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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雨停之后的城市,像一块被洗得太干净的玻璃,透亮得不真实。
李锐在出租屋里坐了整整六个小时。
他试过用酒精棉球反复擦拭手腕上的粉色印记,棉球吸饱了粉色的黏液,在铁皮垃圾桶里堆成一小撮闪着诡异光泽的糖果山。他试过用打火机的火焰燎烧印记周围的皮肤,灼痛清晰,可印记本身却毫发无伤,反而在火焰靠近时发出更浓郁的甜香,像在嘲讽他的徒劳。
他也试过拨打手机通讯录里寥寥几个号码。老战友的电话成了空号,大概又去了哪个信号隔绝的地方出任务。心理医生的语音信箱礼貌而疏离:“如需紧急干预,请拨打危机热线。” 他挂了。最后,他盯着苏晴可能存在的联系方式——他除了知道她是个心理医生,每月去墓地,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用。
除了窗外的天光从沉黑转为铅灰,再染上一点病恹恹的鱼肚白。除了手机碎裂的屏幕下,那条推送的倒计时顽强地跳动着:
43小时17分09秒。
李锐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长袖的黑色工装外套,仔细扣好每一颗扣子,直到袖口完全遮住左手腕。他背上那个塞了简单生存物资的旧背包,把苏晴的纽扣项链塞进领口,冰凉的珍珠贴着他温热的皮肤。最后,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把刀尖曾裹上糖衣的匕首,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插进了靴筒。
他要去确认一件事。
那个在推送预告片里,和他并列头像的“心理咨询师苏晴”,是否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晨间的城市刚刚苏醒,空气里飘着早餐摊的油烟和未散的湿气。李锐绕过自己工作的墓园——这个时间点,换班的老王应该正打着哈欠准备下班——径直走向几条街外的一个老旧居民区。他记得苏晴有一次离开墓地时,走向的是这个方向。很模糊的印象,但这是他唯一的线索。
他像个真正的幽灵,穿行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卖豆浆油条的小贩,睡眼惺忪的学生,赶早班的上班族……一切都正常得令人窒息。没有人抬头看天时露出疑惑,没有人停下脚步嗅闻空气中是否残留着一丝不该存在的甜腻。世界兀自运转,对昨晚墓园里发生的吞噬毫无察觉。
就在李锐几乎要怀疑一切都是自己精神崩溃的产物时,他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看到了一家挂着“心灵方舟心理咨询”小小招牌的店面。橱窗擦得很干净,里面摆着几盆绿植和几本心理学书籍,透着一种竭力维持的整洁与专业感。
店门关着,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手写的告示:“苏老师身体不适,暂停咨询,恢复时间另行通知。紧急事务请联系……”
李锐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退到街对面一个报刊亭的阴影里,装作看报纸,目光却死死锁着那扇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续有人走到店门前,看到告示,有些失望地离开。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太太还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嘀嘀咕咕:“小苏医生人那么好,怎么说病就病了……”
大约半小时后,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匆匆走来,用钥匙打开了店门。他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纸箱,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不安。李锐认出他可能是助理或者同事。
机会。
李锐压低帽檐,快步穿过街道,在男人锁门前的一刹那,侧身抵住了门。
“请问……”男人吓了一跳,转头看他。
“我是苏晴的朋友,”李锐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昨晚之后一直联系不上她,有点担心。她……怎么了?”
男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警惕地打量着李锐:“你是她朋友?我没听苏老师提过……”
“远房表哥,刚来这个城市。”李锐迅速编造着,同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担忧而非危险,“她昨天说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后来电话就一直不通。我听说她在这边工作,就找过来看看。”
或许是李锐脸上未加掩饰的疲惫和眼底的红血丝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远房表哥”这个身份在都市疏离的人际关系中还算合理,男人的戒备稍微松了些。他叹了口气,侧身让李锐进来:“进来再说吧。”
咨询室内部和橱窗一样,简洁、温暖,带着某种刻意营造的安全感。米色的沙发,原木色的书架,墙角甚至还有一个很小的沙盘。但现在,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无人使用的冷清。
“苏老师昨天下午接待完最后一个来访者就走了,说是头疼。”助理一边整理着纸箱里的文件一边说,“晚上我给她发消息确认下周的预约安排,她没回。今天早上也没来,电话关机。这很不像她,她从来不会这样失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有点怪事。”
李锐的心提了起来:“什么怪事?”
助理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摄像头:“我们这里装了监控,主要是为了处理纠纷,平时不怎么用。我今天早上来,想看看苏老师昨天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就调了一下昨晚的录像……”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你最好自己看看。”
他走到办公桌后,打开电脑,熟练地调出一个监控画面。时间是昨晚,镜头角度对着咨询室的大门内侧。画面是黑白的,但异常清晰。
22:47,门被从外面打开,苏晴走了进来。她没开大灯,只按亮了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轮廓。她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没有脱风衣——李锐注意到,风衣少了一颗纽扣,正是他口袋里那颗的位置。
她只是坐着,低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时间在监控画面右下角无声地跳动。
23:15,她还是没动。
23:45,依旧。
李锐屏住呼吸,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升。
00:03。
苏晴忽然动了一下。她慢慢抬起头,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就像点在了某个看不见的屏幕,或者……门上。
下一秒,监控画面陡然扭曲。
不是信号干扰的那种雪花,而是更诡异的变化。苏晴的身体轮廓开始变得模糊,边缘泛起一圈毛茸茸的光晕,那光晕在黑白画面里呈现出一种肮脏的灰白色。紧接着,她的皮肤、头发、衣物……所有的一切,开始像高温下的蜡烛一样,融化。
不是燃烧,不是腐烂,就是融化。
自上而下,缓慢而均匀。头发变成粘稠的、流淌的黑色糖浆,顺着脸颊滑落;皮肤泛起珍珠般的油腻光泽,然后塌陷、流淌;米色的风衣融化成更浅的、奶白色的粘稠液体。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她身下的沙发被逐渐漫延开的、混合了颜色和材质的粘稠液体浸透。
最恐怖的是她的脸。
在彻底融化前的那一刻,监控捕捉到了她最后的表情。
她在微笑。
不是一个宽慰或快乐的微笑,而是一种……空无一物的、纯粹肌肉牵动的弧度。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但嘴角却高高扬起,像一个被强行画上笑脸的木偶。
然后,笑容也融化了,和其余部分混在一起,在沙发和地板上摊开成一滩不断扩散的、难以名状的粘稠物。那东西在画面里微微反着光,质地看起来像是……
太妃糖。或者冷却中的糖浆。
监控画面到此结束,最后几帧显示,那滩“东西”在凌晨三点左右,似乎开始缓慢地蒸发或渗入地板,只留下一片颜色略深的污渍。
助理早已转过身去,肩膀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来看了,说可能是特效恶作剧,或者…或者监控被篡改了。他们采集了那摊…污渍的样本,说要回去化验。可我知道不是恶作剧!苏老师她…她昨天还好好的!”
李锐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他想起了自己指尖那颗融入皮肤的糖,想起了手腕上无法消除的印记。苏晴的“融化”,不过是更彻底、更完整的版本。这不是失踪,也不是死亡,而是一种……转化。被那个粉色漩涡,转化成了某种非人的、甜蜜的“物质”。
而她最后那个空白的微笑,比任何尖叫都更让他恐惧。
因为那意味着,在最后时刻,她感觉到的或许不是痛苦。
而是……
“你知道她平时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吗?除了这里和家。”李锐强迫自己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助理报了一个小区地址,离这里不远。“警察已经去过了,没人。邻居说昨天很晚好像看到她出门,没再回来。”
李锐记下地址,道了谢,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咨询室。门外的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街上的嘈杂人声涌来,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糖玻璃,模糊而扭曲。
他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口,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才敢大口喘息。他从领口掏出那颗纽扣,珍珠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滑腻的触感。现在他知道了,这不是普通的纽扣。这是苏晴留下的,最后的“物质性”遗物,是她被吞噬转化过程中,唯一没有完全消融的实体碎片。
而他自己呢?手腕上的印记,指尖融化的糖……他离变成那样一滩“东西”,还有多远?
他再次看向左手腕,即使隔着袖子,似乎也能感觉到那印记在微微发热,像一颗埋进皮肉里的、缓慢搏动的粉色心脏。
预告片里说,这是“综艺”。
监控画面里,那是无声的融化与空白微笑。
哪一个才是真相?
或者说,这两者,本就是同一种东西——一场供人观看的、甜蜜的恐怖表演?
李锐的拳头慢慢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抬头,望向城市上空那一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后面,是否也藏着一双眼睛,正像看监控画面一样,兴致盎然地注视着他的挣扎与恐惧?
倒计时还在继续。
42小时58分14秒。
他的时间不多了。
但在这之前,他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逃,没有用。苏晴在自己的咨询室里,在看似最安全的堡垒中,依旧被“转化”了。那个粉色漩涡,或者说它背后的东西,能够穿透空间的阻隔,完成它的“邀请”或“收割”。
他拿出手机,屏幕虽然碎了,但基本功能还在。他点开那个视频网站,找到“糖学家_小梦”的主页。
最新动态发布于十分钟前:
【糖学家_小梦】:收到好多私信问《永恒童话镇》是不是真的!统一回复:当然是综艺啦!不过采用了超~前沿的沉浸式拍摄技术,演员们也会暂时与外界隔离,营造最真实的体验哦!大家不要担心,一起期待开播吧![爱心][彩虹][糖果]
下面的评论一片欢腾。
李锐关掉手机,胸口堵得发慌。沉浸式拍摄技术?演员隔离?多么完美的、天衣无缝的解释。足以安抚任何一丝疑虑,将恐怖的真相包裹成一场娱乐盛宴。
他成了演员。
苏晴成了“特效”。
而所有正在观看、期待、讨论的“观众”们,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场吞噬的共谋与养料。
李锐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他改变方向,不再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朝着助理给的苏晴家地址走去。他知道警察已经去过,那里很可能什么都没有。但他必须去。他需要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需要寻找任何可能指向那个“粉色小镇”的线索,哪怕只是一点点。
穿过几条街,走进一个安静的老式小区。苏晴住的那栋楼在一排梧桐树后面,墙面爬着些枯藤。楼道里很暗,声控灯时亮时灭。
她住在四楼。房门紧闭,门把手上没有封条——警察大概觉得还没到那一步。李锐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然后蹲下身,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向门缝底部。
没有光透出,里面一片死寂。
他正想试着用一些非常规手段开门,隔壁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提着垃圾袋的老太太探出头,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
“阿姨您好,我找苏晴,我是她朋友。”
老太太上下打量他,眼神里满是怀疑:“朋友?今天早上警察也来找过。小苏医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多好的姑娘啊,昨晚我还听见她开门出去,很晚的时候,脚步急匆匆的……”
“您记得大概是几点吗?”
“几点?”老太太想了想,“我那时刚看完午夜剧场,正准备睡,听见动静……估计快一点了吧。”
快一点。
和他离开墓园,回到家中的时间差不多。苏晴是在墓园被吞噬的,但“转化”的最终完成,却是在她自己的咨询室里,在午夜之后。这意味着什么?转化过程可以延迟?还是说,她“回来”过?
李锐谢过老太太,转身下楼。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却也更扑朔迷离。
他走出楼道,重新站在稀薄的阳光下。小区里的孩子在空地上玩耍,笑声清脆。一个孩子手里的气球不小心脱手,飘向天空,颜色是刺眼的、熟悉的粉。
李锐猛地抬头,盯着那个越来越小的粉色圆点,直到它消失在楼宇的缝隙之后。
手腕上的印记,在这一刻,灼热得几乎要烧穿他的皮肤和衣袖。
他知道了。
倒计时的尽头,那扇门会再次为他打开。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站在门外。
他要进去。
不是为了被拯救。
而是为了……去那个粉色的地狱里,把苏晴,或者说苏晴剩下的“部分”,带出来。
然后,找到那个把痛苦包装成甜蜜,把吞噬伪装成综艺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把它,彻底砸碎。
背包里的匕首,隔着靴筒,传来冰冷的硬度。
倒计时在脑海中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在为他踏入永狱的脚步计数。
游戏开始了。
玩家李锐,已确认。
舞台,糖棘镇,已就绪。
请保持微笑,演出即将开始。
请保持微笑,演出即将开场。
【读者权限提示:您已观看第二章】
【情感数据采集:恐惧(达标)|好奇(超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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