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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山洞里的寂静,被一阵翅膀扑棱声撕裂。

      起初很轻,像是夜风刮过岩缝,又像是远处枯枝断裂。宣灵立刻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真的睡着,只是闭目养神,耳朵一直竖着,听着洞外的动静。

      魏思昭还靠在洞壁边,呼吸平稳,但眉头紧锁,显然镇魂散的效果正在消退,痛苦正一点点爬回他的身体。宣灵计算着时间,距离下一次施术还有大约两个时辰。

      然后,那声音近了。

      不是风声,也不是枯枝。是翅膀。很多翅膀,密集地扇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扑棱声,像一群刚从血水里飞出来的鸟。

      宣灵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知道这是什么。

      血鸦卫。

      赤鸢麾下最精锐、也最残忍的一支暗杀部队。他们不骑马,不乘车,驯养一种名为“血瞳鸦”的异种魔禽,能循着血腥味和魔气追踪千里。这些乌鸦本身没有多强的攻击力,但它们会为后面的杀手引路,而且……它们的叫声能干扰猎物的神智,唤起内心最深的恐惧。

      魏思昭的血腥味,还是引来了它们。

      “魏思昭。”宣灵压低声音,推了推他的肩膀,“醒醒。”

      魏思昭没有立刻醒来。他陷在某种深层的痛苦里,睫毛颤动,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梦话。宣灵又推了一下,这次用了点力。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混乱和痛苦。但只一瞬,他就清醒了,目光投向洞口的方向,耳朵捕捉到了那越来越近的扑棱声。

      “血鸦。”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来得真快。”

      “还能走吗?”宣灵问。

      魏思昭试图站起来,但身体晃了一下,又跌坐回去。他的脸色在黑暗中白得发青,额角的冷汗在微光中泛着湿漉漉的光。“……给我点时间。”

      时间。

      宣灵看向洞口。外面,扑棱声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血鸦那种嘶哑的、像哭又像笑的鸣叫。不止一只,是一群。黑色的影子开始在洞口有限的视野中掠过,像一道道不祥的剪影。

      没有时间了。

      “待在这里别动。”宣灵说,从包裹里快速翻出几样东西——一小包药粉,几枚银针,还有一把短小的、看起来像是用来切割药材的匕首。

      “你做什么?”魏思昭盯着她。

      “引开它们。”宣灵说,声音很冷静,“你的血腥味太浓了,它们就是冲这个来的。我去另一个方向,用这个——”她晃了晃那包药粉,“——制造点别的气味。你趁机往山洞深处躲,里面应该有岔路。”

      “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一群血鸦。”

      “我没打算对付它们。”宣灵说,“我只是引开。等它们追着我走了,你再出来,往河边去。忘川水的气味能掩盖你的行踪。”

      魏思昭看着她,眼神复杂。“你可能会死。”

      “这是我的选择。”宣灵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就朝洞口走去。

      她的心跳很快,但不是因为恐惧。锁情丝安静地蛰伏着,证明她的决定里没有掺杂“情”的成分。这只是一个冷静的、基于任务逻辑的判断:魏思昭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在她拿到足够信任之前死。所以她需要引开追兵,给他创造逃脱的机会。

      仅此而已。

      她刚走到洞口,还没来得及撒出药粉,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不是血鸦的叫声。

      是箭矢。

      宣灵本能地侧身,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钉在洞壁上,箭尾嗡嗡震颤。那是一支通体漆黑的箭,箭镞上刻着细密的符文,在黑暗中泛着幽绿的光。

      毒箭。

      而且,不止一支。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射了进来,封死了洞口的所有角度。宣灵不得不退回洞内,躲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

      “不是血鸦。”魏思昭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自嘲的笑意,“是血鸦卫本人。赤鸢这次,还真是看得起我。”

      洞口的光线被几个黑影挡住了。

      他们不是走进来的,而是像鬼魅一样“滑”进来的——脚步无声,身形模糊,穿着漆黑的紧身衣,脸上戴着鸟喙状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泛着红光的眼睛。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弩,弩箭的箭头正对着洞内。

      三个人。

      呈扇形散开,封死了所有退路。

      “七殿下。”中间那个人开口,声音经过面具的过滤,变得嘶哑而扭曲,“长公主有请。请跟我们回去。”

      魏思昭扶着洞壁,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站得很直,脸上甚至挂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回去?”他说,“回去让她把我绑上祭坛,献给蚀骨之期的天道?赤鸢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还请?”

      “殿下若不肯。”左边那个血鸦卫接话,弩箭抬起,对准了宣灵,“我们可以先请这位姑娘回去。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殿下的……新朋友?”

      箭尖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光。

      宣灵的心沉了下去。她认出了那种毒——渊界特有的“腐心草”提炼的剧毒,中者不会立刻死,但毒素会慢慢侵蚀心脉,让人在极度痛苦中衰弱而亡。赤鸢这是要抓活的,但也没打算让魏思昭好过。

      魏思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深潭。“你们敢动她试试。”

      “试试?”右边那个血鸦卫轻笑,弩箭也抬了起来,这次对准了魏思昭的胸口,“殿下现在这副样子,还能拦得住我们?”

      话音未落,三支弩箭同时射出。

      不是射向魏思昭,也不是射向宣灵——而是射向三个不同的方向:一支射向魏思昭的脚边,逼他移动;一支射向宣灵头顶的岩壁,制造落石;最后一支,射向了山洞深处,似乎是想要封死他们的退路。

      很精妙的配合。他们不是要立刻杀人,而是要制造混乱,活捉。

      魏思昭在箭射出的瞬间就动了。

      他猛地扑向宣灵,将她撞向旁边,避开了头顶落下的碎石。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或者说,他体内的痛苦拖慢了他的速度。那支射向他脚边的箭,原本只是逼迫走位,却因为他踉跄了一步,擦过了他的左肩。

      箭镞划破了皮肉,带起一串血珠。

      伤口不深,甚至算不上严重。但箭上的毒,已经渗了进去。

      魏思昭闷哼一声,身体僵了一瞬。他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带着腐蚀性的力量从伤口钻入,顺着血液迅速蔓延。左肩开始麻木,然后是一种火烧般的灼痛,痛得他眼前一黑。

      “魏思昭!”宣灵扶住他,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急促。

      “没事……”魏思昭咬着牙,将她往身后推,“退后。”

      但血鸦卫已经抓住了这个机会。

      中间那人如鬼魅般欺近,手中的短刀划向魏思昭的脖颈。左边那人攻向宣灵,右边那人则封死了他们逃向洞深处的路。

      魏思昭抬手格挡,但他的左臂已经使不上力,动作慢了半拍。刀锋擦过他的手臂,又带出一道血口。

      宣灵看着眼前的景象,脑子里飞速运转。

      逃?山洞被堵死了。
      打?魏思昭中毒,实力大减,她一个“医女”更不可能是血鸦卫的对手。
      等?等死吗?

      不。

      她不能死在这里。魏思昭也不能。

      几乎是本能地,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按在了那个滚烫的渊血印记上。

      封印在松动。

      她能感觉到,体内那一直被压抑的、属于魔族的一半血脉,正在疯狂地躁动,呼应着魏思昭的血,呼应着眼前这些纯粹的魔气,呼应着某种更深、更黑暗的渴望。

      释放它?

      释放了,她会暴露。魏思昭会立刻知道她的混血身份,甚至可能猜出更多。

      不释放,他们都会死。

      电光石火间,宣灵做出了决定。

      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痛和血腥味刺激着神经,也短暂地冲破了封印的最后一层束缚。她感觉到一股狂暴的、冰冷的力量从手腕的印记炸开,瞬间流遍全身。眼睛开始发热,视野边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

      然后她抬手,不是攻击,而是朝着地面狠狠一拍——

      不是用手掌。

      是用那股从印记中涌出的、带着她血脉本源的力量。

      轰!

      地面震动。

      不是普通的震动,而是一种源自地底深处的、带着阴寒腐蚀之力的震荡。黑色的、蛛网般的裂纹从她掌心拍击处蔓延开来,裂纹中涌出粘稠的、暗红色的雾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腐烂的气息。

      那是“渊浊之气”——只有高等魔族,或者拥有精纯魔族血脉的混血,才能引动的、源自渊界地脉深处的污秽之力。

      三个血鸦卫的动作齐齐一顿。

      他们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那双泛红的眼睛里,都露出了明显的惊愕和……忌惮。

      这个女人,不是普通的人类医女。

      她身上有魔气,而且是相当精纯、相当古老的魔气!

      趁他们愣神的瞬间,宣灵抓住魏思昭的胳膊,将他往后一拽。“走!”

      她不是往洞口走,而是朝着山洞深处——那支箭射向的方向。刚才箭射过去时,她注意到那里似乎有一道狭窄的裂隙,勉强能容一人通过。

      魏思昭被她拽着,脚步踉跄,但勉强跟上了。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毒素正在侵蚀他的神智,左肩的麻木感蔓延到了半个身体。但他还是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宣灵的背影,看着她周身那层若有若无的暗红色气息。

      “……你……”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宣灵没回头。她冲到了那道裂隙前,果然,那是一条极窄的、向下的通道,不知通向哪里。她将魏思昭推进去,然后自己也挤了进去。

      通道很窄,岩壁粗糙,刮得皮肤生疼。里面一片漆黑,只能摸着岩壁往前挪。身后传来血鸦卫追来的脚步声,还有短刀刮擦岩壁的声音。

      “追!”嘶哑的声音在通道外响起,“他们跑不远!”

      宣灵咬着牙,加快了速度。她能感觉到锁情丝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是因为她动情,而是因为她强行引动了魔族血脉,身体承受了巨大的负荷,心跳加速牵动了那根丝线。

      但她不能停。

      不知道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丝微弱的风,还有隐约的水声。通道开始变宽,脚下出现了湿滑的苔藓。

      然后,他们跌出了通道。

      外面是一条地下河。河水漆黑,流速缓慢,散发着一股硫磺般的刺鼻气味。河岸边是嶙峋的怪石,头顶是巨大的、倒垂的钟乳石,一些发光的苔藓和真菌散布在岩壁上,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宣灵扶着魏思昭,靠在岸边一块巨石后面。魏思昭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滚烫,呼吸急促而微弱。左肩的伤口周围,皮肤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青黑色,而且那黑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毒发了。

      宣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将魏思昭放平,撕开他左肩的衣物。伤口不大,但周围的皮肉已经坏死,散发出一种甜腻的腐烂气味。黑色的毒素像蛛网一样,从伤口向心脏方向延伸。

      腐心草毒,没有解药。至少,她没有。

      唯一的办法,是在毒素到达心脏之前,把它逼出来,或者……吸出来。

      宣灵没有犹豫。

      她低下头,凑近伤口,开始吸吮。

      第一口毒血吸出来时,她的嘴唇就像被烙铁烫了一样,瞬间起了一圈水泡。毒血的味道极苦,极腥,还带着一股腐蚀性的灼痛,从口腔一直烧到喉咙,烧到胃里。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将毒血吐在地上。黑色的血落在岩石上,竟然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出一个小坑。

      第二口。第三口。

      每吸一口,她的嘴唇就更肿一分,喉咙就更痛一分。锁情丝开始剧烈地收紧——不是因为情,而是因为她的身体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心脏在剧烈跳动,牵动了那根冰冷的丝线。

      但她没停。

      她不能停。魏思昭现在还不能死。

      吸到第五口时,吐出来的血颜色终于淡了一些,从纯粹的墨黑变成了暗红。魏思昭的呼吸也平稳了些许,虽然还是滚烫,但至少不再那么急促。

      宣灵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嘴唇已经肿得几乎说不出话,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痛得她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锁情丝勒在心口,痛得她浑身发抖。

      但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从包裹里找出解毒的药粉——不是解腐心草的,那种毒无解,这只是普通的解毒散,能稍微缓解一下症状。她将药粉撒在魏思昭的伤口上,又撕下干净的布条,勉强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岩石滑坐下去,闭上了眼睛。

      太累了。

      身体累,心也累。

      锁情丝还在痛,但那种痛已经变得麻木,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存在着。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族力量正在慢慢平复,封印重新稳固下来。嘴唇和喉咙的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刚才做了什么。

      为了任务。她对自己说。只是为了任务。

      可心里某个角落,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真的吗?

      她没去深究。

      远处,溶洞的另一端,传来极轻微的、像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然后是短暂的打斗声,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宣灵没有睁眼。她知道是谁。

      凌霜。一直在暗中跟随的凌霜,刚才解决了那几个追进通道的血鸦卫。

      破妄瞳应该记录下了一切。她暴露魔族血脉的事,她为魏思昭吸毒的事,都会如实传回天枢殿。

      大司命会怎么想?锁情丝为什么没有因为“动心”而绞杀她?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动心,还是因为……锁情丝的判定,本身就有漏洞?

      宣灵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还活着,魏思昭也还活着。

      这就够了。

      ---

      不知过了多久,魏思昭开始发高烧。

      起初只是低热,宣灵用湿布给他降温,还能勉强控制。但到了后半夜,他的体温突然飙升,烧得整个人都开始说胡话。

      “……不是我……我不是……”

      声音破碎,含糊不清。宣灵靠近了些,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然后,她“听见”了。

      不是用耳朵听见的,而是那种熟悉的、属于聆心殿主事的能力——心念感知。魏思昭在高烧中意识模糊,心防出现了裂痕,一些深埋的记忆碎片逸散出来,被她捕捉到了。

      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

      一个很大、很华丽的房间,但很冷。一群穿着锦衣的孩子,围着一个角落,在笑,在骂。

      “杂种!”
      “怪物!”
      “你不配姓魏!”

      角落里,缩着一个更小的身影。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很大,很黑,里面盛满了恐惧和泪水。

      然后那个小小的身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跑进一个黑暗的柜子里,把自己塞进去,关上门。黑暗中,只有压抑的、小猫一样的抽泣声。

      宣灵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共鸣。

      原来你也……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她看着魏思昭烧得通红的脸,看着他在梦魇中紧皱的眉头,看着他无意识攥紧的拳头。这个在清醒时锋利、桀骜、多疑得像一头孤狼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伸出手,想碰碰他的额头,试试温度。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魏思昭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焦距,全是高烧带来的混乱和血丝。但他死死盯着她,盯着她悬在半空的手,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被侵犯般的愤怒。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在窥探我?”

      宣灵收回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烧糊涂了。我在试你的体温。”

      魏思昭盯着她,看了很久。高烧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但某种深层的直觉还在运作。他慢慢坐起来,靠在岩石上,喘着气,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红肿的嘴唇,再移到她包扎过的、还在渗血的手腕。

      那是她刚才吸毒时,不小心被岩石刮伤的。

      “聆心殿的人……”魏思昭突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嘲讽,“果然。天界派你来,真是舍得下本。连聆心术都教了,还让你扮成混血……他们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命都不要,来接近我这个‘杂种’?”

      宣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但他猜错了方向。他以为她是天界训练出来的、假扮混血的探子,而不是真正的混血。

      也好。这样至少暂时安全。

      “随你怎么想。”宣灵说,声音因为喉咙灼伤而沙哑,“我只是个医女,拿了钱,办事而已。你现在还需要我的药,所以最好省点力气,别把自己折腾死。”

      她站起身,走到溶洞另一处有滴水的地方,接了些水,又找出包裹里仅剩的几样药材,开始生火煎药。

      魏思昭靠在岩石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神复杂。

      高烧让他的脑子一团混乱,但有些画面却异常清晰:她挡在他身前的样子,她引动渊浊之气的样子,她低头为他吸毒时紧皱的眉头和颤抖的睫毛……

      还有刚才,他半昏迷中,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贴着他的额头,还有一种极轻的、近乎叹息的声音。

      是幻觉吗?

      他不知道。

      药煎好的时候,魏思昭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伤口恶化了,毒素没有完全清干净,加上高烧和之前的血脉冲突,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宣灵端着药碗走过来,试了试温度,然后扶起他,准备喂药。

      但魏思昭牙关紧咬,根本喂不进去。药汁从他嘴角流出来,混着血丝,滴在衣襟上。

      宣灵看着碗里褐色的药汁,又看了看魏思昭越来越差的脸色,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放下药碗,拿起了那把短小的匕首。

      没有犹豫,她在自己左手腕上划了一道。

      血涌出来,鲜红的,带着一种极淡的、近乎金色的光泽——那是她天界血脉的体现。但血滴入药碗的瞬间,碗里的药汁颜色发生了变化,从褐色变成了暗红色,还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珍珠般的光晕。

      这是聆心殿的秘法之一:以自身精血为引,增强药效,尤其对神魂受损和血脉冲突有奇效。但代价很大,每用一次,都会损耗本源。

      宣灵将混了血的药汁重新喂给魏思昭。这次,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去。

      一碗药喂完,魏思昭的呼吸平稳了一些,脸上的潮红也退去些许。宣灵松了口气,正准备包扎自己手腕的伤口,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魏思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然涣散,但死死盯着她手腕上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盯着伤口周围那些尚未干涸的、带着淡金色光泽的血迹。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宣灵的脸,眼神里有一种茫然的、近乎孩童般的困惑。

      “……你的血……”他哑声说,声音轻得像梦呓,“……有母亲的味道……”

      宣灵的心脏狠狠一跳。

      母亲的味道?

      她的母亲是纯血魔族,而魏思昭的母亲是渊界长公主,也是魔族。如果她的血真的有“母亲的味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的魔族血脉,很可能来源于……

      不。不可能。

      她猛地抽回手,动作大得几乎有些失态。“你烧糊涂了。”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药味。”

      魏思昭没有反驳。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又陷入了昏睡。

      宣灵坐在原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看着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脑子里一片混乱。

      魏思昭的话,是胡话吗?
      还是高烧中某种潜意识的直觉?
      她的魔族血脉,到底来自哪里?
      母亲当年,真的只是和一个“普通魔族”结合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却没有答案。

      她默默包扎好伤口,将药渣收拾干净,然后回到魏思昭身边,靠着岩石坐下。

      溶洞里很安静,只有地下河缓慢流淌的水声,还有钟乳石上偶尔滴落的水滴声。微弱的光线下,魏思昭的睡颜显得平静了许多,只是眉头依然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宣灵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极轻地、极快地,碰了碰他的额头。

      温度降下来了。很好。

      她收回手,抱紧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

      锁情丝安静地蛰伏着,没有收紧。

      证明这个触碰,不包含任何“情”的成分。只是医者对病人的检查,只是任务执行者对任务目标的观察。

      仅此而已。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她没有看到,在她闭上眼后不久,魏思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烧退了些,意识清醒了不少。他看着她蜷缩在旁边的身影,看着她红肿的嘴唇,包扎的手腕,还有在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头。

      月光——不知从哪里漏进来的一缕极淡的月光——正好落在她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睫毛上未干的、极其细微的一点湿痕。

      魏思昭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想伸手,碰碰她的脸,或者替她擦掉那点湿痕。

      但手指刚抬起一寸,就停住了。

      他想起了她的血,想起了她身上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想起了她可能是天界派来的探子,想起了她所做的一切可能都只是演戏。

      最终,他收回了手,闭上了眼睛。

      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溶洞里,两人背对而眠,中间隔着三步的距离。

      不远,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深渊。

      远处溶洞的阴影里,凌霜站在那里,破妄瞳记录着这一切。

      她的指尖,一缕黑气缓缓散去——那是她刚才暗中布置的、隔绝气息的结界,防止再有追兵寻来。

      右眼中的符文缓缓旋转,将刚才的画面和感知一一刻录:

      “第三天。目标中毒,伤势恶化。宣灵主事引动魔族血脉击退血鸦卫,为其吸出毒血,自身受创。后续喂药时以自身精血为引。魏思昭提及‘母亲的味道’,宣灵反应异常。二人无亲密接触,锁情丝波动……平稳。”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但魏思昭醒后,曾有意触碰宣灵,最终放弃。”

      “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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