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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太子听着这一条条或真或假、或大或小的罪状,指节捏得发白,掌心被玉珏硌得生疼。这些罪名,有些确是妹妹真干了的荒唐事,有些却是各方势力借她的手铲除异己、或者事后推诿责任,最后全算在了她一个人头上!他知道,这满殿仙官,至少有一半心知肚明,可没人敢说,没人愿说。

      因为他妹妹是众所周知的“废灵根”。修行上万年,进展可能还不及普通仙族勤奋者百年之功。在这弱肉强食、修为至上的天界,弱,便是原罪。更何况,她还有一对太过宠溺她的天王父亲、天后母亲,还有一个同样护短的太子哥哥。

      于是,所有明枪暗箭,所有不便宣之于口的阴谋阳谋,所有需要承担的罪责与骂名,便都默契地冲她而来。她就像一面最醒目的靶子,吸引着所有的恶意与算计。

      卷轴哗啦啦地响,罪状一条接一条,仿佛没有尽头。就在众仙听得有些麻木,连公主自己都快在心里把各路神仙编排到第十八代祖宗时,刑神的声音陡然一沉,如同寒铁交击,瞬间压下了殿中所有细微的声响: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条,亦是今日最终重罪指控——”

      殿内气氛骤然紧绷,落针可闻。

      刑神古井无波的眼眸抬起,扫过下方跪得笔直的泠公主,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念出:

      “三年前,于弱水之畔,以残忍手段,杀害散仙陆甲,夺其随身法宝‘蕴灵古玉’,事后更将其尸身抛入蚀骨渊,企图毁尸灭迹!此罪,尔可认否?!”

      “嗡——”

      太子只觉得脑中一声轰鸣,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看向殿中央的妹妹。那纤细身影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就像一幅精美的画卷,被瞬间泼上了一层无形的冰霜。

      公主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硌得膝盖生疼,心里那股邪火蹭蹭往上冒。但脑子里偏偏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雪夜。

      弱水崖的风,跟刑神这老头的脸一样,又冷又硬。那会儿她觉着身上的裙子有些笨重,而且颜色难看,一眼瞅就不是天蚕丝做出的服饰。有人动天家用品?一路摸查,揪到刘氏家族倒卖天蚕被的小辫子,途中遭遇迷阵,跟金灵子走散了。
      得,废灵根在这种地方,跟个会喘气的摆设没区别。

      她缩在石头缝里,正琢磨着是冻死比较惨还是饿死比较惨,就闻着一股味儿——烤地瓜的香。

      一个拄着枣木棍、皱巴巴像颗老核桃的散仙蹲到她跟前,递过来半块焦黑的地瓜:“小姑娘,这天气,一个人在这儿琢磨啥呢?”

      她当时警惕得跟什么似的。老头儿笑了,眼睛眯成两条缝:“小老儿陆甲,就住崖下。这儿常有人走丢,吃口热的,缓缓。”

      地瓜是真甜,暖烘烘一路甜到胃里。老头儿用块会发光的乌龟壳给她指了路,还硬塞了张皱巴巴、鬼画符似的避风符。

      走的时候,她把头上戴着的叮铃哐啷的珠翠、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子,一股脑全塞进老头儿的破布袋里。“拿着。”

      老头儿手抖得跟筛糠似的:“这、这怎么使得?不,不用……”

      她摆摆手,觉得这老头儿实在得很,“今儿这恩情我记着,以后肯定还。”

      “小老儿孤家寡人,用不上这许多……” 老头儿念叨着,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对了,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这钱,兴许能拉他一把……”

      …

      “人证物证俱在!” 刑神那没有起伏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拽出来,冻得一激灵,“陆乙亲眼见你行凶,现场留有你的玉佩碎片,蚀骨渊旁更检测出你的灵力残痕!”

      公主抬起头。瞅了瞅刑神背后那块“公正无私”的金字大匾,又扫了一圈殿上那些眼神躲闪的,事不关己看热闹的仙官,最后看向她哥。
      太子殿下那眼神,恨不得把站在那边的刘洋生吞活剥了。

      “陆乙?” 她开口,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清凌凌的,还带着点刚回神的懒散,“就那个多次偷盗,在仙境臭名远扬的赌鬼?他的证词,用过问心镜验了吗?天律第三章第七条,白纸黑字写着呢,重罪证人,得照一照那镜子。照了吗,刑神大人?”

      刑神没吭声,脸色更沉了。

      “再说我的东西经常丢,隔三差五就命人去报案,刑部的大人们,抓到那小偷没?” 她眨眨眼,一脸“我很疑惑”的无辜样。

      刘洋立刻跳了出来,声音尖利:“殿下说失窃就失窃?空口无凭!”

      公主转向他,忽然就笑了,眼睛弯弯的,好像听到了好笑的事:“刘仙君,您提醒我了。司珍殿好像是您儿子的门生?巧了不是,我那失窃案卷,就是您亲自批的‘查无实据,不予立案’。那卷宗,应该还在您案头压着呢吧?要不,现在让人去取来对对?”

      刘洋的脸唰地白了。

      “哦对了,” 公主像是刚想起来,拍了拍脑门,“光有记录不行,得有旁证,对吧?有几次都是金姐姐陪着宫女一起去报的案。金姐姐的独门印记可就落在记录上了,谁敢毁案卷,她就找谁的麻烦。怎么,天刑殿没收到文书?不能吧,刑神大人您日理万机,是不是给……忘了?”

      刘洋的汗顺着额角流下来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刑神额头中间的第三只眼金光乱闪,猛地一拍惊堂木:“放肆!即便失窃是真,那蚀骨渊旁的灵力残痕你又作何解释?!”

      “解释?” 公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冷下去,“刑神大人,您额头上那只眼,是摆设吗?天界谁不知我是废灵根,但能找到与本宫灵力相似的,估计也难吧?用法术伪造出的裂痕,多费心辨别真假就是了。” 她嗤笑一声,“还是说您年纪大了,已老眼昏花,辨别不清了?”

      “大胆狂徒!公堂之上,岂容你诋毁天威!” 恐怖的威压轰然砸下。公主膝盖骨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甩甩头,清醒了一下。噫~情毒居然被冲散了,还真是因祸得福。

      太子想冲过来,被天将死死拦住,只能嘶声吼道:“此案疑点重重!请刑神重审!”

      “铁证如山!太子殿下休要干扰天刑!” 刘洋的声音又高又急,带着虚张声势的尖利。

      公主看着她哥通红着眼挣扎,看着那些平时跟她称兄道弟、现在却缩着脖子的仙官,心里那点疲惫,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凉透了。

      这千年,她闹过,笑过,闯过无数祸,也背过无数锅。可直到此刻,跪在这冰冷大殿上,她才真切地看清——在这天界,若无力量,连辩白都是罪。

      没意思!

      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哥别喊了。

      然后,转身面向刑神。

      “乏了,本宫不辩了。”

      满殿死寂。

      刑神眯起眼:“你说什么?”

      “既然天刑殿认定本宫有罪,那便有罪。”公主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按天律,若罪仙自愿受一年极刑,可抵普通天牢刑期一百年。是也不是?”

      太子猛地抬头,眼中是血丝与恐惧:“阿泠!不可!极刑自古无人能受承受,你会魂飞魄散!”

      她当然知道,本就没想过转世轮回,魂散了就散了吧。

      天界最残酷的五大极刑。剥皮剔骨只是开胃,抽魂炼髓才是正餐。进去的罪仙,要么神形俱灭,要么疯癫成魔。

      可她没得选。

      她是废灵根,还短寿,经不起七千四百年的天牢煎熬。可怜天下父母心,父王母后常年在外为她寻能延长寿命的药,只因母后孕育她之时,正在经历一场什么天外魔神的大战,身中情毒,又灵根受染,而父王已是上神,一个上神与一个身中魔毒且灵根半毁的女子结合,孩子自然受天谴。

      听说魔族以前也有这么一位“鼎鼎有名”的公主,跟她同病相怜,也是个修炼无门的废物。可人家好歹才华横溢,名动四方。她呢?扒拉扒拉自己这几万年,除了闯祸、背锅、气得她哥跳脚,好像真没干成什么正经事。哦,长得还行,可在这天界,美貌对于没有实力的仙来说,有时候反而是催命符。私下里那些议论和嘲笑,说什么她是天家的耻辱,拖油瓶,浪荡败家子……她不是没听过。要不是金灵子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条小命,早不知道折在哪个“意外”里了。

      唉,最对不住的还是她哥司洌缺。明明自己天赋算不上拔尖,却每次都要替她扛事,受罚顶缸,弄得修为一直上不去。宫里那些琐碎又磨人的政务,也全压在他肩上。

      不能再把他拖下水了。这次要是再让他替,他俩大概率得一起完蛋。父王母后归期未卜,而刘家,还有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手,绝不会给她慢慢耗下去的时间。

      她必须尽快出来。赶在敌人放松警惕之前,赶在证据被抹干净之前,赶在陆甲老头那点残存的怨念彻底消散之前。

      “本宫认下这些破烂事儿,加起来一共七千四百年刑期。”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好像讨论的是别人的刑期,“我记得天律里有这么一条:自愿领受极刑者,可按比例大幅折抵刑期。折算下来,是不是……七十四年?”

      刑神沉默良久:“是。但自古无人……”

      “无妨。”公主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桀骜的笑,“本宫挺得住。”

      “阿泠!”太子冲开天将,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父王母后很快回来,他们会有办法,你……”

      “哥。” 她轻轻叫了一声,太子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没了声音。

      她伸手给哥哥理了理弄皱的衣襟,动作很轻,像小时候他每次出门帮她打架,她给他整理袖子一样。“刘家的事,替我盯着点。那个陆乙,是关键,找到他,别让他死了。金灵子那边……办完事会来找你。”

      她飞快地把一个冰凉的小东西塞进太子手里,那是一枚小小的冰晶,里面封着一缕微弱的银光。“我的本命灵息。碎了,就是我没了。”

      太子的手抖得厉害,死死攥着那冰晶,像攥着最后一根稻草,指节捏得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憋着没掉下来。

      公主退开一步,最后看了她哥一眼,那眼神有点复杂,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本宫自愿承受极刑,折抵全部刑期。”她扬声,“请开刑门。”

      刑神凝视她许久,终于抬手结印。

      大殿尽头的上古结界打开,五道黑暗缝隙狰狞显现。阴风呼啸而出,夹杂着万鬼哭嚎与灵魂撕裂的声响,光是气息就令众仙神魂战栗。

      公主经过刘洋身边时,她脚步微顿,侧颜在幽暗光线下显得苍白而冰冷。
      “刘仙君,蚀骨渊的水,凉快吗?”

      刘洋浑身一僵。

      “我猜,那些沉在渊底、天天泡着的冤魂,肯定特别想你。” 她笑了笑,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温度,“日夜盼着,你什么时候下去……陪他们聊聊天呢?”

      说完,她不再停留,走到五道裂缝前转了转,选了一处安静,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缝隙。金色衣摆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背影单薄。

      “阿泠——!!!”

      太子崩溃的嘶吼被她抛在身后,瞬间被翻涌的黑暗吞噬殆尽。上古结界轰然闭合,大殿里只剩下刺骨的阴冷,和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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