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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赤鸢政变的消息在天界迅速传开。

      整个九重天都沉浸在一种奇异的、压抑的兴奋中。仙官们窃窃私语,将领们频繁出入天枢殿,连那些平日里不问世事的老神仙,也开始关注起渊界的动向。

      宣灵将自己关在聆心殿的静室里,几乎不眠不休地处理着从三界各处涌来的心念碎片。

      那些碎片里充满了恐惧、迷茫、算计和……机会。

      人间修士在担忧三界平衡被打破后,自己的宗门能否幸存;低等魔族在惶恐新统治者会如何对待他们;天界仙官们在兴奋——渊界内乱,正是天界介入、扩张势力的绝佳时机。

      而最多的,是关于魏思昭的。

      “七殿下重伤突围,据说逃往了断魂岭深处……”

      “赤鸢已经封锁了所有边境要道,悬赏捉拿……”

      “暗影卫还在抵抗,但寡不敌众……”

      “有人说看见他在锁心镇出现过……”

      一条条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在宣灵脑海中慢慢拼凑出魏思昭此刻的处境:

      重伤。
      被追杀。
      孤立无援。

      每一次听到这样的信息,锁情丝就会在她心口狠狠收紧。符纸的力量越来越微弱,几乎快要压制不住那股源于“情动”的剧痛。

      但她不能停。

      她必须收集更多情报,必须知道魏思昭的确切位置,必须……找到他。

      清晨,天枢殿传来诏令,召集所有高阶仙官议事。

      宣灵换上正式的聆心殿主事袍服,站在水镜前,仔细检查着自己的仪容。脸色依然苍白,眼下的青黑用脂粉勉强掩盖,嘴唇因为长时间紧抿而有些干裂。但她眼神平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口的锁情丝,已经勒进了心脉三分。

      而符纸,快要失效了。

      她将最后一点符纸的力量注入心脉,暂时压住锁情丝的暴动,然后转身,走出了聆心殿。

      天枢殿的大殿里,已经站满了人。

      高阶仙官按品级分列两侧,金甲将领站在前方,所有人都神情肃穆,眼神里却闪烁着某种跃跃欲试的光芒。大殿中央,那面巨大的破妄镜悬浮在半空,镜面上正显示着渊界的实时动向——灰雾翻涌,黑山连绵,隐约能看到几处战场上的火光和硝烟。

      大司命坐在光柱中,看不清脸,但那股冰冷的威压,让整个大殿都鸦雀无声。

      “赤鸢政变,渊界内乱。”大司命的声音从光里传来,不高,却每个字都敲在所有人的心上,“此乃天界千载难逢之机。”

      他顿了顿,光柱中的身影似乎微微前倾。

      “魏思昭重伤逃亡,下落不明。此人乃神魔混血,血脉特殊,若能擒获,可为蚀骨之期献祭的最佳祭品。亦可借此机会,介入渊界内政,扩大天界影响力。”

      大殿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宣灵站在聆心殿的队列中,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锁情丝又开始蠢蠢欲动。

      “然,”大司命继续说,“渊界局势复杂,赤鸢势力正盛,贸然介入恐生变数。故,本座需要一人,先行下界,追查魏思昭下落,伺机擒拿。”

      他环视大殿,目光——或者说,那种无形的威压——扫过每一个人。

      “何人愿往?”

      大殿里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机会——如果能擒获魏思昭,将是天大的功劳。但也是个陷阱——渊界现在乱成一团,赤鸢的追杀,暗影卫的抵抗,还有那些趁乱而起的各方势力,任何一步走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短暂的沉默后,几个将领上前一步。

      “臣愿往!”

      “末将请命!”

      “属下……”

      大司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目光冰冷。

      宣灵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如果让其他人去,魏思昭必死无疑——要么被擒回天界献祭,要么死在追捕过程中。而只有她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可以找到他,可以救他,可以……带他离开。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锁情丝在她心口猛地收紧,勒得她几乎要跪倒在地。但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然后她上前一步,走出队列,跪在大殿中央。

      “臣宣灵,愿往。”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在大殿里回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大司命似乎都停顿了一瞬。

      光柱中,那双搭在扶手上的、苍白的手,轻轻敲了敲。

      大司命缓缓开口,“你刚从渊界归来不久,伤势未愈,此时再下界,恐有危险。”

      “正因臣刚去过渊界,熟悉地形,也与魏思昭有过接触,了解他的行事风格。”宣灵低着头,声音依然平稳,“且臣有聆心术,可感知众生心念,追踪起来事半功倍。”

      大司命沉默了。

      大殿里死寂,所有人都看着跪在中央的宣灵,眼神复杂。有人不解,有人敬佩,有人……怀疑。

      良久,大司命终于开口:

      “准。”

      宣灵的心脏猛地一跳。

      “但,”大司命继续说,“此行凶险,需有人同行监视、协助。凌霜——”

      一直站在阴影中的凌霜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属下在。”

      “你随宣灵主事同去。”大司命的声音冰冷,“一为协助,二为……记录。时刻观察,若有异常,立即回报。”

      “是。”

      宣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凌霜同行。

      这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破妄瞳记录,传回天界。她不能有任何“异常”举动,不能表现出任何对魏思昭的关心,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否则,锁情丝会立刻绞碎她的心脉。

      而凌霜,会亲眼见证她的死亡。

      “谢大司命。”她最终说,声音平稳如常。

      “三日后出发。”大司命说,“所需物资,自行准备。记住,此行目的为擒拿魏思昭,生死不论。若遇反抗,可当场格杀。”

      “……是。”

      宣灵躬身行礼,起身,退回队列中。

      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探究的,审视的,疑惑的。但她目不斜视,只是静静站着,脸上是她自己特有的、近乎完美的平静面具。

      议事又持续了半个时辰,讨论了一些细节和后续安排。但宣灵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心口那块即将失效的符纸上,集中在锁情丝那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上,集中在……三日后,她将再次下界,去寻找魏思昭这件事上。

      当议事结束,仙官们鱼贯而出时,宣灵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最后。

      凌霜跟了上来,走在她身侧。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天阶上。清晨的天光正好,云雾染着淡金色,白玉石阶泛着温润的光。但宣灵却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为什么?”

      凌霜突然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宣灵转过头,看向她。凌霜依然戴着那半张面具,只露出那只正常的深褐色眼睛,但宣灵知道,面具下的破妄瞳,此刻正盯着她,盯着她的心口,盯着她心口那根越收越紧的锁情丝。

      “什么为什么?”宣灵问,声音平静。

      “你知道锁情丝已经勒进心脉三分。”凌霜说,声音依然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知道再这样下去,它会要你的命。可你还是主动请命,要去渊界,要去接近魏思昭——那个最可能让你‘情动’,让你死得更快的人。”

      她顿了顿,那只深褐色的眼睛,直视着宣灵:

      “为什么?”

      宣灵沉默了。

      她看着凌霜,看着那双眼睛里,那种近乎机械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探究。凌霜在记录,在观察,在……试图理解。

      可是,有些事,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又如何向别人解释?

      她移开目光,看向远处那片永远缭绕的云雾,轻声说:

      “有些事……比命重要。”

      凌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只破妄瞳在面具下微微转动,符文缓缓旋转,记录着宣灵此刻的心绪波动,记录着她心口锁情丝的每一次收紧,记录着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

      良久,凌霜才开口:

      “锁情丝已缠心脏。”

      宣灵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从昨夜开始,她就感觉到,锁情丝不再仅仅勒在心脉上,而是像藤蔓一样,开始缠绕她的心脏,开始扎根,开始与她的生命彻底绑定。

      每缠绕一分,她的寿命就短一分。

      每扎根一寸,她的痛苦就深一寸。

      而她,无能为力。

      “我知道。”她最终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此去,你若真的‘情动’,锁情丝会在瞬间绞碎你的心脏。”凌霜继续说,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情绪,“你会死。死得很痛苦,很快。”

      “……我知道。”

      “即便如此,你也要去?”

      宣灵转过头,再次看向凌霜。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躲闪,没有掩饰,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是。”她说,“即便如此,我也要去。”

      凌霜看了她很久。

      然后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继续往前走。

      宣灵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那身玄色劲装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看着那个永远没有情绪、永远忠于任务的凌霜。

      她突然觉得,凌霜或许比她更自由。

      至少,凌霜没有锁情丝,没有噬心丹,没有……这些无法控制的情感和羁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那股越来越剧烈的疼痛,然后转身,朝着聆心殿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稳,背影挺直。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在走向坟墓。

      接下来的两天,宣灵一直在做准备。

      她先是去天界的库房,领取了一些必要的物资:疗伤丹药、解毒散、传送符、还有一些隐蔽气息的法器。库房的仙官看见她,眼神里都带着一丝同情——或者说,怜悯。所有人都知道,她此去凶多吉少。

      但她不在乎。

      她只是仔细检查每一样东西,确认没有遗漏,然后将它们一一收进自己的储物袋中。

      第二天下午,她回到了聆心殿,开始整理自己的房间。

      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她的房间里除了那面水镜、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她的生活很简单,简单到近乎贫乏——一百年来,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聆心术的训练和任务上,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除了……那半块玉佩。

      她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用绸布包裹的小盒子。

      盒子很旧了,上面的漆已经斑驳,边缘磨损得厉害。她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半块玉佩。

      那是母亲的遗物。

      玉佩通体洁白,质地温润,上面雕刻着复杂的、她看不懂的纹路。玉佩原本应该是完整的,但现在只剩下一半,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断的。

      母亲被天诛前,将这半块玉佩塞进她手里,说:“记住,不要恨你父亲,他有他的不得已。”

      她一直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那半块玉佩在哪里。她只知道,这半块玉佩,是她与母亲之间,唯一的联系。

      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念想。

      她将玉佩拿起来,握在掌心。

      玉佩很凉,触感细腻。她能感觉到,玉佩内部有一种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力量在流动——那不是灵力,不是魔气,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神秘的力量。

      就像慕灯说的,她的血脉里,藏着某种远古的东西。

      而这半块玉佩,或许就是钥匙。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次下界,凶险万分。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她要带着这半块玉佩。

      如果她死了,至少这半块玉佩,会陪着她。

      如果她活着……或许有一天,她能找到另外半块,能解开母亲留下的谜团,能知道自己的身世,能知道……父亲到底是谁。

      她将玉佩小心地贴身放好,放在最里层,紧贴着心口。

      那里,锁情丝的血痕依然清晰可见。

      玉佩贴着伤痕,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那种灼热的疼痛。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水镜前,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

      镜子里的人,穿着方便行动的青色劲装,头发用一根简单的发带束成高马尾,脸上没有施任何脂粉,苍白而憔悴。但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潭死水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

      然后她轻声说:

      “娘,宣灵要走了。”

      “这次,女儿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但女儿不后悔。”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人……总要有人去救。”

      “女儿答应过您,要活下去。但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违背自己的心,是看着那个人死……那女儿宁愿选择另一条路。”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女儿好像……终于明白,您当年为什么选择父亲了。”

      “有些情,明知是错,明知是劫,却还是……无法控制。”

      “对不起,娘。”

      “女儿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没有再回头。

      同一时刻,渊界,断魂岭深处。

      魏思昭靠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的伤很重。

      非常重。

      那天赤鸢政变时,他正在宫中与父亲商议应对之策。突然,殿门被撞开,赤鸢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他护着父亲突围,但寡不敌众。父亲被擒,他自己也身中数刀,最后靠着暗影卫的拼死掩护,才勉强逃了出来。

      逃到这断魂岭深处,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这三天里,他一边疗伤,一边躲避追兵,一边……试图联系残存的暗影卫。

      但情况很糟糕。

      赤鸢已经完全控制了渊界都城,父亲被囚禁在宫中,生死未卜。支持他的势力要么被清洗,要么倒戈,要么……观望。他现在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身边这十几个重伤的暗影卫,还有……玄羽。

      “殿下。”

      玄羽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魏思昭抬起头,看向他。

      玄羽也是满身伤痕,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渗血。但他站得很直,眼神依然坚定。

      “情况如何?”魏思昭问,声音沙哑。

      “很糟。”玄羽走到他身边,单膝跪地,“赤鸢已经发布了悬赏令,活捉您者,封侯;取您首级者,赏万金。现在整个渊界,都在找您。”

      魏思昭冷笑一声。

      “长姐还真是……不死不休。”

      “还有,”玄羽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天界那边……有动静了。”

      魏思昭的眼神一凝。

      “什么动静?”

      “赤鸢政变的消息传到天界后,天界立刻召开了高层会议。”玄羽说,“据我们的眼线回报,天界已经决定介入。而他们派出的第一支队伍……是来追捕您的。”

      魏思昭的手指微微收紧。

      “谁带队?”

      “宣灵。”玄羽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天界聆心殿主事,宣灵。大司命已经批准了她的请命,三日后出发。与她同行的,还有刑天司的凌霜——那个有破妄瞳的女人。”

      宣灵……

      魏思昭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脑海中那些被痛苦和记忆尘封的角落。

      “等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还有……朔月之夜,那场血脉相连的痛苦共享,那些记忆的交错,那个幻觉中的触碰。

      一切都清晰得可怕。

      而她现在,要来追捕他。

      奉天界之命,来擒拿他,或者……杀了他。

      “她主动请命的。”玄羽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据眼线说,当时大殿上有好几个将领请命,但她第一个站出来,跪在大殿中央,说‘臣愿往’。”

      魏思昭沉默了。

      他想起朔月之夜,通过血脉连接看到的那些画面——宣灵的记忆,宣灵的痛苦,宣灵的……身不由己。

      知道她接近他是为了任务。

      可是……

      为什么在知道这一切后,在赤鸢政变、他重伤逃亡、生死未卜的时候,她还要主动请命,来追捕他?

      是为了完成任务,取得大司命的信任?
      是为了亲手擒拿他,换取解药和自由?
      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

      “殿下,”玄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可能会来。而我们现在的情况……恐怕抵挡不住。”

      魏思昭抬起头,看向洞口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断魂岭的天气永远是这样,灰雾缭绕,不见天日。远处的黑山像沉睡的巨兽,在雾中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血腥的味道,还有……死亡的气息。

      他知道玄羽说得对。

      他现在重伤未愈,身边只有十几个残兵,而追杀他的,是赤鸢的军队,还有……天界的高手。

      他挡不住。

      可是……

      他想起宣灵最后离开时的背影,想起她说的那句话:“等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下次见面……

      如果见面时,她真的是来杀他的,他该怎么办?

      如果见面时,她依然用那种平静的眼神看着他,他还能……下得了手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必须活下去。

      为了自己,为了那些还在抵抗的暗影卫,为了……或许有一天,能真正地、自由地呼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抬手,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

      酒杯碎裂,碎片四溅,酒液洒了一地。

      “长姐……”他咬着牙,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恨意,“你既然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玄羽抬起头,看向他。

      “殿下的意思是……”

      “联络所有还能联络的旧部。”魏思昭说,眼神冷得像冰,“告诉他们,我还活着。告诉他们,赤鸢囚禁父王,篡夺大权,是为不忠不孝。告诉他们……我,魏思昭,会回来。”

      “是。”玄羽的眼睛亮了起来。

      “还有,”魏思昭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加强戒备。天界的人……很快会到。”

      “……是。”

      玄羽躬身行礼,退出了山洞。

      魏思昭靠在岩壁上,闭上眼睛,任由胸口的剧痛一阵阵袭来。

      他能感觉到,伤口又在渗血了。腐心草的毒虽然清了,但那些刀伤很深,伤及了肺腑,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

      他需要时间。

      需要药物。

      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

      只有这个阴暗的山洞,和外面那片无尽的追杀。

      他抬起手,从怀里取出那枚耳坠。

      耳坠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微弱的、乳白色的光芒,触手温热,像一块小小的暖玉。他握紧耳坠,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像某种无声的安慰。

      他想起了宣灵。

      想起了那个总是平静的、却又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女子。

      想起了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她的……气息。

      “宣灵……”他轻声说,声音散在风里,“你到底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没有人回答。

      只有山洞外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追兵的马蹄声。

      天界边境。

      宣灵站在传送法阵前,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装备。

      青色劲装,储物袋,疗伤丹药,传送符,还有……那块同心镜碎片。

      碎片依然在她怀中,依然温热,依然与她血脉相连。她能感觉到,碎片正在微微震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或许是那枚耳坠,或许是魏思昭的气息,或许是……即将到来的重逢。

      凌霜站在她身边,依然是一身玄色劲装,半张面具遮住破妄瞳。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着,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准备好了吗?”凌霜突然开口。

      宣灵点了点头。

      “那就出发。”

      凌霜激活法阵。

      光芒亮起,瞬间吞没了她们的身影。

      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后,宣灵重新睁开眼睛。

      眼前不再是九重天那永远缭绕的云雾,而是人间与渊界交界处的那片荒芜土地——断魂岭。

      灰蒙蒙的天空,暗红色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血腥的味道。远处,黑色的山脉连绵起伏,像沉睡的巨兽。近处,荒草丛生,偶尔能看到一些散落的骸骨——不知是人,还是魔物的。

      这里比上次她来时,更荒凉,更……危险。

      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魔气和杀意。赤鸢的军队正在附近搜索,天界的追兵可能也已经到了,还有那些趁乱而起的各方势力,都在这里寻找着……魏思昭。

      或者说,寻找着悬赏。

      “走。”凌霜说,声音很轻,“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落脚。”

      两人一前一后,快速穿过荒草丛,朝着断魂岭深处前进。

      宣灵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踩在阴影里,避开那些可能被观察的角度。她的聆心术全开,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心念波动——那些追兵的焦躁,那些魔物的饥饿,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杀意。

      而她自己的心,却在狂跳。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期待。

      她知道,魏思昭就在附近。

      她能感觉到。

      通过同心镜碎片,通过那枚耳坠,通过那股血脉的共鸣,她能感觉到,魏思昭就在这片山脉的某个地方,重伤,逃亡,但……还活着。

      她要找到他。

      必须找到他。

      而在同一时刻,断魂岭深处的某个山洞里。

      魏思昭突然睁开眼睛。

      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微弱的气息,正在靠近。

      不是赤鸢的追兵——那些人的气息暴戾而混乱,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

      也不是天界的其他人——那些人的气息清正而冰冷,像没有感情的兵器。

      这股气息很特别。

      平静的,温和的,却又带着某种坚韧的力量。

      像……月光。

      像……她。

      宣灵。

      魏思昭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真的来了。

      这么快。

      他挣扎着坐起来,捂着胸口,看向洞口的方向。

      山洞外,灰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到,那股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她来找他了。

      来找这个重伤逃亡、被整个渊界追杀的他。

      来找这个她应该擒拿、应该杀死、应该……献祭给天道的他。

      为什么?

      他不懂。

      但他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

      是躲起来,避开她,继续逃亡?
      还是……迎上去,面对她,面对这场注定的对决?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那股气息越来越近时,他心口的疼痛,竟然奇迹般地减轻了一些。

      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慰。

      仿佛她的靠近,就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岩壁,一步一步,走向洞口。

      走向她。

      走向那个来追捕他,却又让他莫名心安的。

      宣灵。

      而在远处,宣灵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

      她的心脏在狂跳。

      她感觉到了。

      魏思昭的气息。

      就在那里。

      在那个方向。

      他受伤了,很重,但……还活着。

      而且,他在移动。

      他在……朝她靠近。

      宣灵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

      然后她加快脚步,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凌霜跟在她身后,没有说话,但那只破妄瞳在面具下微微转动,记录着这一切。

      记录着宣灵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急切。

      记录着她心口锁情丝那疯狂的收紧。

      记录着……这场注定悲剧的,奔赴。

      两个人,在不同的方向,朝着彼此,越来越近。

      像两颗注定相撞的流星。

      像两片注定沉沦的孤舟。

      像……两个注定无法圆满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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