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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丹蚀 ...
两名侍从的手,在触及沈苏玄身体的瞬间,同时僵住了。
那不是触碰到尸体的感觉。没有预料中的沉重或僵硬,反而……空荡得令人心悸。仿佛他们伸向的不是一具躯壳,而是一捧即将散去的雾,一掬即将蒸发的海水。
其中一人,手指停在沈苏玄的手腕上方。那截腕骨伶仃,皮肤苍白,在渐亮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透明感。不,不是仿佛——指尖之下的皮肤,边缘真的在变得模糊,像是被水洇开的墨迹,又像是投入水中的盐粒,正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却又确实存在的速度,消融在空气里。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从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
另一人俯身,试图去扶沈苏玄的肩膀。他的手穿过了素白的衣衫——触感轻薄得异常,像是摸到了一层浸湿的绢纱。而绢纱之下,本该是血肉骨骼的地方,却是一片令人不安的、逐渐稀薄的虚无。他甚至可以透过那正在变淡的衣料和肌肤,隐约看到下方青石板地面粗糙的纹理。
“这……” 先前的侍从喉咙发紧,低低吐出一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他跟随云墨卿多年,处理过无数棘手的“事务”,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尸身不腐已属异事,这般……融化消散,闻所未闻。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但他们训练有素,深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主上只令“处理干净”,眼前这情形虽怪,却似乎……正朝着“干净”的方向发展。
他们收回手,退开两步,沉默地注视着地上那正在发生奇异变化的人形。
天光越来越亮,从洞开的门,从高高的窗棂斜射进来,驱散了灵堂内最后的昏暗。光线如同一把把细密的梳子,将空气中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也毫无保留地落在沈苏玄身上。
那变化加速了。
先是发梢。泼墨般的长发,末梢开始失去色泽,变得灰白,然后是一种晶莹的透明,像冰凌将化未化时,尖端那一点欲滴的水光。接着,那透明沿着发丝向上蔓延,无声无息。
然后是手指。指尖的轮廓最先模糊,指甲盖失去了原有的微光,变得如同最薄的琉璃片,映着光,却不再反射。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痕迹,像是被水洗去的淡彩,悄然隐没。整只手,从指尖到指根,再到手腕,都在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失去实体,变成一团朦胧的光影。
这过程寂静得可怕。没有血肉消弭的滋滋声,没有骨骼碎裂的轻响,只有光线流转间,那具身体轮廓的渐渐淡去,像一幅被水浸泡后褪色的古画。
素白的衣衫下,躯干的消失更为明显。腰腹处,衣料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塌陷下去,贴向地面。衣衫本身也在变化,材质似乎被同化了,与下面正在消散的躯体一样,染上了那种奇异的透明质感,仿佛晨雾凝结成的纱。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脸。
侧贴着地面的那边,已然看不清五官的细节,只有一片柔和却空洞的光晕。未被遮挡的这边,眉眼尚存一丝残影。长睫低垂,在透明得近乎虚无的皮肤上投下淡青的阴影,鼻梁秀挺的线条正在软化,唇角那抹冰冷凝固的弧度,也像是被风抚平的水面波纹,渐渐淡去。
唯有那双眼睛,方才还曾睁开,黑沉如井,此刻紧紧闭合着。眼睑薄得如同蝉翼,隐约能看见底下眼珠的轮廓,却也正在失去最后的深色,变得像两枚浸在清水里的、褪色的琉璃珠子。
他在融化。不是腐烂,不是崩解,是一种更为彻底、更为洁净,也更为残酷的——消散。
如同阳光下的朝露,如同指尖流逝的沙,如同海潮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瞬息破灭的泡沫。
两名侍从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他们看见,几缕极淡的、泛着珍珠贝母般七彩光泽的雾气,正从沈苏玄身体消散最剧的地方——后心那被戮鲛锥刺入的伤口附近——袅袅升起。那雾气很轻,很薄,盘旋着,升腾着,在清晨清冷的光柱里,折射出迷离而短暂的光晕,然后,无声无息地,散入虚空,了无痕迹。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地上,只剩下一套空荡荡的、失去了所有形体支撑的素白衣衫,软塌塌地铺在青石板上,像一只被抽去了生命的蜕。衣衫的领口、袖口处,还残留着一点点未完全消散的、湿润的透明痕迹,但也很快在光线里蒸发殆尽,连水渍都未留下。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血迹,没有骨殖,没有灰烬。仿佛那个名为沈苏玄的鲛人,从未在这里存在过。连那口薄棺,都显得格外突兀而多余。
灵堂内,只有穿堂风过,拂动白幡,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更漏的水滴,依旧固执地、一滴,一滴,敲打着铜盂。
一个侍从慢慢走上前,极轻地用脚尖拨弄了一下那堆衣物。触手轻盈,只剩织物的质感。他弯腰,将衣物拾起,抖开——除了衣衫,连最贴身的一件鲛绡内衬,都失去了所有主人的气息,变成寻常死物。
两人再次对视,沉默地将空衣放入那口薄棺之中。棺木很轻,抬起时几乎感觉不到分量。
“如何复命?”一人哑声问。
另一人看着空棺,又望了一眼门外渐趋喧嚣的喜乐方向,低声道:“照实说……尸身……已化去,无迹可寻。”
他们抬着轻飘飘的棺材,走出听竹苑。晨光彻底铺开,九霄城张灯结彩,处处鲜红,将那口薄薄的黑棺衬得格格不入,又很快被淹没在一片喜庆的海洋里。
云家主宅,栖云殿。
喧天的喜乐被厚重的殿门与结界隔绝了大半,只余沉闷的鼓点隐约传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心跳。殿内红烛高烧,映着满室锦绣,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合欢香与酒气。
云墨卿已换下那身刺眼的喜服,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常服,坐在案前。案上,只摆着那只寒玉盒。盒盖打开,海魄灵丹静静躺在墨绿绒布上,温润的微光流转,将他一向冷峻的眉眼也映得柔和了几分,但那柔和之下,是更为深沉的、近乎吞噬的专注。
他指尖悬在灵丹上方,感受着那磅礴而亲切的灵力波动,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急切在心底窜动。飞升之路,大道之机,近在咫尺。数百年的筹谋,隐忍,乃至……某些必要的牺牲,都将在这枚灵丹入体后,得到最终的报偿。
沈苏玄……
这个名字突兀地撞入脑海,带着一股冰冷的滞涩感,将他胸中那点灼热压下去几分。
那最后一眼,他倒下去的样子,还有那个不成形的、古怪的……表情。
云墨卿捻了捻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戮鲛锥切入脊椎时,那种细微而清晰的摩擦感,以及握住灵丹时,那充盈而圆满的触觉。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
他闭上眼,试图运转心法,平复心绪。灵力在经脉中流转,却总在某个关窍处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仿佛原本严丝合缝的拼图,缺了最边缘、最不起眼,却又让他无法忽视的一小块。那空缺处,隐隐传来深海般的冰寒与咸涩。
是灵丹尚未融合的缘故。他告诉自己。只要彻底炼化这海魄灵丹,一切不适都会消失,那点莫名的空洞也会被磅礴的力量填满。
“主上。” 低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是他身边影卫的统领。
云墨卿睁开眼,眼底已恢复一片沉冷:“进来。”
殿门无声滑开,一个黑衣身影闪入,恭敬跪地:“听竹苑那边,已处理完毕。”
“嗯。” 云墨卿目光重新落回灵丹上,指尖轻轻叩击着玉盒边缘,“葬在何处?” 他记得听竹苑后山有一小片僻静的竹林,沈苏玄生前似乎喜欢在那里发呆。
影卫统领的头垂得更低:“回主上,未曾下葬。”
叩击玉盒的指尖顿住。
“何意?”
“属下等人前去收殓时……” 影卫统领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力压抑的怪异,“沈公子的尸身……已然化去,无迹可寻。仅余衣物。”
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红烛的火苗停止了跳跃,连隐约传来的喜乐声也似被无形的手掐断。
“化去?” 云墨卿缓缓重复这两个字,声音不高,却让地上的影卫统领脊背发寒,“如何化去?说清楚。”
“是……” 影卫统领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客观地描述,“尸身并无腐坏迹象,而是……自伤口处始,肌骨发肤,皆渐次透明,如雾如露,最终消散于空中,未留丝毫痕迹。衣物完好,却已空无一物。”
如雾如露。消散空中。
云墨卿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猛地想起,很久以前,似乎在哪本极其古老偏门的异闻札记里,看到过关于鲛人族的一则模糊记载。并非关于灵丹,而是关于……鲛人死后。
“鲛人,海之灵也,泣泪成珠,织水为绡。然其王脉者,或有秘辛,身死而丹离,则……”
则什么?
那札记残破,后半句恰好湮灭不清。他当时一心只在搜寻鲛人灵丹的线索,对此等“死后异象”并未深究,只当是无稽之谈。鲛人纵然奇异,终究是血肉之躯,死后化去?未免太过荒诞。
可此刻,影卫的描述,与他记忆中那残缺的字句,骤然重合。
尸身化去,无迹可寻。
沈苏玄最后那个空洞的眼神,那抹古怪的弧度……他不是认命,不是嘲讽,那是一种……知晓一切结局的平静?一种等待最终审判降临的麻木?
他知道?他知道取出灵丹后,自己会……消失?
所以他才说,“我还有什么,是云仙君看得上眼的?”
所以他才问,“挫骨扬灰?还是魂飞魄散?”
他早就知道,比挫骨扬灰更彻底,比魂飞魄散更干净。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
一股极其陌生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猝不及防地,从云墨卿的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那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心口那团一直灼烧的火焰深处,反噬而出。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头那股骤然扩大的空洞。那空洞比他运转灵力时感觉到的更清晰,更冰冷,更像一个张开的、嘶嘶漏着寒风的缺口。
“下去。”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依旧平稳,甚至有些过于平淡。
影卫统领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重新关紧了殿门。
栖云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红烛泪流,缓缓堆积。
云墨卿的目光,死死锁在寒玉盒中的海魄灵丹上。那温润的光华依旧,磅礴的力量依旧,可落在他眼里,却忽然有些刺目。灵丹周围,仿佛氤氲着一层看不见的、属于深海的水汽,那水汽里,带着沈苏玄身上最后一点冰凉的气息,带着听竹苑灵堂里烛火与死亡的味道,也带着……泡沫破灭时,那无声无息的决绝。
他猛地抬手,想要合上玉盒盖子。
动作却在中途滞住。
指尖悬在盒沿,微微颤抖。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终究没有合上盖子,反而伸出另一只手,将海魄灵丹从绒布上拾起。
圆润微凉的丹体紧贴掌心,强大的灵力顺着手臂经络奔涌,试图填满他体内每一处空隙,包括那个新出现的、冰冷的空洞。
可那空洞,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在灵力汹涌而过时,悄然扩大了一丝。
云墨卿收紧手掌,将灵丹牢牢攥在掌心,用力之大,骨节泛白。他转身,走向殿内深处专为修炼而设的密室。
厚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所有的光线、声响,连同那隐约的、令人烦躁的喜乐余韵,彻底隔绝。
密室内无光,只有他掌心,海魄灵丹兀自散发着温润而执拗的微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深潭般、翻涌着未知情绪的眼眸。
他开始运转功法,引导灵丹之力融入丹田。
灵力如潮,奔腾呼啸。力量增长的实感清晰而醉人。
可那深海般的咸涩与空洞,如影随形。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灵丹离体的那一刻,就永远地、干净地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
如同泡沫,消散在晨光里。
——清弦沉吟——
力量在涌动,可心口为何越来越空?云墨卿,你听见识海深处那片海的呜咽了吗?得到,有时是另一种失去的开始。那枚被鲜血温养出的灵丹,真的能照亮通天之路吗?还是……会先焚尽握丹之手?(指间琴弦微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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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丹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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