亮得灼人,燃烧着某种豁出去的快意,“路都走不稳,连挨打也不会躲?你这块石头,亿万年,光顾着睡觉了吧?”

      男人盯着她,周身黑气开始疯狂翻涌,池水再度剧烈动荡。可这一次,那沸腾显得虚张声势,因为他胸膛在明显起伏,虽然极力压制,但确实在喘息,破碎的石质摩擦声从体内隐隐传出。

      “本座要你——”

      “要我死?来啊!”空泠打断他,反而向前猛地逼近一步,几乎贴上他冰冷的胸膛,“现在就动手!用你那滔天魔威,把我碾成齑粉!让三界都瞧瞧,堂堂天外大魔龙,被个废灵根的短命公主揍了一拳后,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多威风啊!”

      她踮起脚,一把揪住他黑袍的前襟。布料冰凉丝滑,触感如蛇蜕,带着池水的湿冷。

      男人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不得不低下头。距离太近,他能感受到一具火热的身躯,还有那种豁出去的、近乎疯狂的气息。

      “告诉你,我已不足千年寿命。天界随便一个仙侍,寿命都以万载计。而我,北冥公主,生来便是残缺。”她的手因愤怒和用力而微微颤抖,“我会怕你杀我?我本就快死了。可你呢?”

      而男子根本不理会她的怒火,莫名伸出一根修长冰冷的手指,带着探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茫然,一下戳到她的脸颊上。指腹冰凉。似乎不满足,还顺势轻轻捏了一捏,像是在确认柔软皮肉的真实触感。

      “喂!”司空泠猛地偏头躲开,压低了声音,语气尽显惊怒与不悦,“你…你干嘛?你不会关的太久,想女人想疯了吧?”

      她松开手,防备地后退半步,黑水漾开波纹。

      “……”男人只是茫然地摊开自己刚刚捏过她脸的那只手,低头看着掌心,仿佛那里留下了什么看不见的痕迹。他愣在原地,周遭翻腾的黑气都为之凝滞。

      公主举起那枚紫色宝石,幽光映亮她绷紧的下颌,“这块石头你似乎很在意它嘛,如果我现在捏碎它,你会怎样呢?沉眠?溃散?还是变回一滩连形貌都凝不出的……黑水?”

      男子终于回神,缓缓抬眼,嗓音沙哑干涩:“你不敢。”

      “我偏要试试。”

      空泠聚集灵力作势要捏碎。

      “且慢!”

      那声音里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泄露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波动。男人朝她伸出手,动作依旧僵硬,却比之前快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谈条件。”

      “这才像话。”空泠满意地收回手,将宝石紧握掌心,唇角微扬,“第一,治好我母亲。”

      “本座只会杀人,不会救人。”他冷冷道。
      若不是那女子灵力够强,吸多了点,今儿恐怕是醒不过来。

      “那就学。”空泠笑得眉眼弯弯,但无丝毫暖意,“你好歹活了亿万载,看也该看会了吧?治不好,我就每天拿这石头敲着玩。”

      男人额角青筋微跳,黑洞般的眼眸里暗流汹涌。

      “第二,”她竖起第二根手指,神情肃然,“护我周全。”

      “痴心妄想。”

      “好好好,那就同归于尽。”她答得轻快,眼神却冷硬如铁。

      “你——”他是不死不灭之身,却不想再沉睡。

      “我怎么?选吧。”空泠歪了歪头,黑水在她腰间轻轻荡漾,“是想出去走走?还是永远烂在这池底,听着我在你头顶敲敲打打,不得安生?”

      星池死寂。

      男人闭上了眼。良久,再度睁开时,那双黑洞里仿佛有星辰湮灭又重生,风暴凝聚又平息。最终,他只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

      “……可。”

      “第三,”空泠凑近,目光如炬,望进他额间那道缓缓流动的血色纹路,“我要你立下血契,永不伤北冥境生灵。”

      男人眸光骤冷,周身气压陡降,池水瞬间凝滞。

      “你毁了我命灯,我这个人呢,向来睚眦必报。”她凝视着他,眼神锋利,“如果你答应,待我身死道消那日,你便可取回这块石头,因果两清,还你自由。”

      男子忽而笑了,笑意浸满讥诮与漠然,“你以为,这等蝼蚁的把戏,能约束本座?”

      “不能。”空泠答得坦然,迎着他的目光,“但你的骄傲能。”

      男子笑意一滞。

      “你太骄傲了。”空泠望入他深不见底的眼底,字字清晰,掷地有声,“骄傲到即便摔得如此狼狈,也要硬撑那副‘至高无上’的架子。骄傲到连化形行走都不利索,却不肯露出一丝弱态。这样的你,应该不会违背以真名立下的誓约吧。”

      书上说这魔龙无人能奈何,母后只是碰了一下星水,就伤成那样,她能怎么办呢?只能赌一把。

      漫长的沉默降临。

      星池的黑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细碎的星芒悬浮在二人周身,明暗不定。男子黑袍紧贴身躯,勾勒出瘦削却蕴藏着恐怖力量的线条,墨发蜿蜒贴颊,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额间血纹殷红夺目。许久,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指尖凝聚一点极致的暗芒,在额间血纹上轻轻一划。

      一滴暗金色的血珠沁出,悬停半空,缓缓旋转,内里仿佛有星河破灭、万物归寂的景象流转,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吾永寂,立此血契。”他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音节都引动池水微澜,周遭星芒随之明灭,“不伤北冥生灵,魔心归位,因果两清。”

      血珠嗡鸣,化作一道繁复的暗金符文,一闪而没入他额间血纹,也分出一缕微光,印向空泠眉心。

      哎呀,真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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