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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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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之夜到了。
回天界这几天里,她每日除了处理聆心殿的日常事务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着那块同心镜碎片发呆。碎片一直很安静,没有传来任何画面或信息,仿佛附着在魏思昭耳坠上的,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但宣灵知道不是。
她能感觉到碎片的存在——那种与她血脉相连的、微弱的脉动,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此刻正有一双眼睛,在遥远的渊界,盯着魏思昭的一举一动。
而她,是这双眼睛的主人。
每当这个念头浮现,锁情丝就会在她心口微微收紧。符纸的力量立刻涌上来,将它压回去,但那种细微的波动,却总是让她心惊。
她不敢多想。
也不能多想。
她只能强迫自己放空思绪,强迫自己忘记那些不该记得的画面,强迫自己……做一个合格的天界棋子。
第十一天傍晚,宣灵像往常一样,坐在聆心殿最深处的静室里,闭目聆听众生心念。
这是她的日常工作——或者说,是她存在的意义。谛听石在静室中央缓缓旋转,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亿万心念的碎片从三界各处飘来,汇入石中,再被她逐一分辨、归类、记录。
今天的心念格外杂乱。
蚀骨钟已经响过,三界众生都感受到了那种源于天道的、不可抗拒的威压。恐惧、不安、迷茫、绝望……各种负面情绪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谛听石淹没。
宣灵咬着牙,努力维持着心绪的平静。
她不能乱。
如果连她都乱了,谁来梳理这些心念?谁来为天界提供情报?谁来……完成她的任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的天光渐渐暗下来,九重天的暮色降临。静室里的光线也变得昏暗,只有谛听石的光芒,照亮她苍白的脸。
就在这时,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不是锁情丝的收紧——那种痛她很熟悉,尖锐而冰冷,像无数根针同时刺入心脏。
这次不同。
这次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烧出来的、带着共鸣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的剧痛。
宣灵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汗水瞬间湿透了她的后背。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而更可怕的是,她能感觉到,另一颗心脏,在遥远的某个地方,也在经历同样的痛苦。
那是……魏思昭。
是血脉冲突。
朔月之夜,天道规则最脆弱的时刻,也是神魔混血者最痛苦的时刻。两种截然相反的血脉会在体内疯狂冲突,像两股洪流在狭窄的河道中冲撞,试图将彼此彻底摧毁。
宣灵自己也有这种痛苦。
每个月朔月之夜,她都需要服用特殊的丹药,才能勉强压制住体内的血脉冲突。那种痛苦她太熟悉了——像有无数把小刀在经脉里刮,像有无数根针在骨头上钻,像整个身体都要被活生生撕成两半。
可是这一次,她感受到的痛苦,比她自己的更剧烈。
因为她在通过同心镜碎片,通过那枚耳坠,通过那丝微弱而深刻的联系,感受着魏思昭的痛苦。
不,不止是感受。
她几乎……在共享他的痛苦。
“呃啊……”
压抑的痛吟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宣灵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更剧烈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但没用。心口那种撕裂般的痛楚越来越剧烈,像有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腔,抓住她的心脏,狠狠攥紧,再狠狠拉扯。
锁情丝在她心口疯狂收紧。
符纸的力量已经不够用了。那块黄色的符纸在她怀中微微发烫,试图压制锁情丝的暴动,但那股源于血脉共鸣的痛苦太过强大,连符纸都无法完全抚平。
宣灵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她闭上眼,试图切断与碎片之间的联系,试图屏蔽那种痛苦。但做不到。同心镜碎片已经与她的血脉相连,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而此刻,碎片正在疯狂地吸收着魏思昭的痛苦,然后将那些痛苦,原封不动地传递给她。
她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看见,而是用心,用血脉,用那丝联系看见。
一片黑暗的空间。
魏思昭蜷缩在地上,身体弓得像一只煮熟的虾。他的双手死死捂着心口,指甲已经抠进了皮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滴在地上,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他的脸苍白得吓人,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像雨一样从身上涌出,瞬间湿透了衣衫。嘴唇被咬破了,结着暗红的血痂,但此刻又被他咬开,鲜血混着口水从嘴角流出来,滴在胸前,染红了一片。
他在发抖。
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整个身体都在痉挛,像被电流反复击打。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在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而宣灵,正在共享这份痛苦。
“不……”她喃喃道,声音破碎不堪,“停下……停下……”
但痛苦没有停下。
反而越来越剧烈。
她能感觉到,魏思昭体内的两股血脉正在疯狂冲撞。神族的清正与魔族的暴戾,像两条恶龙在他体内厮杀,试图将彼此彻底吞噬。每一次冲撞,都像有巨锤砸在他的骨头上,像有火焰烧灼他的经脉,像有冰锥刺穿他的魂魄。
而这一切,宣灵都感同身受。
她终于承受不住,身体一软,从椅子上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膝盖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她感觉不到膝盖的疼痛,因为心口的痛已经盖过了一切。
她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心口,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汗水像雨一样从她身上涌出,浸湿了地面。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着汗水流进嘴里,咸涩得让人想吐。
“魏思昭……”她哑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停下……求你……停下……”
可是痛苦还在继续。
而且,正在向某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就在宣灵几乎要痛晕过去的瞬间,她的聆心术——那种与生俱来的、能听见众生心念的能力——突然不受控制地爆发了。
不是主动施展,而是被那股剧烈的痛苦、被那股血脉的共鸣、被同心镜碎片的联系……强行激发。
她的意识像一支离弦的箭,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穿透了三界的屏障,沿着那条由痛苦和共鸣铺成的轨迹,瞬间抵达了遥远的渊界,抵达了那个黑暗的房间,抵达了……魏思昭的身边。
这一次,她不是通过碎片“看见”。
她是真的“看见”了。
用她的心,用她的血脉,用她所有的感知,看见了魏思昭痛苦蜷缩的样子。
那么近。
近到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他颤抖的肩膀,近到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汗水味,近到仿佛能感觉到他每一次痉挛带来的、空气的震动。
魏思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在极度的痛苦中,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
那双眼睛——充血的眼睛,因为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混乱和疯狂的眼睛——此刻却准确地“看”向了她所在的位置。
然后他开口,声音破碎得像破风箱,却异常清晰:
“是……你……”
两个字。
简单的,破碎的,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门。
就在魏思昭说出“是你”的瞬间,两人之间那道由痛苦和血脉共鸣建立的联系,突然变得更加紧密,更加……深入。
不再是单向的感知。
不再是共享的痛苦。
而是一种真正的、双向的、深入灵魂的连接。
宣灵的意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不受控制地沉入魏思昭的脑海深处,沉入他那些被痛苦撕开的、深埋的记忆裂缝中。
她看见了。
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模糊的色彩。
一个很大、很华丽的宫殿,但很冷。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墙上挂着狰狞的兽首,空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的味道。
一群穿着锦衣的孩子,围成一个圈,在笑,在喊,在骂。
“杂种!”
“怪物!”
“你不配姓魏!”
圈子的中央,是一个更小的身影。
那是幼年的魏思昭。
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破旧的、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脏兮兮的。他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走上前,抬脚踢在他的肩膀上。
“说话啊,杂种!”那个孩子尖声说,“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昨天在父王面前,不是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吗?”
魏思昭没有抬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另一个孩子也走上前,蹲下身,用手抬起他的下巴。
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恶毒和轻蔑。
“看清楚了,”那个孩子说,声音甜腻得像毒药,“这里没有人欢迎你。你母亲是个不要脸的贱人,勾引神族,生下你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你活着,就是对魏氏皇族的侮辱。”
“对,侮辱!”
“滚出去!”
“去死!”
更多的孩子围上来,拳脚像雨点般落下。
魏思昭没有还手,也没有哭。他只是蜷缩着身体,护住头,任由那些拳脚落在自己身上。他的眼神很空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画面破碎。
另一个场景。
一个黑暗的、狭小的衣柜。
幼年的魏思昭把自己塞在里面,关上门。黑暗中,只能听见他压抑的、小猫一样的抽泣声。很轻,很轻,像怕被人听见。
衣柜的门突然被拉开。
刺眼的光照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外面,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躲在这里做什么?”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冰冷而威严,“魏家的血脉,不需要眼泪。”
一只大手伸进来,抓住魏思昭的衣领,将他从衣柜里粗暴地拖出来,扔在地上。
“站起来。”那个男人说,“哭不能解决问题。恨可以。”
魏思昭趴在地上,没有动。
男人蹲下身,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记住今天的痛。”男人说,声音像冰,“记住那些人的脸。记住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然后,用你的力量,让他们付出代价。”
画面再次破碎。
更多的场景闪过:
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人,站在悬崖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纵身跳下——那是他的母亲,渊界的长公主;
他在训练场上,一次又一次地被击倒,又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直到浑身是血,直到意识模糊;
他在深夜的密室里,独自修炼禁术,忍受着经脉被撕裂的痛苦,只为了变得更强,更强,强到足以保护自己,强到足以……复仇;
他在无数个朔月之夜,独自蜷缩在黑暗的角落,承受着血脉冲突的痛苦,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
宣灵看着这一切,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
原来他们……真的那么像。
而就在宣灵窥探魏思昭记忆的同时,魏思昭的意识,也沿着那道连接,反向侵入了她的脑海。
他看见了。
同样破碎的画面,同样混乱的声音。
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一个偏僻的小院。一个美丽的女人,将一个更小的女孩推入一个血红色的法阵中。
“宣灵,记住三件事。第一,活下去。第二,别恨你父亲,他有他的不得已。第三……不要相信天界的任何人。”
那是宣灵的母亲。
然后,金色的雷霆从天而降,正正劈在女人头顶。女人的身体像琉璃一样碎裂开来,化作无数光点,在暴雨中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魂飞魄散。
真正的,连一丝魂魄碎片都不剩的天诛之刑。
幼年的宣灵在法阵中尖叫,哭泣,但法阵已经启动,带着她坠入黑暗。
画面转换。
天界,聆心殿。
一个眼睛几乎全瞎的老妇人,站在宣灵面前,用干枯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从今天起,你叫宣灵。”老妇人说,“你是聆心殿的学徒。记住,你母亲是病死的。你没有父亲。你是天界最忠诚的子民。”
然后是漫长的、严苛的训练。
学习聆听心念,学习分辨情绪,学习如何在亿万杂音中找到最重要的那一个。无数次因为能力失控而头痛欲裂,无数次因为听到太多负面情绪而彻夜难眠,无数次因为“不够忠诚”而受到惩罚。
但她都忍下来了。
因为她必须活下去。
因为她答应了母亲,要活下去。
画面再次转换。
天枢殿,大司命坐在光柱中,声音冰冷:
“接近魏思昭,取得信任,蚀骨之期将他引入无回渊。”
然后是一根金色的丝线,从大司命指尖飘出,缠绕上她的手腕,钻入皮肤,消失不见。
“锁情丝。若你动情,此物会勒入心脉,直至绞碎你的心脏。”
然后是锁情丝收紧时的剧痛,是在破妄镜前立誓时的反噬,是蜷缩在地上呕出黑血的狼狈,是心口那道狰狞的、永远无法愈合的血痕……
魏思昭看着这一切。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痛苦,像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冲击着他的意识。
原来……
原来她……不是自愿的。
连接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两个人的记忆,两个人的痛苦,两个人的过去,在这一刻彻底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在对方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在对方的痛苦里,感受到了同样的绝望。
他们在对方的过去里,找到了……共鸣。
然后,连接突然断开。
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承受不住,啪的一声断裂。
宣灵的意识被猛地弹回自己的身体,重重摔在静室冰冷的地面上。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然后“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喷在地上,溅得到处都是。
而远在渊界的魏思昭,也在同一时刻,身体剧烈一震,然后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落在地上,与之前他流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呕血,同时瘫倒在地,同时……失去了意识。
宣灵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静室冰冷的地面上。谛听石的光芒已经暗淡了许多,窗外一片漆黑——已经是深夜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心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但那种撕裂般的、空虚的感觉,却依然存在。
她能感觉到,同心镜碎片依然在她怀中,依然温热,依然与她血脉相连。但那种强烈的、不受控制的连接,已经断开了。
她与魏思昭之间,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微弱的、单向的感知状态。
可是……
那些记忆。
那些她看见的,关于魏思昭的记忆。
那些他看见的,关于她的记忆。
那些交织在一起的痛苦,那些共鸣,那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它们还在。
像烙印一样,深深烙在她的脑海里,烙在她的灵魂深处,永远无法抹去。
她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心绪。
但没用。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触感,像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她看见了幼年的魏思昭,蜷缩在衣柜里哭泣的样子;他被兄弟姐妹欺凌时,那双空洞的眼睛;她看见了他母亲跳崖时,他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
她看见了他无数个孤独的、痛苦的夜晚。
而她也知道,魏思昭看见了她的记忆。
看见了母亲被天诛时的惨状,看见了天界训练的严苛,看见了锁情丝入心时的痛苦,看见了她在破妄镜前立誓时的挣扎。
他知道了一切。
魏思昭知道她是天界派来的棋子。
可是……
他也知道了她的……无奈。
宣灵突然很想哭。
但她忍住了。
她不能哭。
哭了,她会死。
她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墙壁站稳,踉跄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窗外,九重天的夜空依然没有星星,只有那轮虚月,依然挂在云雾之间,洒下冰冷而虚假的光。
她看着那轮虚月,看了很久。
然后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魏思昭……”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夜风吹进来,吹散了她的低语,吹散了她的愧疚,吹散了一切。
而在遥远的渊界,断魂岭的山崖上。
魏思昭也刚刚从昏迷中苏醒。
他靠在一块巨石上,仰头看着天空——那里,依然是他幻觉中的那轮虚月。
心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但那种空虚的感觉,却比之前更强烈。
他能感觉到,那枚耳坠依然在他怀中,依然温热,依然散发着微弱的、与她同源的灵力波动。
但那种强烈的、双向的连接,已经断开了。
可是……
那些记忆。
那些他看见的,关于宣灵的记忆。
那些交织在一起的痛苦,那些共鸣,那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它们还在。
像烙印一样,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烙在他的灵魂深处,永远无法抹去。
原来她和他一样。
都是棋子。
魏思昭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还有……某种更深的东西。
他抬起手,从怀中取出那枚耳坠,握在掌心。
温热的触感传来,像她手指的温度。
他轻声说,声音散在风里:
“宣灵……”
“我好像……开始明白你了。”
夜风吹过,没有回答。
只有远处黑色山脉中,魔物的嘶吼声,隐约传来。
而就在这一刻,在宣灵看着虚月,魏思昭看着幻觉中的月影时,两个人的眼前,同时出现了一个幻觉。
不是记忆,不是感知,而是真正的、清晰的幻觉。
他们看见了彼此。
宣灵看见魏思昭站在山崖上,手里握着那枚耳坠,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魏思昭看见宣灵站在窗边,仰头看着月亮,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痛苦。
那么近。
近到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
近到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近到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同时伸出手。
宣灵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幻觉中的魏思昭。
魏思昭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幻觉中的宣灵。
他们的指尖,在虚空中,仿佛真的触碰到了什么。
温热的。
柔软的。
真实的。
但下一秒,幻觉消散了。
像肥皂泡一样,啪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依然是冰冷的现实:宣灵站在聆心殿的窗前,魏思昭站在断魂岭的山崖上,中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三界屏障,隔着无法逾越的……宿命。
两个人同时收回手,同时低下头,同时……沉默。
夜风吹过,吹散了幻觉,吹散了最后的温柔,吹散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奢望。
只有那轮虚月,依然挂在空中,洒下冰冷而虚假的光,照着两个注定敌对、却在此刻……心意相通的人。
第二天清晨,宣灵刚走出房间,就感觉到聆心殿里的气氛不对。
平时这个时候,殿里的仙官们应该已经开始一天的工作,整理昨夜收集到的心念,分类归档,准备向天枢殿汇报。但今天,所有人都聚在大厅里,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兴奋。
宣灵皱了皱眉,走到一个年轻的仙官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声音平静。
那仙官看见是她,立刻恭敬地行礼,然后压低声音说:
“主事,您还不知道吗?渊界出大事了。”
宣灵的心脏猛地一跳。
“什么大事?”
“赤鸢——就是渊界那位长公主——发动政变了。”仙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就在昨夜,她联合了几位手握重兵的亲王,突然发难,软禁了渊界之主——也就是她的父亲。现在整个渊界乱成一团,各方势力都在观望,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宣灵的大脑一片空白。
赤鸢……政变?
就在昨夜?
就在她和魏思昭通过血脉相连,共享痛苦和记忆的昨夜?
是巧合吗?
还是……有什么联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问:“消息确切吗?”
“千真万确。”仙官说,“是我们在渊界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已经经过核实了。而且据说,赤鸢政变时,魏思昭——就是那位七皇子——也在现场。他试图阻止,但寡不敌众,最后重伤突围,下落不明。”
魏思昭……重伤?
下落不明?
宣灵的心脏狠狠一抽,锁情丝在她心口猛地收紧。
但她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平静,依然冷静。
“知道了。”她说,“继续收集情报,有任何新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是。”
仙官躬身退下。
宣灵站在原地,看着大厅里那些低声议论的仙官,看着他们脸上或紧张或兴奋的表情,心里却像坠入了冰窟。
赤鸢政变。
魏思昭重伤。
下落不明。
这一切,发生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昨晚还在因为共享了魏思昭的痛苦而愧疚,还在因为窥探了他的记忆而动摇,还在因为那个幻觉中的触碰而……心动。
可是现在,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魏思昭重伤了。
生死未卜。
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关心,任何在意。因为她是天界的棋子,因为她是聆心殿的主事,因为她……没有资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身,走向自己的静室。
脚步很稳,背影挺直,没有任何异常。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口的锁情丝,正在疯狂收紧,勒得她几乎要窒息。
而符纸的力量,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她需要一个人待着。
立刻。
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