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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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形状的钥匙在李锐手中微微发热，铁灰色的表面流淌着金属般冰冷的光泽，却散发着焦糖的甜香。岔路口悬浮的子弹与匕首符号，像某个充满恶意的欢迎标语。他没有任何犹豫，踏入了那条通道。
脚下的七彩糖砖触感并不坚硬，反而有些软弹，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牙龈上。通道两侧的墙壁不再是粉色，而是变成了深褐色的、布满孔隙的材质，像巨大的姜饼。孔隙里渗出琥珀色的粘液，散发出浓郁的蜂蜜混合着……某种肉类烘烤过度的气味。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扇低矮的、用深色硬糖块拼接而成的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凹陷的锁孔，形状和他手中的钥匙完全吻合。
李锐插入钥匙，轻轻转动。
咔哒。
门向内无声滑开。
门后的空间比他预想的要“正常”一些。
一个单间，大约二十平米。墙壁是浅灰色的、略显粗糙的石膏质感，至少看起来像，地面是深色的木纹，仔细看，纹路是糖浆凝固后的流动痕迹。一张铺着灰色毯子的窄床，一张简单的木桌，一把椅子，一个嵌入墙壁的衣柜。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微型的、像是石砌的壁炉，里面跳跃着温暖的橙色火焰——但火焰的形状过于稳定，没有任何烟尘，散发出烤棉花糖的香味。
窗户是有的，但窗外不是风景，而是一幅不停变化的、绘制在玻璃内部的动态画：时而是一片开满糖果花朵的草地，时而是一群憨态可掬的，但眼神空洞的，糖霜小动物在嬉戏，时而是蜂蜜河波光粼粼的虚假水面。
这是一个精心打造的“士兵宿舍”。简洁、冷硬，却用最低限度的“温馨元素”试图软化其本质——一个牢房。
李锐放下背包，第一时间检查了门窗。门从内部无法反锁，只有一个简单的搭扣。窗户无法打开，玻璃坚硬无比，敲击发出沉闷的实心声响。壁炉是封死的，火焰只是全息投影般的幻象。衣柜里挂着几件朴素的、棉麻质地的换洗衣物，颜色都是灰、黑、深蓝。
他走到桌边。桌面上放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一支羽毛笔，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做成复古留声机形状的金属装置。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一行优美的花体字：
“记录你的故事，甜蜜自会降临。”
李锐嗤笑一声，将笔记本推到一边。羽毛笔的笔尖沾着永远不会干涸的粉色墨水。留声机按了一下按钮，立刻开始播放轻柔的、无限循环的八音盒安眠曲。
他将这两样东西也扫到桌角，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东西：匕首放在枕下，压缩饼干和水壶放在床头触手可及处，手电和打火机塞进口袋。最后，他拿出苏晴的那颗纽扣，放在掌心。
珍珠在虚假的壁炉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中央那个微小的勺子刻痕清晰可见。这是苏晴留下的唯一实物线索，也是连接那个“融化”结局的桥梁。勺子……莱恩哈尔的银勺。这之间一定有关联。
他正思考着，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声响。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湿漉漉的东西拖过糖砖地面的黏腻声。
李锐瞬间绷紧身体，无声地移动到门边，耳朵贴近门缝。
黏腻声在门外徘徊，伴随着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哼唱，调子是那首无处不在的八音盒旋律，但哼唱者的嗓音干涩扭曲，像老旧的风箱。
“新来的……甜蜜的……要乖乖的……”含糊不清的词语夹杂在哼唱中，“不乖的话……会被做成……亮晶晶……”
哼唱声和拖拽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深处。
李锐轻轻拉开搭扣，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七彩糖砖在不知来源的光线下闪烁着油腻的光泽。但就在他门口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小滩粘稠的、粉绿色的胶状物，正缓慢地渗入糖砖的缝隙，散发出一种混合了薄荷与腐坏的甜味。
他关上门，扣上搭扣。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但一种冰冷的警觉已经浸透四肢百骸。这里的“夜晚”和“居民”，显然不像莱恩哈尔描述的那么无害。
他回到床边，和衣躺下，匕首握在手中，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些看似随意的、但细看却仿佛构成某种符文的细微裂缝。
八音盒的安眠曲在耳边循环，壁炉的假火静静燃烧，窗外的动态画此刻正展示着一轮永不坠落的粉色月亮挂在糖果森林上空的美景。
一切都那么“完美”。
完美得令人作呕。
李锐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还是陷入了一种半清醒的警戒状态。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没有钟表，只有窗外那轮虚假的、永不移动的粉色月亮。
某一刻，他听到了一声短促的、被捂住的惊叫。声音来自不远处，可能是隔壁，也可能更远。是那个高中女生沈小萤？还是教师林媛？
惊叫只响了一下就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迅速吞噬了。
紧接着，是某种沉重的、有节奏的撞击声，伴随着低沉的、非人的呜咽，持续了十几秒，然后也消失了。
夜晚的糖棘镇并不宁静。各种细微的、难以辨认的声响在建筑的墙壁和地板之间传递、回荡：遥远的笑声欢快得刺耳，持续的磨牙声、液体滴落的嘀嗒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啜泣。
李锐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吸平缓，全身的肌肉却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他数着自己的心跳，计算着时间。大约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两三个小时后，最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只剩下那永恒的背景音——八音盒旋律，以及从墙壁深处传来的、仿佛整个镇子都在缓慢消化的低沉嗡鸣。
就在李锐以为这个夜晚将这样过去时，他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不是之前那种拖拽黏腻的拜访，而是非常礼貌的、有节奏的三下叩击。
咚咚咚。
李锐无声地坐起，匕首握紧，盯着门缝。没有立刻回应。
门外安静了片刻，然后，一个柔和、熟悉，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的声音响起：“李锐先生，打扰了。是我，莱恩哈尔。我能进来吗？关于你那位……朋友苏晴，我想单独和你聊聊。”
苏晴。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刺破了李锐强行维持的冷静。他犹豫了一秒，起身，走到门边，但没有开门。
“就在这里说。”
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回答。“也好。菲斯特去找其他几位‘新人’做睡前关怀了，我们可以……安静地谈一谈。”
李锐没有接话，只是透过门板的缝隙，捕捉着门外那个优雅身影模糊的轮廓。
“我知道你对我们的方式有疑虑。”莱恩哈尔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请相信，我们对苏晴女士的‘处理’，是当时最合适的选择。她的遗憾太沉重，自我惩罚的欲望太强烈，普通的‘修复’已经无法满足她灵魂的渴求。转化为永恒的甜蜜造物，免于感受痛苦，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仁慈的终点。”
“仁慈？”李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压抑的怒火，“把她变成一滩融化的糖，然后告诉我这是仁慈？”
“啊，你看到了监控。”莱恩哈尔的语气里没有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那只是转化的中间态，不稳定，不完美。最终成品会是美丽的、受人喜爱的。比如，安置在初代小红帽的糖果屋外，作为指引路标？或者，镶嵌在钟楼的彩窗上，折射永恒的光芒？她的‘存在’将被赋予意义和美感，这难道不比在自责中煎熬至死更好吗？”
李锐的手指收紧，骨节发白。他想起了苏晴最后那个空白的微笑。被剥夺了所有情感和意识，凝固成装饰品的“存在”，算什么仁慈？
“但我注意到，你对她的‘遗留物’很在意。”莱恩哈尔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探究的兴趣，“那颗纽扣。你带着它，甚至试图从上面寻找线索。这份执着……很有意思。这让你显得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他们大多只关心自己如何逃出去，或者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莱恩哈尔的声音靠近了些，几乎贴着门板，“也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帮我一个小忙，而我……可以让你‘见’苏晴一面。不是最终成品，而是转化过程中的某个阶段。你甚至可以和她‘对话’——当然，是以某种特殊的形式。”
“什么忙？”
“帮我留意一下其他人。”莱恩哈尔轻描淡写地说，“尤其是那个程序员徐亮，还有教师林媛。他们对‘规则’和‘系统’表现出过度的兴趣，而菲斯特……嗯，菲斯特有时候玩心太重，可能会给他们一些错误的信息，导致不必要的麻烦。我需要确保第一批‘适应期’平稳度过。你只需要观察，偶尔向我汇报他们的异常动向。作为回报，你不仅能见到苏晴，我还可以保证你在糖棘镇拥有一定的……行动便利。毕竟，一个前军人，懂得遵守命令和观察细节，是很有价值的。”
李锐沉默了。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一个分化瓦解他们这些“新人”的伎俩。让他成为告密者，成为莱恩哈尔监控其他人的眼睛。
“我不需要你的便利。”他最终说道，“至于苏晴……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到她。”
门外，莱恩哈尔似乎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不悦，反而有种看到有趣玩具般的兴味。
“有原则。很好。我欣赏有原则的人，即使他们的原则最终会让他们头破血流。”他停顿了一下，“那么，换一个提议如何？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的住所，在钟楼顶层。当然，前提是你能找到正确的方式上来。
说完，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李锐依旧站在门后，一动不动。莱恩哈尔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分化、利诱、隐含的威胁。这位“主人”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精于操纵人心。
而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了截然不同的动静。
一阵欢快或者说，癫狂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菲斯特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戏谑的嗓音：
“哎呀呀，林媛女士，这么晚了还在走廊上‘散步’？是想提前熟悉环境，还是……在找不该找的东西呢？”
紧接着是林媛紧张到变调的声音：“我、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我这就回去！”
“回去？好啊，我送你~”菲斯特的声音黏腻腻的，“不过你手里攥着的那片从挂毯上扯下来的线头，能给我看看吗？上面好像沾了点有趣的‘信息’呢……是关于‘小红帽其实吃了外婆’的原始版本故事残页？啧啧，这种□□的边角料，可不适合温柔的老师阅读哦，会做噩梦的~”
“还给我！”林媛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还给你？可以啊~”菲斯特的铃铛响得更急了，“但你得陪我玩个小游戏！赢了就还你，输了嘛……你就得把这线头吃下去，连同上面的故事一起！公平吧？”
“不……我不要……”
“不要？那可由不得你哦~游戏开始！第一个问题：在糖果屋里，是先吃屋顶还是先吃窗户？答错了的话……”
“菲斯特。”
莱恩哈尔的声音平静地插了进来，打断了这场单方面的戏弄。他的声音似乎就在不远处响起。
“哦，我亲爱的莱恩哈尔~”菲斯特的语调立刻变得甜腻而荡漾，仿佛瞬间切换了人格，“你忙完啦？我正在和我们的新老师进行‘亲切友好’的文化交流呢！”
“现在是休息时间。”莱恩哈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命令，“林媛女士需要休息，你也该回钟楼了。明天的‘丰收祭’还需要你主持，要保持最佳状态。”
“丰收祭！对哦！”菲斯特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铃铛声欢快地响着，“我已经想好新的笑话和惩罚游戏了！保证让新人们‘印象深刻’！不过莱恩哈尔……”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撒娇般的抱怨，“你刚才是不是又去找那个硬邦邦的大兵了？你对他好特别哦，还单独谈话~我都没有这个待遇！”
“他只是个需要更多关注的案例。”莱恩哈尔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细微的语调变化中，似乎透着一丝对菲斯特这种醋意的无奈纵容。
“案例？我看是你对他那双满是故事的眼睛感兴趣吧？”菲斯特哼了一声，彩色燕尾服应该是在夸张地扭动，“不过没关系~反正他迟早会落到我手里，到时候我要把他的坚持和原则，编成最好笑的段子，在丰收祭上讲给所有人听！”
“随你。”莱恩哈尔似乎轻笑了一声，“但别玩得太早，他的‘遗憾’品质很高，需要时间慢慢‘陈酿’。”
“知道啦知道啦~”菲斯特的声音又雀跃起来，“那我们回去吧？我想试试新到的‘情感结晶’泡的茶，听说这批是从一个极度悔恨的赌徒灵魂里提炼的，味道一定很‘刺激’！”
两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逐渐向走廊另一端远去。
“……你今晚又没好好整理收藏室，那些尖叫瓶都快满出来了。”
“哎呀，摆得乱才有惊喜嘛！上次你整理过后，我找那瓶‘初恋悸动’找了半天！”
“那是因为你按颜色而不是按情感分类……算了，随你吧。”
“莱恩哈尔最好了！对了，明天要不要给那个总擦手的时尚总监安排点‘特色项目’？比如让她去给姜饼人画永远不会花掉的妆容？”
“可以考虑。但要注意剂量，她的‘完美焦虑’很容易转化成‘崩溃绝望’，那就太廉价了……”
声音终于完全消失。
走廊恢复死寂。
李锐缓缓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掌心已经汗湿。刚才那段对话信息量巨大。菲斯特对林媛的威胁和戏弄，莱恩哈尔看似制止实则纵容的态度，以及两人之间那种扭曲的、充满掌控与依赖的亲密关系。他们谈论“新人”如同谈论食材或收藏品，语气轻松平常。
而“情感结晶”、“尖叫瓶”、“遗憾品质”、“陈酿”……这些词汇勾勒出一个更黑暗、更系统的恐怖真相。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囚笼，更可能是一个巨大的、精心设计的“情感农场”或“痛苦作坊”。
苏晴的“融化”，或许只是这个作坊里的一道加工工序。
李锐回到床边坐下，看着手中苏晴的纽扣。勺子刻痕仿佛在微微发烫。
钟楼顶层。
那里不仅是莱恩哈尔和菲斯特的居所，可能也是这个“糖棘镇”系统的核心，是储存“情感结晶”和“尖叫瓶”的地方，甚至……可能是转化苏晴这类“原料”的车间。
他需要上去。
但不是通过莱恩哈尔的“邀请”。
他需要找到自己的路。
窗外，那轮虚假的粉色月亮依旧高悬。夜晚还很长，而这座甜蜜地狱的秘密，似乎才刚刚揭开血腥帷幕的一角。
李锐重新躺下，闭上眼睛，但所有的感官都保持着最高警戒。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莱恩哈尔与菲斯特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细微的语气变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要与这个诡异的小镇为敌，还要与那两个视痛苦为艺术、视灵魂为玩物的“主人”周旋。
而他的武器，除了靴筒里的匕首，或许就只有那份他们暂时还无法完全理解的、对战友和同伴的执着。
以及，一个逐渐清晰的念头：
想要摧毁这个甜蜜地狱，或许，得先成为它的一部分。
深入地、清醒地、带着毁灭目的……成为它最无法消化的一块骨头。
枕下的匕首，冰凉而坚硬。
纽扣贴着胸口，温润却沉重。
漫长的、充满窥探与低语的不眠夜，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