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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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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上午十点,陈岁安已经在校门口站了四十分钟。
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梧桐叶的阴影在地上晃动。他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刚洗过,还带着湿气。手里捏着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哥哥说十点到。
现在十点四十。
身后有新生和家长陆续进出,欢声笑语。一个女孩拉着父亲的手:“爸,我们学校漂亮吧?”
“漂亮,比你哥的学校漂亮多了。”
陈岁安移开视线。
手机震了,他低头看。
“堵车,十五分钟到。”
哥哥的短信永远简洁。没有抱歉,没有解释,只是陈述事实。
陈岁安回了个“嗯”,把手机放回口袋。手心有点汗,他在裤子上擦了擦。
又等了二十分钟。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不是哥哥那辆白色大众,是辆陌生的车,线条流畅,车窗贴着深色膜。副驾驶门打开,哥哥走了出来。
陈岁寒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紧实的线条。他比三个月前又瘦了些,下颌线更锋利了。阳光下,陈岁安看见他眼角有细纹,很淡,但确实存在。
“等久了?”陈岁寒走到他面前。
“没有。”陈岁安说,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陈岁寒看了他两秒,抬手似乎想碰他肩膀,却又放下:“走吧,吃饭。”
“车……”陈岁安看向那辆黑色轿车。
“朋友的。”陈岁寒简短地说,“他先走了。”
两人往校园里走。梧桐大道上人不多,有学生在长椅上看书。陈岁安走在哥哥身侧,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他能闻到哥哥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某种陌生的香水味,不是哥哥常用的那款。
“宿舍怎么样?”陈岁寒问。
“挺好的。四人间,有空调。”
“室友呢?”
“都还行。”陈岁安顿了顿,“哥,你不用每次都给那么多生活费。”
陈岁寒脚步微顿:“不多。”
“我一个月用不了五千。”
“那就存着。”陈岁寒的语气不容反驳,“想买什么就买。”
对话又断了。陈岁安看着脚下的落叶,一片一片,被踩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想起小时候,哥哥带他去镇上的集市。那时家里真穷,五毛钱的冰棍都舍不得买。他眼巴巴看着卖冰棍的摊子,哥哥看了他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块钱,买了两根。
“吃吧。”哥哥把冰棍递给他。
他咬了一口,甜得眯起眼睛:“哥,你也吃。”
“我不热。”哥哥说,但最后那根冰棍还是化了,滴了哥哥一手黏糊糊的糖水。
现在哥哥可以买下整个冰柜的冰棍,但他不会要了。
“想吃什么?”陈岁寒问。
“都行。”
“火锅?烤肉?还是……”
“食堂吧。”陈岁安打断他,“今天食堂有糖醋排骨。”
陈岁寒看着他:“食堂?”
“嗯。”陈岁安抬头,“我想吃食堂。”
兄弟俩对望了几秒。陈岁寒眼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很快消失。
“好。”
他们去了三食堂,人不多。陈岁安打了糖醋排骨、炒青菜和米饭,陈岁寒要了同样的。刷校园卡时,陈岁寒拿出钱包,陈岁安已经刷完了。
“我有卡。”他说。
陈岁寒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收回:“嗯。”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陈岁安低头吃饭,糖醋排骨有点甜,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学习跟得上吗?”陈岁寒问。
“还行。”
“高数难不难?”
“不难。”
“C语言呢?”
“还没开始上。”
一问一答,像审讯。陈岁安夹了块排骨,咬了一口,酸甜的酱汁在嘴里化开。他想起父亲生病后期,只能吃流食,哥哥每天去医院送饭,都是熬得很烂的粥。
有一次他去看父亲,看见哥哥在喂饭。动作很轻,一勺一勺,吹凉了再递过去。父亲吃得很慢,吃几口就要休息。哥哥就耐心地等着,眼神平静。
那时他觉得,哥哥像一座山,永远可靠。
现在这座山就在他对面,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哥。”陈岁安突然开口。
“嗯?”
“你换香水了?”
陈岁寒筷子停了停:“什么?”
“你身上的味道,”陈岁安说,“和以前不一样。”
陈岁寒沉默了几秒:“可能是车里香薰的味道。”
“哦。”
又是一阵沉默。食堂里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远处有学生在说笑。陈岁安数着自己咀嚼的次数,一口饭嚼二十下,像完成某种仪式。
“你最近……忙吗?”他问。
“还好。”陈岁寒说,“公司在谈新项目。”
“顺利吗?”
“还行。”
“哥。”陈岁安放下筷子,“你不用这样。”
陈岁寒抬眼看他。
“不用每次我问什么,你都说‘还行’、‘还好’。”陈岁安盯着桌上的光斑,“我不是小孩子了。”
陈岁寒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
“那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陈岁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想说什么。想知道你累不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想知道那天在车里等你的人是谁?
最后他只说:“没什么。”
饭快吃完时,陈岁寒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眉头微皱:“我接个电话。”
他起身走到食堂门口。陈岁安看着他背影,衬衫被阳光照得有些透,能看见肩胛骨的轮廓。太瘦了,比上次见时又瘦了。
电话打了很久。陈岁安把两个人的餐盘都收拾了,拿到回收处。回来时,陈岁寒还在打电话,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侧脸线条紧绷。
他想起高三有一次,哥哥也是接了个电话,然后脸色很难看。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公司差点破产,哥哥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才勉强撑过去。
但哥哥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些。永远只给他看阳光的那一面,阴影都自己吞了。
陈岁寒打完电话回来,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公司有点事,我得走了。”
“嗯。”陈岁安说。
“下周末……”
“下周末我有社团活动。”陈岁安抢着说,“你不用来。”
陈岁寒看着他,眼神很深:“好。”
两人一起走出食堂。阳光更烈了,梧桐叶的影子碎了一地。走到校门口,那辆黑色轿车又出现了,停在同样的位置。
车窗降下,驾驶座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戴金边眼镜,穿着考究的衬衫。
“岁寒。”男人开口,声音温和。
陈岁寒对陈岁安说:“这是林述,我朋友。”
林述对陈岁安点头微笑:“你好,经常听岁寒提起你。”
陈岁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头。
“我送你回宿舍?”陈岁寒问。
“不用,我走回去。”
“好。”陈岁寒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这个你拿着。”
是张信用卡副卡。陈岁安没接:“我有钱。”
“拿着。”陈岁寒把卡塞进他手里,“密码是你生日。”
“哥……”
“我走了。”陈岁寒拍拍他肩膀,这次真的碰了,“有事打电话。”
他转身走向那辆车。林述已经下车,为他拉开副驾驶的门。陈岁寒坐进去时,林述很自然地伸手挡了下车顶,一个亲密的、习惯性的动作。
车门关上。
车开走了。
陈岁安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卡。塑料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他想起小时候,哥哥教他骑自行车。他在前面摇摇晃晃,哥哥在后面扶着后座。
“哥,你别放手!”
“我没放。”
但其实放了。他骑出去很远才发现,回头看见哥哥站在路边,对他笑。
那是他第一次学会独立。
现在哥哥又放手了,用另一种方式。
陈岁安转身往宿舍走。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
口袋里手机震了,是哥哥的短信:
“卡别乱用。但该用的时候要用。”
陈岁安没回。
走到梧桐大道中段时,他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信用卡。金色的卡面在阳光下反光,刺得眼睛疼。
他抬手,想把卡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手举到一半,又停住了。
最后他把卡塞回口袋,继续往前走。
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像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很轻,但确实存在。