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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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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月在锁心镇停留了七日。
这七日里,她每日为魏思昭施针用药,一点点拔除他体内的蚀骨咒余毒,修复受损的经脉。同时,她也尝试用温和的方法压制同命蛊,为将来的转化做准备。
宣灵的伤也在慢慢恢复。江映月配了特制的药膏,敷在心口锁情丝的血痕上,虽然不能根除疼痛,但至少让那种撕裂般的灼痛减轻了许多。
第七日傍晚,江映月收拾药箱。
“蚀骨咒的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她对魏思昭说,“但你的心脉受损严重,至少需要静养三个月,这期间不能动武,不能情绪激动,更不能……修炼任何激进的法术。”
魏思昭点头:“明白。”
江映月又看向宣灵:“你的锁情丝,我只能暂时压制。同命蛊也是。记住,情绪波动是最大的禁忌。不管是喜怒哀乐,都可能刺激锁情丝收紧,也可能引发蛊毒反噬。”
宣灵低声应了。
“三日后我要离开,”江映月说,“去采几味药。这段时间,你们好好待在锁心镇,不要出去。外面的追兵还没撤,赤鸢和天界的人都在找你们。”
“你要走?”宣灵有些不安。
“放心,我快去快回。”江映月拍拍她的手,“在我回来之前,照顾好自己……和彼此。”
她说完,提着药箱离开了房间。
屋里只剩下宣灵和魏思昭。
窗外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默。
“三个月……”魏思昭喃喃道,“太长了。”
宣灵看向他:“江姨说得对,你必须静养。”
“我知道。”魏思昭苦笑,“但我父王还在赤鸢手里,渊界局势未定,我怎么能安心在这里待三个月?”
“不安心也要待。”宣灵的语气难得强硬,“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魏思昭没说话。
他知道宣灵说得对。以他现在的状况,别说对付赤鸢,就是随便一个血鸦卫,都能要他的命。
可是……等待的滋味,太难熬。
“先养好伤,”宣灵轻声说,“其他的……以后再说。”
魏思昭看着她,许久,才点了点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锁心镇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得几乎让人忘记外面的腥风血雨。镇民们依旧来来往往,做着自己的小生意,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对住在锁心宫里的这两个“特殊客人”,既不打听,也不打扰。
慕灯偶尔会来看他们,带来一些镇上的消息——赤鸢的追兵还在边境徘徊,天界的人似乎在和赤鸢接触,渊界内部暗流涌动……
每次听到这些,魏思昭的眼神就会暗下去。
宣灵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能做的,只有陪着他。
陪他吃饭,陪他散步,陪他在院子里晒太阳,陪他……熬过这漫长的、难熬的养伤期。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魏思昭的伤好了许多,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动一动就疼得冒冷汗。
宣灵的心口也不再那么疼了。江映月的药膏很有效,锁情丝虽然还在,但那种时时刻刻的灼痛,减轻了不少。
只是同命蛊……依然是个隐患。
这一个月里,朔月之夜又到了。虽然江映月提前给他们准备了压制蛊毒的药,但那种血脉冲突带来的剧痛,还是让两人折腾了大半夜。
第二天早上,宣灵推开魏思昭的房门,看见他脸色苍白地靠在床上,就知道他昨晚也没睡好。
“疼吗?”她问。
魏思昭摇头:“还好。”
“撒谎。”
魏思昭笑了:“你不也在撒谎?”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疲惫和……理解。
同病相怜。
这四个字,在这一个月里,他们体会得越来越深。
谷中的桃花,就是在这时开的。
锁心镇外有一片山谷,种满了桃树。往年这个时候,桃花盛开,漫山遍野都是粉色,美得像仙境。
今年也不例外。
这日午后,宣灵提着药篮,独自一人去了山谷。
她需要采几味草药——江映月留下的药快用完了,而锁心镇的药铺里没有她需要的品种。
山谷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桃林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的溪流声。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满是桃花的甜香,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宣灵蹲在一棵桃树下,仔细寻找着“凝露草”——一种只在桃花盛开时出现、只在清晨露水未干时采摘才有效的草药。
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隐蔽的石头缝里,发现了几株。
她心中一喜,伸手去采。
但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加上前几天下过雨,地面湿滑。她一个没站稳,身体失去平衡——
“啊!”
膝盖狠狠磕在石头上,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
宣灵倒吸一口冷气,低头一看——膝盖处的布料已经被磨破,皮肉擦伤,鲜血渗了出来。
“笨手笨脚。”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宣灵猛地回头,看见魏思昭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你怎么来了?”她有些窘迫。
“慕灯说你出来采药,我不放心,跟来看看。”魏思昭走到她身边蹲下,仔细检查她的伤口,“果然,一离开视线就出事。”
宣灵想反驳,但膝盖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
魏思昭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又从药篮里找出止血的草药,嚼碎了敷在她伤口上,然后用帕子仔细包扎。
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像是怕弄疼她。
宣灵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因为养伤,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比之前好多了。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抿着,线条冷硬,但眼神却很柔和。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锁情丝在她心口微微收紧,带来一阵熟悉的刺痛。
但她没在意。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桃林里蹲在她面前、为她包扎伤口的男人,突然觉得……这一刻,好像所有痛苦都值得了。
“好了。”魏思昭打好结,抬头看她,“还能走吗?”
宣灵试了试,膝盖还是很疼,但勉强能站。
“能。”她说。
魏思昭站起身,伸手扶她:“慢点。”
宣灵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还有……属于他的、独特的气息。
她的脸有些热。
“谢谢。”她低声说。
魏思昭没说话,只是扶着她,慢慢往山谷深处走。
走了没多远,前方出现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中央,长着一片发着微光的白色小花——月光花,一种只在夜晚开放、白天也能看到微弱光芒的奇异花朵。
魏思昭停下脚步,松开扶她的手,走到花丛边,摘下一朵开得最好的。
然后他走回来,将那朵月光花,轻轻别在她的发间。
“比天界那些珠钗好看。”他说,声音很轻。
宣灵愣住。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花,花瓣柔软,触感微凉,散发着淡淡的、清雅的香气。
她笑了。
那是这一个月来,她第一次真正地笑——不是苦笑,不是强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点点羞涩的、真实的笑容。
但很快,她又收敛了笑容。
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锁情丝,想起了……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法跨越的东西。
魏思昭看着她笑容的绽放和消失,眼神暗了暗,但没说什么。
两人在草地上坐下,中间隔着三尺的距离——不远,但也不近。
就像他们的关系。
看似靠近,实则……隔着一整个天涯。
夕阳西下,余晖将桃林染成金色。
两人就这样坐着,谁也没说话。
但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平静的日子,在第三十五天被打破了。
这天早上,慕灯带来一个消息——赤鸢派使者送来信函,说要和魏思昭“谈谈”。
“谈什么?”魏思昭脸色冷了下来。
“信上没说。”慕灯将信函递给他,“但使者说,如果你不去,她就每天杀一个你父王身边的旧臣。从今天开始。”
魏思昭接过信函,手在微微颤抖。
宣灵站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涌起不安。
“不能去。”她说,“这是陷阱。”
“我知道。”魏思昭的声音很冷,“但那些旧臣……都是跟随我父王几十年的忠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你去了,他们也会死,你也会死。”宣灵急道,“赤鸢不会放过你的!”
魏思昭没说话。
他盯着那封信,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许久,他才低声说:“让我想想。”
他拿着信,转身回了房间。
宣灵想跟进去,却被慕灯拦住了。
“让他一个人静静。”慕灯说,“这种事……得他自己想明白。”
宣灵咬唇,但最终没有跟进去。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充满了不安。
这一整天,魏思昭都没出来。
宣灵几次想去敲门,但都忍住了。她不知道他在里面想什么,做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
傍晚时分,房门终于开了。
魏思昭走出来,脸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宣灵看不懂的、冰冷的东西。
“我决定了。”他说,“不去。”
宣灵松了口气:“你想通了?”
“嗯。”魏思昭点头,“去就是送死,而且救不了任何人。赤鸢想用这种方式逼我,我偏不如她的愿。”
“那……那些旧臣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魏思昭说,“但不是现在。”
宣灵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他。
但魏思昭没给她追问的机会,转身又回了房间。
这一晚,宣灵没睡好。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魏思昭那平静得诡异的眼神。
半夜,她实在忍不住,起身去了他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点灯。
宣灵轻轻推开门,看见魏思昭坐在床上,背对着她,似乎在修炼。
但那种气息……不对劲。
那不是正常的修炼气息,而是一种暴戾的、混乱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禁术气息!
宣灵的心脏猛地一沉。
“魏思昭!”她冲进去,“你在干什么?!”
魏思昭身体一震,迅速收敛气息,但已经晚了——宣灵看清了他手上那本古籍,还有他周身尚未散尽的、暗红色的光。
那是“血炼术”,一种以燃烧精血为代价、强行提升修为的禁术!
“你疯了?!”宣灵一把抢过那本古籍,“血炼术会毁你根基!轻则修为尽废,重则……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魏思昭抬头看她,眼神冰冷:“还给我。”
“不还!”宣灵将古籍藏在身后,“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修炼这种禁术?”
“为什么?”魏思昭冷笑,“不快速变强,怎么复仇?怎么救父王?怎么……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但这不是办法!”宣灵急道,“江姨说了,你必须静养三个月!你现在修炼禁术,就是在自杀!”
“那你要我怎么办?!”魏思昭突然爆发,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绝望,“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赤鸢杀光我父王的旧臣,看着她一步步掌控渊界,看着她……把我父王折磨死!”
他站起来,逼近宣灵:“宣灵,你要我怎么办?!”
宣灵被他逼得后退一步,但手依然紧紧攥着那本古籍:“总……总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魏思昭打断她,“只有变强!只有比赤鸢更强!才能夺回一切,才能保护……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他伸手去抢古籍。
宣灵死死护着,不让他抢到。
两人在房间里拉扯,一个要抢,一个不给。混乱中,宣灵腰间的骨笛——魏思昭送她的那支骨笛——被碰掉了,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两人同时愣住,低头看去。
骨笛……断了。
从中间裂成两半,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某种无声的嘲讽。
魏思昭盯着那支断笛,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你……”他抬头看向宣灵,声音冰冷得像冰,“凭什么管我?”
宣灵的心脏狠狠一抽。
“凭……”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凭什么?
凭她是天界的人?凭她是来抓他的?凭她……身负锁情丝和噬心丹,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是啊……她凭什么管他?
她连自己都管不好。
“出去。”魏思昭背过身,声音疲惫而冰冷,“我的事,不用你管。”
宣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地上那支断笛,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也随着那支笛子,一起碎了。
她弯腰捡起断笛,紧紧握在手里,然后转身,跑出了房间。
眼泪,在她转身的瞬间,掉了下来。
宣灵跑到桃树下,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是为那支断笛?是为魏思昭的冷漠?还是为……他们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心里很疼,比锁情丝收紧时还要疼。
不知哭了多久,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宣灵抬头,看见慕灯站在她身边,眼神温和而怜悯。
“他……”宣灵哑声说,“他在修炼血炼术……”
“我知道。”慕灯轻叹,“我感应到了。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激进。”
“为什么……”宣灵问,“为什么他要这样……”
“因为无力。”慕灯说,“当一个人感到无力,感到绝望,感到……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时,就会做出疯狂的事。”
她顿了顿:“他想保护你。”
宣灵愣住。
“他想变强,不只是为了复仇,为了救父王,”慕灯看着她,“也是为了……保护你。你身上的锁情丝,同命蛊,噬心丹,还有天界的追杀……他知道你处境危险,但他现在,没有能力保护你。”
宣灵的心脏狠狠一痛。
“所以……”她喃喃道,“所以他才修炼禁术……”
“是。”慕灯点头,“但这是错的。血炼术救不了任何人,只会毁了他自己。”
“那……怎么办?”
“让他自己想明白。”慕灯说,“有些事,别人说再多也没用,得他自己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宣灵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支断笛,眼泪又掉了下来。
“可是……”她哑声说,“我怕他撞了南墙……就回不了头了。”
慕灯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这一晚,宣灵没睡。
她坐在窗前,看着隔壁房间的灯光,心里充满了不安。
半夜时分,隔壁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然后是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
宣灵心脏一紧,立刻冲了过去。
推开房门,她看见魏思昭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呕血——暗红色的血,混着黑色的血块,一看就是禁术反噬的征兆。
“魏思昭!”宣灵冲过去扶他。
魏思昭已经意识模糊,但还在呕血,身体因为痛苦而剧烈痉挛。
宣灵咬咬牙,将他扶到床上,然后转身冲出房间,去找慕灯。
但跑到一半,她突然停下。
慕灯……未必有办法。
血炼术的反噬,寻常药物根本没用。唯一的解法……是以同源之血为引,配合特殊药物,强行压制反噬。
同源之血……
她和魏思昭,有同命蛊相连,某种意义上,他们的血……算是同源。
宣灵转身跑回自己房间,从药箱里找出江映月留下的、压制蛊毒的药,又从怀里掏出匕首——
没有丝毫犹豫,她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
鲜血涌出,滴进碗里。
她将药粉混进血中,搅拌,然后端着碗,回到魏思昭的房间。
魏思昭还在呕血,但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只是虚弱地喘着气,眼神涣散。
宣灵扶起他,将碗凑到他嘴边。
“喝下去。”她低声说,“喝了就不疼了。”
魏思昭无意识地吞咽。
一碗血药喂完,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不再呕血,但脸色依然苍白得吓人。
宣灵将他放平,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他脸上,照出他紧皱的眉头,和眼角未干的……泪痕?
宣灵愣住。
魏思昭……哭了?
为什么?
是因为反噬的痛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痕,然后……俯下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的、颤抖的吻。
“傻子……”她低声说,“两个傻子……”
做完这一切,她端着空碗,悄悄离开了房间。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魏思昭其实一直醒着。
从她冲进房间,到她割腕取血,到她喂他喝药,到她擦掉他的眼泪,到她……吻他的额头。
他全都知道。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床头那个还残留着血迹的空碗,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痛苦的情绪。
同命蛊……
锁情丝……
噬心丹……
天界的追杀……
赤鸢的逼迫……
父王的安危……
还有……她的血。
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喘不过气。
他想变强,想保护她,想夺回一切。
可是……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连修炼都能把自己搞成这样,还需要她割腕取血来救他。
他算什么男人?
算什么……能保护她的人?
魏思昭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
但这点疼痛,比起心里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
“宣灵……”他喃喃道,声音沙哑而疲惫,“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