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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李锐没有等到倒计时归零。
      第四十个小时,当他筋疲力尽地回到出租屋,试图用冷水泼脸让自己清醒时,水龙头里流出的不再是透明液体,而是粘稠的、散发着蜂蜜焦糖香味的粉色浆液。
      他猛地关掉水龙头,但已经晚了。粉色的水流在洗手池里旋转,渐渐形成一个微缩的漩涡。漩涡中心,浮现出钟楼的倒影,和两个人影模糊的笑容。
      手腕上的印记灼痛到让他几乎喊出声。他低头看去,那圈粉色纹路不再满足于潜伏在皮肤下,它开始生长。细密的、枝蔓般的粉色纹路从主环上蔓延开来,像血管,又像某种寄生植物的根须,爬向他的小臂,带着一种湿冷的触感。
      他知道,时间到了。
      或者,是“他们”等不及了。
      他抓起背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充斥着廉价家具和潮湿霉味的房间。没有留恋。这里从来不是家,只是一个存放躯体的容器,和墓园边的保安亭没有本质区别。
      他拉开门。
      门外不是熟悉的昏暗楼道。
      是一片柔和得过分的粉色光芒,以及一条铺着七彩糖砖的走廊。空气温暖甜腻,八音盒的音乐从四面八方轻柔地飘来。
      走廊尽头,是一扇对开的、装饰着糖霜蕾丝和彩色糖豆的大门。门上挂着一个牌子,手写花体字:
      “新生接待处”
      李锐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那甜得发齁的空气。背包带子勒进肩膀,靴筒里的匕首贴着脚踝,苏晴的纽扣贴着胸口。这三样东西的重量,是他与“现实”最后的有形连接。
      他走向那扇门。
      门自动向内打开。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房间。
      墙壁是柔和的淡粉色,挂着描绘童话场景的挂毯——小红帽与狼在跳舞,睡美人床边的纺锤开出了花,糖果屋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但仔细看,那些挂毯的纤维在微微蠕动,像有极细的虫子在布料下爬行。
      房间中央,摆放着七张高背扶手椅,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椅子是厚重的天鹅绒材质,颜色各不相同,但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的糖霜。
      已经有六个人坐在了椅子上。
      李锐的出现让房间里的低语声戛然而止。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里混杂着惊恐、警惕、茫然,还有一丝诡异的期待。
      “又…又来一个。”说话的是坐在一张暗红色椅子里的年轻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扶手,“七张椅子,齐了……好,很好。可以开始了吗?这该死的‘迎新会’?”
      “别吵,徐亮。”一个穿着灰色针织衫、气质温婉的中年女人低声说,她坐在一张米白色椅子里,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位先生,你……你也是被‘邀请’来的?”
      李锐点了点头,目光快速扫过其他五人。
      除了戴眼镜的徐亮和中年女人,还有一个穿着高中校服、脸色苍白的少女,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兔子玩偶;一个肌肉结实、但眼神涣散、额头有伤疤的壮汉;一个打扮精致时尚、却不停用湿纸巾擦拭双手的年轻女人;以及一个缩在椅子里、几乎看不清面孔的干瘦老头。
      加上他,七个人。
      “欢迎,最后一位伙伴。”
      一个柔和、悦耳,却让人从脊椎升起寒意的声音响起。
      房间一角的阴影里,走出了两个人。
      左边的,穿着白金礼服,金发一丝不苟,嘴角挂着无可挑剔的弧度。他的双眼,是两颗完全一样的、剔透的紫水晶,在粉色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深邃的光泽。他手中把玩着一把银质长勺,勺面光滑如镜,映照出房间里每一张惊恐的脸。
      右边的比这位稍矮了一点,穿着一套极尽夸张的彩色燕尾服——猩红的底,滚着靛蓝和明黄的边,补丁是各种不同材质的亮片和碎玻璃,在光线下折射出令人眩晕的斑斓。他脸上戴着半边哭脸半边笑脸的瓷面具,手指上戴着好几个硕大的、造型滑稽的戒指,每一枚戒指上都嵌着不同颜色的宝石。他没有拿帽子,只是轻轻拍打着手掌,发出清脆的、像骨头碰撞一样的声音。
      莱恩哈尔与菲斯特。
      “欢迎来到糖棘镇,亲爱的朋友们。”莱恩哈尔微微鞠躬,动作优雅得像舞台剧演员,“我是莱恩哈尔,这位是菲斯特。我们将陪伴诸位,度过接下来这段……美妙的时光。”
      “美妙?”高中女生小声啜泣起来,“我想回家……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放我出去!”
      “出去?”菲斯特的彩色燕尾服随着他夸张的耸肩动作哗啦作响,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咧得更开了,“亲爱的,门就在那里呀。”他指向李锐进来的方向。
      那扇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巨大的挂毯,上面绣着一扇紧闭的、布满荆棘的玫瑰门。
      “可那……”女生语塞。
      “开个玩笑嘛!”菲斯特拍手大笑,笑声尖锐刺耳,“活跃一下气氛!毕竟我们以后要相处很久——也可能很短,谁知道呢?”
      “请原谅菲斯特的幽默感。”莱恩哈尔温和地说,紫水晶般的眼眸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在李锐手腕微微露出的粉色纹路上停顿了一瞬,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半分,“诸位都是被‘诚挚邀请’而来的贵宾。你们每个人,都携带着某种……未被妥善处理的‘遗憾’或‘伤痛’。而我们糖棘镇,正是一个致力于‘修复遗憾’、‘抚平伤痛’的美好家园。”
      “修复?”那个不停擦手的时尚女人抬起头,声音紧绷,“用这种绑架的方式?你们知道我下午还有个重要的品牌发布会吗?我的团队、媒体、客户都在等我!”
      “啊,楚瑜小姐,完美主义的时尚总监。”莱恩哈尔的银勺轻轻点向女人,“你担心的是妆容,是礼服,是聚光灯下的每一寸完美。但你内心深处,真正恐惧的是什么呢?是那次走秀事故后,你再也不敢让任何模特穿你设计的超过五厘米的高跟鞋?还是你永远无法原谅那个‘不够完美’的自己?”
      楚瑜的脸色瞬间惨白,擦手的动作僵住了。
      “至于你,徐亮先生。”莱恩哈尔的勺子转向戴眼镜的男人,“出色的程序员,逻辑的奴隶。你执着于找到这个‘系统’的漏洞和出口,是因为在现实中,你无论如何也编写不出能让已故女友‘复活’的代码,对吗?”
      徐亮敲打扶手的动作停止了,眼镜后的眼睛瞪大,呼吸急促起来。
      “还有你,林媛女士。”勺子转向中年女人,“受人尊敬的中学教师,总是温柔地安抚每一个学生。可你夜里无法入睡时,是否总听见那个因校园暴力而自杀的学生的质问:‘老师,你为什么不早点发现?’”
      林媛的双手绞得更紧,指节发白。
      “赵大勇先生。”勺子指向壮汉,“建筑工地的顶梁柱,却因为一次‘判断失误’,没能拉住坠落的工友。现在你握紧拳头,还能感受到他手腕从你掌心滑脱的温度吗?”
      壮汉眼神的涣散被痛苦的清醒取代,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沈小萤同学。”勺子最后指向抱着兔子玩偶的女生,“乖孩子,好学生。可你书包里藏着的那些药片,和你手腕上被校服袖子盖住的痕迹,又该怎么‘修复’呢?”
      女生把脸深深埋进玩偶,肩膀剧烈颤抖。
      莱恩哈尔的紫水晶眼眸最后落在了那个干瘦老头和还没来得及被点名的李锐身上。
      “周福生老先生,退休的环卫工人。你最大的遗憾,是在那个冬夜,没有给路边那个快要冻死的流浪孩子,多一分钱,或一口热汤。”老头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以及你,李锐先生。”莱恩哈尔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玩味,“退伍军人,墓园的常客。你背着战友的死亡活了三年,现在,你又背上了另一位女士的‘失踪’。你的遗憾清单……可真长啊。”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菲斯特轻轻拍手的声音,和从墙壁挂毯后传来的、更加清晰的八音盒旋律。
      莱恩哈尔收起银勺,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看,我们了解你们,胜过你们了解自己。这并非侵犯,而是关怀。在糖棘镇,你们将有机会——以某种形式——弥补这些遗憾,获得真正的、永恒的平静与幸福。”
      “什么样的形式?”李锐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菲斯特的彩色燕尾服一转,凑到李锐面前,面具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问得好!形式多种多样!你可以选择成为‘甜蜜的守卫’,永远保护这个镇子的安宁;或者成为‘欢乐的源泉’,为镇民们带去永不枯竭的笑声;甚至……如果你表现得好,也许能获得一个‘重写结局’的机会哦!比如,让你的战友‘复活’,在糖果做的军营里,每天过着吃不完蛋糕的日子!”
      “或者让那位苏晴女士,”莱恩哈尔接话,紫水晶眼眸凝视着李锐,“不再融化,而是凝固成一座美丽的、永远微笑的糖果雕像,矗立在蜂蜜河畔,接受所有人的赞美与喜爱。你觉得这个结局如何,李锐先生?”
      李锐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甲陷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楚。他想起了监控画面里,苏晴最后那个空白的微笑。凝固成雕像?永远微笑?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副景象——精致的糖衣包裹着空洞的内核,像橱窗里展示的、毫无生命的甜美商品。
      “我不需要你们给的结局。”李锐一字一句地说。
      莱恩哈尔挑了挑眉,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遗憾表情。
      菲斯特则夸张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李锐的肩膀,虽然李锐侧身躲开了,但菲斯特并没有对生气:“顽固!不过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让你慢慢理解这里的‘好’。”
      “现在,”莱恩哈尔拍了拍手,房间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柔和,“让我们来完成欢迎仪式的最后一步——分配住所,并告知诸位在糖棘镇生活的基本规则。”
      他手中的银勺凭空划了一个圈,空中浮现出几行由粉色光点组成的文字:
      【糖棘镇生存守则(初版)】
      一、请保持微笑。皱眉、哭泣、愤怒等负面情绪外露累计三次,将触发“甜蜜矫正”。
      二、日落后请勿离开住所。黑夜属于未被收录的童话,它们……不那么友好。
      三、接受镇民的好意。拒绝馈赠是不礼貌的,可能导致您被视为“不适宜存在”。
      四、定期参加镇上的集体活动(如丰收祭、茶话会)。这是融入集体的重要途径。
      五、请勿尝试离开糖棘镇。边界之外,是故事的断层,掉进去的东西,从未回来过。
      “规则很简单,对吧?”莱恩哈尔微笑道,“只要遵守,诸位就能在这里享受长久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如果……不遵守呢?”徐亮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发颤。
      菲斯特的彩色燕尾服猛地展开,像一只怪异的大鸟:“那就更有趣啦!我们会为你量身定制一套‘特别体验’!比如,让总是擦手的楚瑜小姐,去蜂蜜河当‘清洁员’,双手永远泡在粘稠的甜蜜里!或者,让想找漏洞的徐亮先生,去帮我们‘调试’姜饼森林里那些总想逃跑的树木——用你的逻辑,去说服它们扎根更深!”
      他的话语里带着戏谑的残忍,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住所已经为诸位安排好了。”莱恩哈尔似乎对菲斯特的恐吓不以为意,银勺再次轻点,七把椅子扶手上,各自浮现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钥匙会引导你们找到自己的‘新家’。请好好休息,明天日出时,钟声会唤醒你们。全新的一天,全新的开始。”
      “等……等等!”林媛站起来,“我们至少应该知道彼此的名字,我们是……”
      “是什么?同伴?”莱恩哈尔打断她,紫水晶眼眸里闪过一丝冷光,“林媛女士,在糖棘镇,每个人只需要处理好自己的‘故事’。过多的交集,有时会污染故事的纯粹性。当然,”他语气缓和,“如果命运让你们相遇,我们也不会阻止。”
      菲斯特笑嘻嘻地补充:“毕竟,观众们……啊不,镇民们,也喜欢看一点‘互动剧情’嘛!”
      观众?
      李锐捕捉到了这个突兀的词。他环顾四周,那些微微蠕动的挂毯,那过于完美的光线,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类似摄影棚反光板造成的均匀亮度……这里,真的只是一个“镇子”吗?
      钥匙发出微光,似乎在催促他们离开。
      七个人陆续起身,拿起钥匙。钥匙触手温润,像是用某种糖果雕刻而成。
      李锐的钥匙是铁灰色的,形状像一把微缩的匕首。
      “啊,适合战士的住所。”莱恩哈尔意味深长地说。
      七人走向原本是门的位置,挂毯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那条七彩糖砖走廊。走廊两侧,出现了七条岔路,每条岔路的入口上方,都悬浮着一个符号:徐亮的是一行闪烁的代码;林媛的是一本打开的书;楚瑜的是一面镜子;赵大勇的是一把锤子;沈小萤的是一颗破碎的心;周福生的是一把扫帚;李锐的,则是一枚交叉的子弹与匕首。
      “愿甜蜜与你们同在。”莱恩哈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祝你们今晚做个好梦——或者,做个有趣的噩梦!”菲斯特的笑声渐渐远去。
      李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圆形房间。
      莱恩哈尔和菲斯特并肩而立,站在七张空椅子中间。莱恩哈尔正用银勺轻轻敲打自己的掌心,紫水晶眼眸低垂,似乎在思考什么。菲斯特则歪着头,面具对着李锐的方向,彩色燕尾服在静止的空气中,也仿佛在微微颤动。
      然后,挂毯合拢,将那个房间,和房间里的两个“主人”,彻底隔绝。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七人,和空气中愈发浓郁的甜味,以及从岔路深处传来的、无法辨别来源的细微声响——像是咀嚼,像是啜泣,又像是……低低的笑声。
      李锐握紧手中的钥匙,看向那条标记着子弹与匕首的岔路。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而他,不仅要找到苏晴。
      还要看清,这个“糖棘镇”,这个“永恒童话”,到底是谁在观看,谁在导演,谁在……享用。
      他迈步,走向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身后的其他六人,也各自迟疑着、恐惧着、或麻木地,走向了他们的“新家”。
      七彩糖砖在脚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而空气中的甜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温柔的、缓慢收紧的绞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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