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印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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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期，转瞬即至。
潜龙渊并非真正的深渊，而是一片占地极广、终年被灰黑色雾气笼罩的沼泽湿地。传说上古时期有恶龙在此伏诛，龙血浸透大地，龙魂怨念不散，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处凶险绝地。外围常年弥漫着能侵蚀灵力、混乱神识的“瘴煞”，内里则空间结构不稳，时有“裂隙”与“乱流”出现，寻常修士踏入，九死一生。
唯有在特定的“灵潮汐”周期，渊中某种天然禁制会暂时减弱，瘴煞稍退，空间也相对稳定，才给了外人一线探寻之机。
云墨卿率领的探索队伍精简而强悍，算上他自己，不过八人，皆是元婴中期以上的好手，其中更有两位化神初期的客卿压阵。众人皆备好了抵御煞气的法器与丹药，在渊外稍作整顿，便依照推演出的路径，悄无声息地没入那片翻涌的灰雾之中。
一入潜龙渊，光线骤然昏暗，仿佛从白昼一步跨入了永夜的前奏。空气粘稠而沉重，弥漫着一股混杂了腐朽植被、腥甜血气与某种刺鼻硫磺味的怪异气息。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泥沼，偶尔有巨大的气泡“咕嘟”一声破裂，溅起粘稠的泥浆，散发出更浓郁的恶臭。灰黑色的瘴煞如活物般在四周流动，试图侵蚀护体灵光，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队伍以云墨卿为首，结成防御阵型，小心前行。每个人都全神贯注，神识外放至极限，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危险——潜伏在泥沼下的毒虫异兽，随时可能撕裂空间的乱流，或是飘忽不定、能引动心魔的残存怨念。
云墨卿走在最前，步伐沉稳。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银色的灵光，将试图靠近的瘴煞轻易排开。炼化了海魄灵丹后，他的灵力属性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深海的沉凝与净化特性，对于这类污秽之气，抵御起来比旁人轻松许多。然而，越是深入，他眉宇间那抹习惯性的冷峻，却似乎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这渊中的环境……让他隐隐感到不适。
并非惧怕危险，而是一种更深层次、更微妙的不协调感。仿佛他体内那源自深海灵丹的力量，与这片被龙血浸透、充斥着暴戾、怨恨与大地沉浊之气的空间，产生了某种隐晦的排斥。灵力的流转不如在外界那般圆融自如，心口那熟悉的空洞寒意，也似乎被此地无处不在的阴冷与怨念勾动，变得有些蠢蠢欲动。
他压下心头异样，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与专注。目光如电，扫视着前方被雾气扭曲的景物，同时分出一缕心神，时刻感应着空间波动。
队伍行进约莫一个时辰，已深入潜龙渊腹地。四周的灰雾愈发浓重，神识探查的范围被压缩到不足百丈。脚下泥沼渐稀，开始出现一些嶙峋的黑色怪石，石缝间生长着颜色妖异、形态扭曲的菌类和藤蔓，散发出幽幽的磷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城主，前方三里处，空间波动异常剧烈，似有大型裂隙残留的痕迹，需绕行。”一名擅长感知的客卿传音提醒。
云墨卿微微颔首，正欲调整方向。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众人左侧约五十丈外，一片看似平静的灰雾突然剧烈翻腾，中心处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紫黑色电光的扭曲漩涡！恐怖的吸力骤然爆发，将周围的雾气、碎石、乃至一截生长在附近的巨大枯木，疯狂地扯向漩涡中心！
“空间乱流！快退！”有人厉声喝道。
队伍反应极快，各色护身光芒爆闪，齐齐向后疾掠。
然而，那乱流漩涡的吸力远超预计，范围也在急速扩大。更麻烦的是，漩涡的出现仿佛一个信号，附近的空间接二连三地开始震荡、扭曲，一道道或大或小的空间裂隙如同丑陋的伤疤，在灰雾中时隐时现，喷吐着混乱的能量流和细碎的空间碎片。
队伍瞬间被混乱的空间力场分割、冲散！
云墨卿首当其冲。一道狭长的、边缘锐利如刀的空间裂缝，几乎是贴着他身侧骤然绽开！刺耳的碎裂声中，狂暴的空间乱流混合着潜龙渊特有的阴煞之气，如同决堤的洪流，劈头盖脸朝他冲击而来！
他瞳孔微缩，护体灵光瞬间凝实如甲，同时身形急转，试图避开正面冲击。但乱流来得太快太猛，范围也太广。
“轰——！”
沉闷的巨响声中，云墨卿被那股沛然巨力狠狠撞飞，护体灵光剧烈波动、明灭不定，最终溃散了大半。残余的冲击力透体而入，令他气血一阵翻腾。更要命的是，几缕混杂着浓郁龙血怨念与空间碎屑的阴煞之气，如同附骨之疽，趁着他灵力震荡、护体光罩不稳的刹那，钻入了他的经脉！
阴寒、暴戾、充满了毁灭与不甘的负面情绪，顺着经脉疯狂侵蚀！
云墨卿闷哼一声，脸色骤然白了一分。他立刻运转功法，调动海魄灵丹那沉静浩瀚的灵力去驱逐、净化这些入侵的异种能量。灵丹之力确实有效，所过之处，阴煞之气如雪遇骄阳，迅速消融。然而，净化过程中，两种截然不同属性力量的激烈冲突，却在他体内引发了更剧烈的震荡。
而那股冲突的震波，似乎……不偏不倚，正中心口那处顽固的空洞！
“呃——！”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清晰的剧痛，猛地从心脏位置炸开！那不再是单纯的寒意或空虚，而是一种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拧绞的痛楚！伴随着剧痛，还有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心与晕眩感汹涌而上！
眼前骤然发黑，无数纷乱破碎的光影碎片炸开——
冰冷寂静的深海……无声上升的泡沫……逐渐透明、消散的指尖……最后定格的，是灵堂烛火下，那双映着喜服红色、却空洞死寂到极点的眼睛……
“城主？！”附近一名勉强稳住身形的客卿察觉到他的异常，惊疑呼喊。
云墨卿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腥甜的血味刺激着神智，强行将那些幻觉与生理性的强烈不适压下去。他稳住身形，目光扫过四周。队伍已被彻底冲散，只能隐约感知到其他几人在不远处各自抵御着乱流与突然从泥沼、怪石后冒出的各种凶物攻击。灰雾弥漫，空间紊乱，通讯法术都受到严重干扰。
“各自为战，向预定汇合点靠拢！”他冷声下令，声音透过混乱的能量场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话音未落，他身侧另一道空间裂隙中，猛地探出一只布满漆黑鳞片、缠绕着粘稠煞气的巨大骨爪，带着腥风，直抓他的头颅！
云墨卿眼神一厉，并未躲闪，而是并指如剑，一抹凝练到极致的银色剑芒自指尖迸发，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那骨爪的关节处！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漆黑的骨爪应声而碎，化作漫天飞溅的碎片和更加浓郁的煞气。然而，就在剑芒与骨爪接触、煞气爆开的瞬间，云墨卿心口那股被暂时压下的恶心与绞痛，再次猛烈反弹！
这一次，他甚至感到喉咙深处泛起一股真实的、带着铁锈和咸涩味道的呕意。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魄灵丹的力量明明在有效抵御外来侵蚀，为何反而激化了体内的不适？仿佛他炼化的不是助力，而是某种……与这潜龙渊环境格格不入、甚至互相冲突的“异物”？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不及细想，更多的攻击接踵而至。被空间乱流惊动的渊中凶物，从四面八方涌现。有潜藏泥沼、口吐毒箭的百足怪虫，有形如鬼魅、能发出扰神尖啸的阴影，更有一些完全由精纯煞气与怨念凝聚而成的扭曲怪物，悍不畏死地扑来。
云墨卿面沉如水，将身法催动到极致，指掌间剑芒纵横，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将扑来的凶物一一击溃。他的战斗本能和经验无可挑剔，即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应对依旧从容，甚至称得上高效。
但唯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调动灵力，每一次与煞气怨念碰撞，心口那该死的绞痛和晕眩感就如影随形，一次次冲击着他的忍耐极限。那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忽视，甚至开始隐隐干扰他对灵力精细的操控。
他仿佛在同时进行两场战斗：一场对外，抵御潜龙渊的一切凶险；另一场对内，压制那枚他千辛万苦得来、此刻却似乎隐隐“反噬”的灵丹带来的诡异不适。
“噗！”
又一道隐匿于雾气中的阴影被他剑芒绞碎，爆开的精纯怨念扑面而来。云墨卿下意识地调动灵力护体，并试图将其净化驱散。就在灵力与怨念接触的刹那——
“嗡——！”
脑海深处，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像是某种弦被拨动，又像是深海中，鲸歌遥远的回响。
伴随着这声嗡鸣，一股强烈至极的、冰冷的悲伤与绝望感，如同决堤的冰海之水，毫无预兆地淹没了他！那情绪是如此陌生，如此汹涌，绝不属于他云墨卿！却偏偏在他意识最深处炸开！
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变色。翻涌的灰雾化作了幽暗的海水，狰狞的凶兽变成了摇曳的深海藻林，空间裂隙闪烁着诡异的光，竟有点像……鲛人鳞片折射的微光？
“苏……”
一个模糊的、气若游丝的音节，仿佛从他自己的灵魂缝隙中溢出，又仿佛来自无穷远的海底。
云墨卿身形剧震，如遭雷击！手中凝聚的剑芒骤然溃散！
一条从侧面泥沼中悄无声息射出的、快如闪电的墨绿色毒刺，抓住这千分之一秒的破绽，穿透了他因心神剧震而松动的护体灵光，狠狠扎入他的左臂！
尖锐的刺痛传来，伴随着毒素入侵的麻痹与灼烧感。
但这□□的疼痛，远不及方才那瞬间神魂被“异物”情绪侵入带来的冲击与……恐惧。
云墨卿低吼一声，反手将左臂上的毒刺震碎，浑厚灵力瞬间封住伤口，逼出毒素。他脸色已是一片骇人的苍白，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
他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四周依旧危机四伏的灰雾，但更多的惊涛骇浪，正在他心底翻涌。
刚才那是什么？
那悲伤……那绝望……还有那个几乎脱口而出的音节……
沈苏玄？！
不，不可能！那鲛人早已化去，魂飞魄散，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是他亲手用戮鲛锥剖开他的脊骨，取出了这枚灵丹！
是这潜龙渊的怨念煞气太过浓重，引动了他的心魔？还是炼化灵丹到了关键阶段，产生的幻觉？
可是……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一直沉睡在灵丹深处，刚刚被外界的怨念刺激，短暂地……苏醒了一瞬？
云墨卿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驱散心底那荒诞却令人脊背发寒的猜想。
他得到的，究竟是无上至宝，还是……一道来自深海的、不死不灭的诅咒？
潜龙渊的灰雾依旧翻涌，将他的身影吞噬，也掩盖了他眼底第一次浮现出的、除了冰冷与掌控之外的神色——
一丝极深、极重的惊疑，与……难以言喻的阴鸷。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印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